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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大衍神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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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见,但闻到了最熟悉的人血腥味。
没空在意靠近的吐息,她强忍着疼痛轻咳两声:“你对他做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周遭的动乱。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宫怀檀满脸无辜,“不信你问旁边的人,我可有做些什么?”
倒在地上的男子因为失血过多和体力用尽已几近昏厥,聚焦而来的视线不明所以,就连刚才和鬼面具男一同准备教训宫怀檀的人也感到震惊。
他们本来脑子就不太清醒,加上事发突然,没有比其他人多看见什么,被刺激得恍过神来之后,当旁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概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只道是男子莫名就倒在地上鬼哭狼嚎了。
莫祈君无所见便无所知,但发生过的事不会因此而消失。
须臾之前,宫怀檀仅仅是让匕首覆在手心,让整个利器正好隐于掌下,指尖一动,出刃速度比风还要快,到了外人眼中,只剩下能够集中注意力的指节。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虽然距离祭台中心还有一段距离,但一波连着一波的骚动,足以打断祭祀的完整,将远方之人的目光聚焦。
“出了什么事?”
内部正中央的祭台上,盘坐着磐闻郡百姓口中最为敬仰的大衍神童,他口唇未动,不过是靠着手势驱使身旁的使者代为传话。
使者的声音没有很大,但在结构独特的祭坛中,却能没有阻碍地环绕遍人们的耳朵:“他为什么断了指头躺在地上?”
且不说一圈一圈的人群阻碍视线,就是这般远的距离,能够一下子辨知出门外所发生的,足以让本就崇拜的信徒们更加五体投地。
“不愧是神童大人,连我们都还没看清楚哩,他就知晓了个一二!”
“这就是千里眼的强大,神童大人只需要动动眼皮就能达到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如此看来这件事情实属诡异。
分明地上还躺着一位半死不活的受害者,可围观的人们没有上前援助,看热闹之余还将所有重心转移到了表面毫不相干的“神童大人”身上,不再探究造成此事为何辈,来龙去脉为何事,而是感慨着另外之人如何强大,并持续以此为焦点。
这般狂热的信徒,若是有朝一日信奉之人发生改变,恐怕只需要更加神乎其神便足以让他们遗忘曾经的追随。
宫怀檀将莫祈君松开,留下纤细腕骨上清晰的红痕。
她揉了揉发疼的手,根据气味与神童所言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本欲进一步开口,转念一想不会好好回答的那张嘴,复又把话语咽回肚里。
不想靠近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单靠自己却离不开这样陌生又人多的地方,不能说不能动,她只能干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他也不准备主动牵起她的手,只满不在乎地抱臂笑道:“这若是叫做千里眼,那我能百步穿杨,是不是也叫千里眼?”
大衍神童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上连接的帽子帽檐很宽,大到足以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也能判断出是一位十来岁的稚童,与莫芷濡看上去差不多大。
但衣袍过于宽大,再加上稚童尚未发育健全,故很难知晓他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既无人知晓缘由,诸位便莫要继续喧闹,本座将为这个可怜的人祈福一番,可以叫他减轻日后的痛苦。”
使者说完,大衍神童便双手拢捻放在双膝上,口中幽幽念叨起听不懂的诵文。
不知是否刻意,他的音调扭曲,听上去有些迷幻。
周围半圈半圈的人见状纷纷下跪,人群如同波浪一般由内而外作匍匐状,到最后只有外围稀稀拉拉的一些人还站着观望。
离得最近的一个个都穿着与大衍神童同样的斗篷,也不知是为了继承神童的衣钵,还是为了更好链接神童。
他们五体投地地大喊:“神童大人显灵!”,继而再无人多言。
前一刻还喧闹不止的祭坛静谧不已,只剩下大衍神童如同催眠一般的念诵。
莫祈君作为一个医者,知道旁边有人受了伤,伤势还不轻,说下意识的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不赶紧将伤员带下去包扎,反而在进行劳什子祈福,美其名曰减轻痛苦,这难道不是加速生命流逝?
等到神童收声,那个可怜的人终于被拖下去,众人如同无事发生一般重新跪坐。
“接下来是求愿时间,诸位有谁想要解惑?”
此言一出,座下人争先恐后地举起手。
“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方才最先举手的是第三排左边第二个,把你的字条交上来。”
途径使者传递,大衍神童接过字条。
这个年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能认得多少个生僻字,但看他说话少年老成的样子,也许早就能够达到考取状元的水准也不一定。
余下的进程颇为千篇一律,神童虽然不会公开问题绕不开为官禄,为儿女,为夫妻,为疾厄,说到底磐闻郡的百姓一生追求的也就这么几样东西,若有人提出了别的愿景,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莫祈君攥着手心写好的字条不知道什么时机抬手为佳,又不想主动寻求宫怀檀的帮助,准备等着后边人少一些再行动,没想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又主动开口。
他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平常地问:“姐姐也相信神童能够替你解答?”
莫祈君原本不想搭腔,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又说出什么诸如“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姐姐了吧”的话语。
但为避免对方这会儿被重新激怒,她还是道:“求解无门的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倘若世人眼中拥有‘神力’之人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那就真的只能认命了。”
“认命?”
宫怀檀低笑一声,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上:“我原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从姐姐口中听见这两个字。”
莫祈君手心捏得更紧,惨淡一笑:“我终归是个普通人,不认命,难道还要与天对抗?”
“有何不可?”
宫怀檀笑意骤减,眼中多了凌厉:“天算什么,命运的行迹终究是靠自己捏在手里的,其余细枝末节不过是添头,消除也好摒弃也罢,扰乱因素必须被扼杀在摇篮。”
“有些事并非张口说出那么简单。”
莫祈君轻慨一声,又转向他的方位:“不过你······”
“嗯?”
“也没什么大事。”
在这气氛下,她的笑意居然多了一些温度:“说起天命,你好像比平常更接近一个真实的人。”
宫怀檀没见过她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真心的,真切的,真诚的笑意。
没有别的含义,就只是一个笑。
却让他心头闪过零星不知名的情感。
又极快地忽略。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他让自己变得符合年岁起来,“难道我在你心底就是个假人吗?”
那表情看上去还有点委屈,“啊,好受伤呢。”
可惜他不是莫芷濡。
莫祈君并不吃这装可怜的一套。
她轻哼道:“现在也是失真的。”
演了出独角戏,宫怀檀也不恼:“这样么?”
在这三个字出口的同时,他立即俯身,趁她完全没注意,贴着她的耳畔就是轻飘飘一吹。
凉凉的气流溜进耳中,由于发生得太突然,莫祈君一惊,顺势就要后退一步,脚跟即将用力地踩在别人的脚上。
但事情没有发生。
她被一只有力的手结结实实地揽回身前,步伐也转变为踮脚前进,足尖与另一双鞋尖相对,如同一对紧紧依偎的伴侣。
咫尺之内,宫怀檀调笑着问:“那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