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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云德三十一年,德帝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
      其自言三罪。
      一罪疑心深重,不信忠臣,逼死大将军贺淮重;二罪听信谗言,不分是非,冤枉陇西前城主姜野贪墨;三罪无仁爱之心,苛捐杂税置百姓于水火。
      最后言,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朕德不配位,故传位三子忞之。望其谨记予之过错,仰瞻天文,俯察民心,选贤与能,做纯全净美之君。

      姜枝禾再次见到贺朝是一个天很好的上午,尹侯府的栀子花一夜之间竞相开放,香味浓郁醉人。
      她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贺朝站在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手执摇扇,像栀子花香一样不讲道理的涌入她的周身。
      她还未说话,他就说:“小娘子,做错事的人认错了。”
      少年舒朗的声线自面前而来,一下子将她扯回那个崩溃绝望的夜晚。
      ——人心有异,天道有公。小娘子,我来替你争一个公平。
      “天道有公,你的公平来了。”

      姜枝禾在天牢看见梁允琮。
      他被夹在十字的木桩上,身上带着血,狼狈不堪,看见她时冷嗤一声:“我说梁遇赫怎么不杀我,是拿我博美人一笑呢?”
      姜枝禾没有应话,只是拿起一旁的刀,将梁允琮的上衣脱下。
      “你知道姜家与喻家一共多少人吗?”
      “我这么知——啊!”梁允琮的话还没说的完,就因剧痛转了个弯。
      姜枝禾面无表情的剜着他胳膊上的肉,鲜血流到她手上,她也无动于衷。
      “一百九十二人。”她自顾自的答。
      “我错了,姜小姐,你给我个痛快,我——啊!”
      剜第二十块肉时,梁允琮已经痛的晕死过去。
      姜枝禾没管,继续剜着,眼中的泪一滴一滴掉落。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七十二、七十三……”
      血腥气令人作呕,姜枝禾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身边的侍卫没有提醒她,梁允琮已经死了。
      一百八十九。
      一百九十。
      一百九十一。
      一百九十二。
      最后一块肉掉落,匕首也随之落到地上。
      梁允琮的尸身已经血肉模糊,姜枝禾换了把大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发力。
      有切碎骨头的声音,“啪”,一个圆圆的脑袋掉在地上。
      像喻昭那样。
      还差一步。
      还差一场火。
      姜枝禾将手边的油倒在梁允琮身上,把烛火扔向他,火焰瞬间燃烧起来。
      侍卫眼疾手快的将她扯到牢房外。
      她就在那看着,听着。
      看着火舌将梁允琮淹没,听着火烧在肉上噼啪作响的声音。
      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一地灰烬。
      姜枝禾转身离开。
      出了天牢,是久违的艳阳天。
      在黑暗里待久了,霎时的明亮让姜枝禾恍惚,她不禁眯起眼直愣愣的看向太阳。
      一双手覆到她眼前,她垂下眸,退了一步。
      “如愿了?”梁遇赫似是没看见她一身血污一般。
      “如愿了。”
      她想走,却被人扣住手腕。
      回头看,对上梁遇赫不再含着冰棱的眸子,他说:“姜枝禾,我的宫殿很冷。”
      姜枝禾看着他,想扯出笑安慰他,却笑不出来:“陛下,那个位子本就是冰寒至极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离开汴梁。”
      他慢慢松了手,又问:“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
      “我去送你。”
      “陛下日理万机……”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的完就被堵了回去:“我接你来的汴梁,自是要再送你离开。”
      有始有终,不是善始,也要善终。
      姜枝禾没再拒绝,转身离开。
      一路走到宫门口,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贺朝立在那。
      青天白日,郎艳独绝,好像站了许多年。
      她走向他,闻到他身上凛冽的香气,她一下子卸了力气:“殿下,我有些累,你能把我背回去吗?”
      贺朝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弯腰。
      靠在他背上,他走的很稳,姜枝禾慢慢睡着。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看见了已故的亲人,他们还是从前的模样。
      她告诉父亲,她为姜家申冤了,天下百姓知道姜城主不是贪墨之人了。
      她告诉母亲,往日怎么都不唱的曲子她现在已经能唱的惊艳四座了,是皇帝都夸赞的好嗓音。
      她告诉哥哥,她学会骑马射箭了,围猎时还得了头筹呢。
      她告诉姐姐,如今的陛下让世间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入仕做官了,以后再不会有人笑她生了男儿心却无男儿身了。
      她说了那样多,那样拼命的抹掉眼里的泪水,如数家珍的将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告诉他们。可他们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过话。
      她问: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你们来带我走吧!
      亲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拼了命的跑,一直跑啊跑啊,却还是追不上他们。好似这条路没有尽头。
      姜枝禾有预感,这是一条有尽头的路,只要她一直往下跑,她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可他们越来越远,让她如何追也追不上,周围渐渐暗了,泛起月光。
      她的霁尘哥哥,立于一地清辉之上,面容不似那般冰冷,她跑啊跑啊,却听见他说:皎皎,停下吧。
      她听话的停了脚步,明明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如今面对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说:姜皎皎,去好好生活。
      去哪里?怎么好好生活?
      姜枝禾不明白。
      他说:姜皎皎,别往前跑了,回头看看。
      回头?她还有回头路能走吗?
      她脚下的路,走一步碎一丈,她身后是万丈深渊啊。
      他说:姜皎皎,往回看,现在转身,往回走。
      她不想听,她掉了眼泪,她问为什么不带她走啊,你们都不要皎皎了吗?你们都要弃了皎皎吗?
      回头,转过身,可她后面有什么呢?
      是无尽的黑暗在等着她吗?
      是人间炼狱在向她张开怀抱吗?
      是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要将她彻底吞噬吗?
      她不敢回头啊!
      姜皎皎不敢回头啊!
      她哭闹着,可她的霁尘哥哥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把她搂在怀里,好声好气的哄着了。
      她扯着他的衣角,颤声问:喻霁尘,这么些年,你对我没有丝毫的动心吗?就是一丝一毫,一个转瞬即逝,也没有吗?
      这么多年,真的只把她当妹妹吗?
      她只能看见他眼里的温柔,不带任何情意的,哥哥对妹妹的温柔。
      这目光让她退让,她松了手,又问:你们都不带我走,是吗?
      他说:皎皎,你有自己的生活,别再活在回忆里了。
      姜枝禾摔倒在地,漫天的大雪将她覆盖,她冷的发抖。
      这黑夜真漫长啊,漫长到,她都要挨不过去了
      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仰头,是十七。
      十七,你是来接我的吗?她问。
      十七在她手边放了个雀儿,和她说:小姐,康顺吉乐。我们要走了,小姐莫要跟着。
      小姐,回头看看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不要她了?
      是她做错了吗?
      她不该在十三岁那年出府,她应该和他们死在一起是吗?
      爹爹,阿娘,哥哥,姐姐,喻昭,十七。
      为什么啊,为什么都不要她了?

      姜枝禾再次醒来时,是在熟悉的房间,外头天光正好。
      春荷说,她睡了两日。
      她问春荷,日后有什么打算。
      春荷跪在她床边:“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她一直在侯府住着,贺朝经常来,偶尔同她说说话,大多数时是拿了本书坐在她身边看。
      她的身边一直有人,姜枝禾知道,他们是怕她做了傻事。
      她愈发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经常在摇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陆清昼来的时候她正在睡觉,盖在脸上的书被拿走,姜枝禾皱着眉睁眼,就见陆清昼美目怒瞪。
      姜枝禾缓了好久才想起来要说话:“轻昼?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死了没有,”陆清昼一屁股坐到旁边,怒骂着,“我成亲了你知不知道!”
      啊,是吗?
      姜枝禾摇头:“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个月前。”
      她细想一下,好像是有一日,贺朝拿了颗糖放到她嘴里,说沾沾喜气。
      她想问什么喜气,可她好累,她说不出一句话。
      “抱歉,我没能去。”
      “枝禾,我写的书如今在汴梁十分畅销,陛下重新定了科举制度,女子也可以入仕做官,这些你都知道吗?”
      姜枝禾点头:“殿下同我讲过。”
      “那你高不高兴?”
      高兴?该是高兴的吧?
      “我自然高兴。”
      “你骗人,”陆清昼瞬间红了眼眶,搂住她的腰,掉下泪来,“我的小枝禾,你怎么能抑郁了呢?”
      抑郁是什么?她不明白。
      “枝禾啊,别被过去困住了,你那些美好的记忆就让他们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好不好?”
      姜枝禾看着她的泪珠像珠子一样掉,茫然又无措,伸手替她擦去,轻轻道:“怎么哭了?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休息两个月已经很久了,枝禾,我活不长,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姜枝禾看着她苍白的脸,才恍然想起她是拖着怎样的病体与她说了这样久的话,刚欲起身让她躺下,就见陆清昼扯着她的衣袖晃了又晃,似是撒娇一般:“好不好嘛。”
      “好。”
      “那明日我要去拜佛,你陪我去?”
      “好。”

      这是姜枝禾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出府,春荷欢天喜地的给她打扮,衣服从嫣红换到姹紫,最后选了个明蓝色。
      晚间,姜枝禾欲带帷帽,春荷笑道:“新帝登基后,第一条令便是准许女子出街不再带帷帽。”
      姜枝禾一顿,点了点头。
      陆清昼身子不好,虽是六月的天,别江云还是给她披了个披风。
      上山的路陡峭,陆清昼在别江云背上笑嘻嘻的同姜枝禾讲话,贺朝看了好几眼,偷着问她:“要不我也背你?”
      姜枝禾茫然的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到了山顶,陆清昼拉着姜枝禾直奔寺中最大的一个佛像,扑通跪到蒲团上。
      “枝禾,你可要好好求,听说这个佛祖可灵了。”
      姜枝禾没什么心愿,只能跪在一边等陆清昼。
      别江云将陆清昼扶起来问:“可许了什么愿?”
      陆清昼拉着别江云的手说:“神佛不敢多求。”
      “那刚才嘴里念叨了许多是……”
      “哦,我再说老天爷我日你奶奶,让老子多活几年会死啊!”
      别江云一把捂住陆清昼的嘴对着佛像鞠了三个躬:“夫人胡言乱语,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姜枝禾看着他们笑出了声,贺朝在耳边问:“你许了什么愿?”
      “什么都没有。”
      “那你让让,别耽误我时间。”
      姜枝禾:?
      还是往旁边让了一下,就见贺朝跪在蒲团上大声说:“佛祖在上,我是大盛汴梁人氏贺朝字岁聿,年十七,今有四个愿望。我好好说,佛祖请听好。”
      “第一,希望陇西人氏姜家姜枝禾长命百岁日日开心。”
      “第二,希望陇西人氏姜家姜枝禾有朝一日能嫁给我为妻。”
      “第三,希望陇西人氏姜家姜枝禾有朝一日能喜欢上我。”
      “第四,希望陇西人氏姜家姜枝禾有朝一日能知晓我的心愿。”
      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再起来时头顶通红一片。
      拿出五千两的银票交给旁边的小和尚:“香油钱。”
      姜枝禾微怔,看着贺朝。
      贺朝大大方方的给她看,又道:“看什么?不知道心诚则灵吗?”
      “同志,还需努力啊。”陆清昼拍拍贺朝的肩膀,一声叹息。

      时光好像过的很快,卓然被赐婚刑部侍郎,姜枝禾知道这个事的时候正在陆府插花,诧异道:“她不嫁给梁遇赫吗?”
      “要嫁给陛下的不是你吗?”陆清昼也问。
      姜枝禾哑然:“我嫁给他做什么?”
      别江云晚上回来就被陆清昼拉着问陛下和卓然的事,别江云一问三不知,给陆清昼气的把他踹下床:“去探!”
      是以,第二天梁遇赫下朝时就看见别江云一脸为难的看他,他好心问:“别江云,你有什么话直说。”
      “是。”别江云先是跪下行了个大礼,又起身诚实道:“我家娘子托我问陛下,为何不娶卓然郡主。”
      梁遇赫身后的大内总管都要吓死了,看向自家皇帝黑了的脸,声音冷的能掉渣:“朕娶她做什么?”
      “昨日姜姑娘来,说了句以为陛下会娶她。”
      “姜枝禾?”梁遇赫面色好了许多,“你告诉你夫人,朕待卓然只当妹妹,从未有别的想法。”
      别江云一板一眼转述,陆清昼又转述给姜枝禾。
      大内总管黄公公这时也来到陆府,轻咳一声说:“咱家奉陛下口谕给姜姑娘带句话,诸位不用跪。”
      陆清昼一脸看戏的笑看姜枝禾,偷偷贴在别江云耳边说:“我就说陛下喜欢她吧!赌赢了,今晚我在上!”
      别江云虽没说话,但早已红了耳廓。
      “卓然的父母曾救过朕的命,卓然是朕的妹妹,仅此而已,莫要多想。”
      说完,黄公公等了半天,见姜枝禾还不答话,提醒道:“姜姑娘,您不说些什么吗?”
      姜枝禾不解:“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啊。”
      “梁遇赫你有病啊。”
      黄公公白了脸,连滚带爬的逃走。
      这话要是原封不动的转述给陛下,他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她可有说什么?”梁遇赫一脸不在意的看着书,似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
      黄公公思索了一下道:“姜姑娘问陛下……身体康健否?”
      梁遇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姜枝禾说的原话,冷笑出声,淡道:“滚。”
      黄公公马不停蹄的离开。

      姜枝禾在汴梁待了半年,陪陆清昼看过七月的百花,八月的纸鸢,九月的月亮,十月的秋叶,十一月的风。
      于十二月一场大雪,送走了她。
      陆清昼死的那天,汴梁已经下了一整日的大雪,洋洋洒洒像是白色花瓣一般。
      陆清昼画了好看的华妆,穿着绯红的衣裙,坐在廊下看雪。
      “我是南方人,一辈子没见过雪,穿越来看了两个冬日的雪,也算值了。”
      “我虽骂了老天爷,但他对我还是好的,可能是听到了我上辈子的遗憾,让我看到了两场四季更迭。玩也玩够了,轰轰烈烈的爱了一场才将我收走,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揪着别江云的头发,仰头看他:“人体细胞每七年更换一次,别大人,我只允许你念我七年,最多七年。七年之后去做一个全新的别江云,去擦亮眼睛寻个好姑娘,爱她敬她,不许给我守寡,听见没有?”
      别江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呢?你今日死了,我明天就把养在外头的相好娶进门。”
      陆清昼吃吃笑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敢!”
      “不敢呢。”
      “别江云,若有轮回,我希望我们相遇在我们那个世界。带你去看电影,坐过山车,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我来的那个国家,见到领导与长辈不需要跪拜行礼,没有战争,没有生灵涂炭,没有高低贵贱。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国家,是我心里最好的国家。”
      “好,我去找你。”
      “那你一定得找到我啊。”
      “一定会的。”
      他们看了好久的雪姜枝禾才踉踉跄跄的赶到,第一句话就听她说:“不许掉眼泪。”
      姜枝禾轻笑:“我没打算哭。”
      “没良心,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哭。”
      姜枝禾倏地掉下泪,握着她冰凉的手给她暖着:“轻昼,疼不疼?”
      “不疼的,”陆清昼反握着她,不放心的嘱咐道,“枝禾,别困在回忆里了。我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给你拉出来,带你看了这么多,学坊的小女娘们肯定都会有出息的。你身子比我好,代我去看看大江南北,好不好?”
      “好,”姜枝禾把头轻轻靠在她手上,泪珠顺着脸颊滑到陆清昼手腕,“轻昼,谢谢你。”
      “诶,你还不喜欢梁遇赫啊?我磕的cp不会真的是假的吧?”
      姜枝禾失笑:“不喜欢啊。”
      陆清昼看向一旁站着的贺朝:“唔,那看来你才是男主啊,原来是个救赎文。”

      陆清昼停止呼吸时,纷扬的大雪停了。
      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了层金光。
      别江云想起初见她时,也是这样的日光,她坐在马上,一袭鲜红骑装,明亮的不像话。
      那时他想啊,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奇怪的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
      原来,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
      如今,姑娘是不是回到自己的那个国家去了?
      且等等他,等他几十年,他去寻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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