《明年今日[娱乐圈]》Irissirl

3、明年今日

　　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江穗，在十六岁那一年跟随父母移居港城。

　　怀慈中学后街的“阿琪唱片店”是她课余打零工的地方，也是她初次邂逅白月光林仰的地点。

　　林仰偶然进店购买唱片，被江穗清新甜美的歌声吸引，于是邀请她加入自己组织的歌唱社。因为对音乐的共同喜好，他们逐渐成为了相熟的朋友。

　　青涩朦胧的悸动在心中悄然生根发芽，但是谁也没有主动越过那一道无形的界限。

　　当看到江穗和学校里的其他男生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林仰没有克制住心中异样的情绪，主动戴着温和的假面走上前去。

　　“江穗。”沈谒不疾不徐地走到饰演女主角的许听月身侧。

　　“我们约好今天一起走的，你忘记了吗？”

　　沈谒的语气很和缓，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江穗完全处于状况之外，因为林仰并未事先通知过她。

　　“有关社里的事情，我还要同你商讨。”

　　他步步紧逼，继续堵住拒绝的余地。

　　就算视亲疏关系而定，江穗也不能拒绝林仰。何况她心中的天枰早已倾向他那一端。

　　“那我们回见吧？”许听月顺势和同行的男生告别，对方也十分知趣地走远了。

　　沈谒示意许听月走在道路内侧，校园里有不少飞驰而过的自行车。

　　初春的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少男少女的发梢，变成青春录像带里最温暖的滤镜。

　　如果永远是这样的青春时光该有多好。

　　可惜这样一帧帧逐渐褪色的画面最终只能沦为回忆被珍藏。

　　陆吟晚沉浸在他们的演绎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我们约好今天一起走的，你忘记了吗？”

　　过分熟悉的声音，过分熟悉的话语。

　　过往被丢弃的记忆如同散落在汪洋大海里的尘埃，而封存着关于沈谒的记忆的那只贝壳如今又被浪潮冲刷到浅滩。

　　被陆吟晚拾起，又小心打开。

　　摔倒时扶她去医务室的沈谒，耐心教她解答数学压轴题的沈谒，陪她一起看初雪的沈谒，从来都不是梦境中的幻影，而是在她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过客。

　　“陆老师。”

　　沈谒在重新布置场景的间隙来到她面前。

　　“喝饮料吗？”

　　他伸手把一杯冰淇淋红茶递过来。

　　陆吟晚有些震惊地回过神来，感觉他似乎还没有从林仰的角色中脱离出来。

　　明明之前在恋综上一直比较冷淡，怎么这下突然变得亲切许多。

　　不过她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应该是沈谒请整个剧组喝饮料，所以亲自过来分发也很正常。

　　“谢谢沈老师。”

　　她连忙接过，沈谒手指的温热触感还留在冰冷的杯壁上。

　　“你们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啊，”陈琪吸了一口冰美式，话里带点调侃的意味，“不过第一天见面嘛，也正常。之后会慢慢熟起来的。”

　　陆吟晚刚想点点头应付过去，就听沈谒笑着说：“我和陆老师认识很久了。”

　　她心里一咯噔，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一次见面还义正言辞地撇清关系呢，怎么第二次见面就变身老熟人了，这八百倍速的节奏也太快了吧。

　　陆吟晚觉得这次她必须先下手为强，赶在他之前严正声明“很久”其实是指十天半个月。

　　“也没有很久……”

　　“算起来也已经过了人生的一半。”他先说道。

　　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有出戏？

　　禁止在编剧面前随地大小演。

　　怎么，不敢接着往下演了吧？

　　因为下一句台词是——“她是我的初恋”。

　　似乎接收到陆吟晚略带幽怨的目光，沈谒见好就收，言尽于此。

　　陈导显然也快速反应过来：“我们男主角入戏很深啊。”

　　沈谒却说：“我很喜欢这个剧本。”

　　因为看到了编剧的名字和剧情梗概，所以特意推掉同期其他邀约选择了这部剧。

　　“读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可能会以悲剧收场。”

　　“很庆幸最终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似乎意有所指。

　　“现实里真正能够做到和自己的初恋在一起的人少之又少，”陆吟晚深有同感，“既然是虚构的内容，不如就让结局完满一些吧。”

　　陆吟晚不是很相信爱情，可她的工作是为别人制造幻梦。

　　如果兜兜转转还能和最初爱慕的人携手共赴白头，这算不算刹那生命里的永久。

　　红色双层巴士上乘客稀少，车窗边相邻的两个座位被沈谒和许听月占有。

　　繁华忙碌的街景在玻璃窗中飞驰而过，温暖柔和的霞光跃过车窗倾洒进来，贪心描摹沈谒英挺的面部轮廓。

　　“林仰，林仰，”许听月的目光在沈谒脸上流连，突然连连呼唤他的姓名，“你好靓哦，好适合去拍连续剧。”

　　沈谒闻言唇角勾起：“我觉得还是我自己的人生更有趣。”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递给她一只耳机。

　　随声听里正在播放林仰新作的曲，他又取出一封折叠的信纸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那天你看见布告栏上张贴的海报，和我提起想要参加这次歌唱比赛，”沈谒难得忐忑，右手悄然攥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选用我作的词曲。”

　　大多数时间，林仰习惯于挑选而非被挑选。

　　从来都是由他掌握摆布事物的权利，而非自己请命成为具有不确定性的备选。

　　“谢谢你，”许听月被忽如其来的惊喜感动到了，杏眼顿时盈满笑意，“我当然愿意呀。”

　　她接过那一页几经折叠的信纸，珍重得仿佛接受一句亘古不变的誓言。

　　陈琪对这一段的效果不甚满意，把两位主演叫来给出建议。

　　“沈谒，因为林仰一向是非常从容淡定的，所以这里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会有较大的反差，你要把动作和眼神的细节表现得再明显一点。”

　　“听月最后接过信纸的地方演得特别好，不过听歌的时候一定要陶醉其中。”

　　许听月撅嘴抱怨道：“耳机里在放摇滚乐。”

　　逗得在场的工作人员哈哈大笑。

　　“噢，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陈琪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在监视器里感受不到你们之间的化学反应。”

　　“你们两个都像在爱一团虚无飘渺的空气，而不是眼前的彼此。”

　　爱一个虚浮的幻想比爱一个具体的人容易得多。

　　幻想任由自己随心摆布，只需寥寥几笔就能被构筑出理想的骨架与皮囊。

　　而具体的人则拥有自身的意志与灵魂，讨喜和讨厌的部分都需要得到全盘接纳。

　　许听月以歌手身份出道，这还是她第一次担纲女主的角色，经验明显不足。

　　“我演戏比较偏向于体验派诶，”她有点为难地对着陈导眨了眨大眼睛，“以前演恋爱戏倒是还挺顺利的。”

　　“但是我对沈谒可能真的不来电？”

　　沉寂了没多久的氛围又被她这一番直白到好笑的话打破了。

　　“那你对谁来电？”陈琪顺着她往下问。

　　“我……”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助理捂住了嘴巴，只好耸肩摊手以示无奈。

　　沈谒仍是那副从容平和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一丝裂痕，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

　　与其说是包容，倒不如说是冷漠。陆吟晚莫名这么觉得。

　　“沈谒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并不能算作粉丝的溢美之词。从小到大，至少有不下十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作为他同桌的陆吟晚也有幸见证过好几次。如果这双眼睛的主人愿意用盈满爱意的看向你，那么怕是乞力马扎罗山顶的雪也要被融化。

　　可惜他从剧情中抽离得太快，方才与许听月对视时眼中藏不住的缱绻爱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你需要喜欢的是林仰，”他对许听月说，“就像我喜欢的其实是江穗。”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会尽力扮演好林仰。”

　　言下之意是希望许听月能转换思维，不必过分纠结于对手戏的演员本人。

　　陈导在第七遍结束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宣布今天正式收工。

　　拍摄地点较为偏僻，离市中心有很长一段距离，附近也没有任何景点设施。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陆吟晚在地图软件上搜索出公交车和地铁的末班车都开走的坏消息。而唯一有希望搭乘的出租车至少要半个小时时间才能匆匆赶到这里。

　　江城的春天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带着浓重水汽的寒风毫不客气地把她的刘海吹乱，出门忘记加上一件厚外套的陆吟晚站在路牌边双手抱紧取暖。

　　这个场景放在玛丽苏电视剧里是女主楚楚可怜等待男主天降救援，放在现实里则是一个在风中凌乱的路人等出租车等到花都快谢了。

　　无边黑夜中的一束灯光正朝着这里靠近，陆吟晚不禁在心里感叹这灯光真是比她的前半生还要明亮。

　　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她身边，副驾驶的座位正对着她。

　　她正要拉开车门坐进去，却陡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本以为出租车凑巧在附近因而提前几十分钟达到，但是手机上的打车页面显示的分明是“正在为您打车，还未招揽到车辆，请您耐心等待”。

　　八百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念头占据脑海的前一秒钟，右侧的车窗降下一半。

　　“这里交通不太方便，我顺路送陆老师回家吧。”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谒按下按键打开车门锁，邀请她坐进副驾驶座。

　　“谢谢沈老师，真的非常感谢。”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沈谒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话里带着点笑意。

　　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虽然变化的幅度不算很大，但也着实让她捉摸不透。

　　“那个，不用叫我陆老师的，”出于感激的心理，她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双方客套的称呼，“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可以和以前一样叫你的小名吗？”

　　“可以……啊？”

　　陆吟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同意的话说出了口，她压下诧异的情绪反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糟糕，这句话怎么这么像是在质问车祸失忆的男主角啊。

　　“我又没有失忆，”沈谒的回答里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当然不会忘记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承认，而是选择用谎言和借口来躲避事实。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会直接问出口。七年前和沈谒关系亲密的陆吟晚不会用尖锐的话语刺伤自己的朋友，七年后和沈谒恢复陌生的陆吟晚没有充分的立场刺探对方的隐私。

　　但沈谒似乎还是七年前的那个沈谒，不消多余的观察和揣测便能够直接洞悉她心中所想：“我不介意和别人分享我自己的经历，但是我担心有人会侵犯你的隐私。”

　　“如果给你带来麻烦的话，我会过意不去。”

　　陆吟晚心里的褶皱被重新熨烫平整。

　　“只是告诉别人我们曾经是同学关系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啦。”

　　“想当年我可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呢，一项作业也没有少交过。”

　　沈谒被她故作信心满满的样子逗笑。谈起中学往事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许多。

　　“我可以证明，你说的话句句属实。”

　　“下次有人问起的话，我会如实回答，”他在等待红灯的间隙分神看她一眼，“可以吗，晚晚？”

　　好多年没有被人这么称呼，再次听到这个昵称时她还有些恍惚。

　　当时班级里其他与她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会这么叫她以示亲昵，但提起的频率远没有身边这个人高。

　　“可以啊。”

　　一句同意的话代表两个请求都允许。

　　“我还是叫你沈老师好了。反正当时也是这么叫的吧。”

　　平时直接叫沈谒比较多，请教不会做的数学题时她会主动改口称呼对方为沈老师。所以这大概也是一个不客套的叫法吧。
　　目前她还做不到视十年光阴为无物。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别人的感情纠葛，她能够敏感到一阵见血指出问题症结的程度，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审视内心，她又迟钝到失去对情爱的感知能力。

　　既然理不清还剪不断，那么所幸不理不剪也不问。

　　爱情从来不是陆吟晚生活中的必需品，就算缺少这一剂调味品她也能够享受丰富多彩的人生。

　　轿车稳妥地停在小区门口。

　　“沈老师回见。”

　　她在车外朝沈谒挥挥手。

　　“晚晚，明天见。”

　　沈谒回应道。

　　等到黑色的卡宴消失在视野范围内，陆吟晚打开手机手电筒沿着小径慢慢走回家。

　　两天不到的时间相处下来，她总觉得沈谒变得有些奇怪。他似乎在她熟悉的那一面和她不曾了解到的另一面之间来回切换。
　　但愿这只是她近来胡思乱想太多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