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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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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闭上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就像他真用眼睛看到一般。
漫天淡蓝色,在蓝天之下,一望无际的花海,红的、白的花,比天空更深的湖水。
还有一个人。
段寻动了动手,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他自己。
萧凌风在盯着他看。
“段寻?”萧凌风有点紧张。
一个头,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
段寻问:“萧凌风,我长相如何?”
萧凌风即答:“十分好看。”
段寻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像月亮一样皎洁的脸蛋,长发乌黑顺滑,眼睛像被水冲亮的鹅卵石。此时正凝望着他。
其实段寻的眼睛依然是看不见的,被凝望什么的,只是萧凌风的错觉而已。
段寻心里有数了。
嗯,萧凌风的话要打个折扣。
这类样貌,算中上吧。
段寻:“我要看你。”
他们走到湖边。
段寻看见了另一个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比他矮一点,头发乌黑,摸上去像狼毛,刺刺的,韧韧的,和他扎了同款马尾。
眉毛上扬,右侧的被截断了,那里有一道疤。眼尾上扬,眼珠子也是深色的,很亮。
段寻仔细望向湖面,少年的倒影闪闪发光。
他伸出手,一寸寸描摹萧凌风的脸,用真正的眼去看,用心纠正脑海中他以为的、萧凌风的脸。
果然还是能看见比较好。
能看见这样活生生的萧凌风。
而不是一个在脑海中模糊不全的影子。
他站在萧凌风的身后,抚摸脸颊的手下滑,搭在他的肩上,夸他:“很好看。”
萧凌风:“……真的?很多人说我丑。”
他对段寻的审美表示怀疑。
段寻斩钉截铁:“他们没眼光,别理他们。”
他微笑,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给我看看你的狼形。”
“噢。”
圆圆的脑袋,尖尖的两只耳朵,还会抖来抖去,大尾巴又长又大,厚实温暖,垂在身后。
一身皮毛乌黑发亮,狂乱生长。
细看,吻部,眼角,耳朵边上,脊背上,尾巴上,四足上,都有一丝丝的红,像一团燃烧在身上的火焰纹身。
身型流畅有力,即使是这样静静站立着,那起伏的肌肉,修长的四肢,恰到好处的腰身,每一处都由造物者的神妙之手捏造,无不彰显着力量和野性。
让人无法忽视,让人心潮澎拜。
段寻真情实感地又说了一遍:“萧凌风,你十分的好看。”
“好了。”蓝英出声打断了他们。
果然无论过了几千万年,那群人和他们的契约灵兽总是这一副样子。
“小白,和他们一起走吧。”
小白已经止住了哭声,没什么精神地缩在松萝的怀里。
蓝英蹲下来,面对小白,说:“出去后,活下来,要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记住了吗?”
她们一直叫它小白,是觉得贱名好养活。
小白点点头。它又想哭了。
它变小,躺在蓝英的掌心。蓝英把它递给了段寻:“交给你们了,再见。”
没有过多告别的话,蓝英少见地、温柔地对它笑,松萝对它摆手,好像在说下次一起玩。
可是不会有下次了。
段寻的掌心盖在它的身上,小白还是没有忍住,放声大哭。
孩童清脆幼嫩的嗓音撕扯着,在不断消散的秘境里、在蓝英和松萝淡去的身影里回荡。
它像一株嫩芽,好奇地探出头,先感受到的不是外面清冽的水珠、湿润的土壤、鲜活的风,而是钻顶破壳之痛。
又一个秘境碎片坍塌了。
还有更多的碎片在不断消失。
在这里,没有年月的流逝。蓝英用一朵花谢的时间记数。
一朵,两朵,三朵……千万朵谢了。
蓝英灵念归位。
她低头,身体浅淡,时间不多了。
但她不慌不忙,慢慢地向前走去。
在一片黑暗里,走向那唯一的光源。
松萝在那里。
秘境消亡之际,她不再被束缚成孩童的模样,长身而立,眉目凌然如当初,对蓝英一笑。
蓝英感叹,多久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了。
她们一起坐在仅剩的花丛里,坐在云日明的身边。
云日明的容貌依旧维持在死去那日,唇角微翘,似乎会在下一秒醒过来,教松萝枪法,教蓝英纵横之术。
她的灵念铸造每一片天空、浇灌每一朵花、零落成每一捧泥土。
她无所不在。
松萝说:“为什么要自杀?”
蓝英淡淡的:“没有你们,我活不下去。你明白的。”
随胜利的喜讯传来的,是重伤将亡的主上,是已然身死、仅残留一点神魂的松萝。
松萝是此生知己,主上是明主,亦如母亲。
两人一同离去,她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待诸事了结,她拔刀自刎于二人的墓前,终以灵念,与松萝再见。
可惜松萝死时神魂不全,在主上残留的灵念下,记忆不全,始终是孩童模样。
松萝笑说:“因为我在主上的眼里,还是她的孩子吧。”
她本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由云日明亲手照料长大。
从前她一直喊云日明娘亲,待到上阵杀敌时,便和其他人一同呼云日明为主上了。
“你挺喜欢那只狼?”
松萝语气隐有怀念:“只是觉得,他这一点像主上。”
修行得到超凡的力量,不是为战,而是为守护。
破了秘境,还要努力寻找那个想要守护的人。
相反,那个人类坚定地选择走杀道。
“都和我们无关啦。”
“希望小白能好好长大。”
“过了这么多年,秘境里还有不少修鬼道的。”
“还有无情道的。一万个中,一个人能修成正果。”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左一右,卧在云日明的身边。
一如往日,战神座下:一骁勇御敌,鏖战八方;一坐镇后方,安定人心。
长枪所指,旗帜所在,希望所向。
没有战乱,只有和平。没有饥饿和寒冷,人们温衣足食。没有散不去的黑暗和阴霾,人们在阳光下自由奔跑。
段寻他们站在谷底。
往上是如蓝色之眼的高空,脚下是深色的荒地。
狂风大作,卷起泛黄枯草。
长枪和盾巍然不动,屹立于此,千万年。
它们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随这片荒原一般沉默。
其旁还静静躺着一把长刀。
风久久低吟,沉浑、壮烈、荡气回肠,吟唱一代传奇的落幕。
两人并肩而立,都没有说话。
不止他们,地上或站或躺很多修仙者,其中还有尸体,染得泥土更深几分。
有人抱住尸体无声痛哭,有人呆呆地盯着神枪。
大家被无名的肃穆笼罩着,无人说话。
狂风止,神兵碎。
神明——陨落。
深灰色的碎末像余烬,随风飞走了。
段寻看了手心里的小白。它没有动静,不知死活。
他把小白放进萧凌风的衣兜里,在心中说:“藏好了。”
萧凌风眨了一下眼,表示知道了。
心念沟通,也是灵兽契约的一部分,很方便。
“段寻!”
段寻回过头,是祝心。
“去兰水城喝酒,万风烟请客!”
她调侃般,望向萧凌风,加重了语气:“还有,段凌。”
段寻笑而应下。
走吧。确实要遮掩一番萧凌风的事情。
兰水城里多了很多年轻人,大多刚从秘境历练回来。
人来人往,神态各异,走在兰水城的大街上。
萧凌风的视线从每一个人,到每一棵树,每一座房子,每一块地砖,转了个遍。
这些东西他当然见过,可是段寻没有。
他想让段寻看看。
段寻把手搭在萧凌风的后颈上,摸了摸:“好了。以后慢慢看。”
比起这些景色,他现在其实更想看萧凌风。
现在的萧凌风,是不是笑得很开心呢?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是不是冒出来了?
段寻他们共十几个人,入了最热闹的酒楼里。
在楼上的雅座坐定,万风烟捏了个诀,免得众人说话时被别人听去了。
祝心笑眯眯地对萧凌风说:“怎么样?这个隐匿兽核的秘方有用吧?”
萧凌风点点头,真诚道:“多谢你。”
祝心:“以后小心点,化神期的大能都发现不了你。”
孟秋月瞧了瞧,感叹道:“真是想不到。”
她又补充一句:“我和哥哥不会说的。”
都说魔兽野性未驯,凶残狡诈。可是萧凌风明显不是那类恶兽,虽然沉默寡言,看着确实挺凶的,但行事良善。
在战斗中多次帮助他们,现在——先给段寻倒好酒,又在他的碗里夹好菜。
萧凌风:“鱼吃吗?”
段寻:“吃。”
“这个,什么石羊肉,吃吗?”
“可以。”
问了几次,萧凌风就不问了,自己先吃一口,觉得好吃,又换干净的筷子,夹给段寻。
段寻施施然吃了下去,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万风烟端起酒碗,隔空对萧凌风碰了碰,喊的是假名:“段凌。”
随即一饮而尽。
“啊——痛快。”他又给自己满上了。
这是兰水城有名的桃花酿,入口清冽,舌头一沾上,是淡淡的苦涩,在喉咙眼打转一圈,回味甘甜,仿佛饮下春天初绽的桃花。
萧凌风喝了一口,觉得甜甜的,好喝,又喝了一口。
没一会,就晕乎乎地贴在段寻的肩上,向窗外望去。
天黑了,但是有星星,有月亮,是亮的。
街上也是亮的。
这一条街热热闹闹,灯火通明。黄的灯、红的灯,像一条长河,裹挟人群,从街头流到街尾。
祝心他们在说话,萧凌风听不太清。他能清楚感觉到的,只有段寻。
月亮脸蛋,植物清香。
他说:“段寻,好看。”
不知是在说景,还是在说人。
段寻嗯了一声,和萧凌风一起沉醉于这夜与灯。
他伸手,摸摸萧凌风的脑袋,萧凌风蹭了一下,头发搔刮着他的掌心。
手指在眉上轻触,下滑,两人的眼前横跳黑色的指影,再下滑,托住了萧凌风的脸。
脸很烫,熨帖掌心。
段寻捏了捏,说:“萧凌风,你醉了。”
萧凌风嗯唔几声,把脸完全埋在段寻的手心,但埋不进去,漏了一点在外面吹冷风。
段寻垂着眼。
手心碰到了软的,是脸颊肉,也有嘴唇。有点湿,淡淡的桃花香,是刚刚沾上的桃花酿。
硬一点的,是鼻梁,是眉骨。
灼热的,是吐出的一点气息,撩过他的手指。
萧凌风是他不用眼睛看,也可以鲜活感受到的人。
他戳了戳萧凌风的脸,恶作剧般放手了。
萧凌风的脸一下子栽了下去。没半秒,他又迷迷糊糊地起来,伸手扒拉着段寻,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喷洒在颈间。
粘人精。
段寻也喝了一口酒。
好热。
但他不要推开。
他推大了窗户,让夜风灌进来。
夜风吹不去燥热,吹不去满座桃花香。
不知聊到哪了,万风烟脸颊微红,半眯着眼睛,伸长手臂,搭在祝心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后背。
“几十年前,忘心道宗上一个修无情道的人,是我未曾谋面的师叔。我师父常说,自己不如她,她的无情剑道,至死未破。”
万风烟睁开眼,醉意中一丝清明。
“师叔名讳,春海虹。”
错误估计,下章才进大城市……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