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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涪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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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中校园,占据涪县老城的一整座山丘。
临街是称得上阔大的正门,以及同样阔大的照壁,黑底金漆写着“涪县中学校”几个大字。
进门绕过照壁,便是涪中人称“一千步”,实际多少步没人数过的漫长台阶。
拾阶而上,沿途可见到几株参天大树、茂密的小树林和草坪,散布其间的图书馆、校史馆、活动中心、行政楼,以及台阶尽头的实验楼。
实验楼一楼居中设通道,穿过去便是大操场,集中升国旗、开晨会的地方。
大操场对面,还得再爬一小截台阶,才能登顶最高处的教学楼。
如果先不进学校,面朝正门往西走两分钟,就是舅舅家小楼所在的十字路口。
从路口右转进侧路。这条路有些窄和陡,人迹罕至的样子。
行人道走着走着变成陡峭台阶,爬上去便是涪中西门。
西门直通教师小区,供老师和家属出入。
同样的,面朝正门往东走两分钟呢,也是一个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比较大,架着行人天桥。
不用上天桥,直接左转进侧路。
这边的侧路地势平缓得多,也宽得多,热闹得多。
路两边挤满小饭馆、小超市、文具店、书店、服装店和隐蔽的网吧,是涪中人口里的“多(堕)乐(落)街”。
多乐街走到头,差不多就绕到山丘背后,这里的校门是东门。东门里面关着田径场,平日都紧锁着。
早晨七点不到,舅妈和姨婆一起上来天台,送来早饭,等着苏江吃完就去涪中报到。
苏江一边抓紧吃饭,一边推辞,小楼到学校就几步路,再说他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送呢。
舅妈坚持要送,理由是“我都答应你舅舅了。”
苏江只好跟着她下楼。
街边等着一台小车,舅妈介绍,“这是张叔叔。”
苏江跟司机张叔叔问好。
听见舅妈说给张叔叔,去东门。
苏江提醒,“弟弟还没下来。”
舅妈笑了,“他从来不和我一起去学校。”
苏江不免咋舌,难道这个表弟跟舅妈也“约法三章”,不可以在学校接触?
小车绕到东门,门前已经有两个老师等候。
一位年轻些,瘦矮身材,是副校长蒲老师。
另一位年纪大的,高高胖胖,说话中气十足,是苏江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向老师。
苏江只知道舅舅在彭县做“二把手”,这会听见蒲老师叫舅妈“秘书长”,才知道舅妈也是涪县的领导。
在舅妈的指引下跟老师们问好。
蒲老师和向老师都让舅妈赶紧去上班,行政中心在新城那边呢。
舅妈迟疑了一下,问苏江自己去教室有没有问题?
那自然是没问题。
舅妈就说,“那我不进去了,免得打搅老师。”
师生三个目送舅妈上车离开,才转身进学校。
隔着田径场,远远看见教学楼仿佛一艘白色巨轮停靠山头。
后山的台阶比较分散,东一截、西一截,连接起田径场、篮球场、食堂、宿舍楼。
一路上,蒲老师告诉苏江,“你能来我们学校,全靠你舅妈签字,她分管教科文卫。”
又打听,“你舅舅已经回彭县?他们家公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尴尬的话题被向老师打断,“蒲校长回办公室吧,我带苏江去教室。”
向老师喘着气,领着苏江爬楼梯,又给介绍教学楼。
每层楼六个班级,高二在二楼和三楼。二楼是三个文科班,和高一合用。三楼是六个理科班,苏江转入的高二九班在三楼最右边。
这会是早自习时间,不过今天大家都没有学习,正忙着做大扫除。
来到三楼走廊,苏江请示向老师,“我能进去参加扫除吗。”
向老师说,“我们先去办公室待会,等上课我跟大家介绍一下?”
苏江连说没事没事,就从前门进了教室。
进门的瞬间,闹哄哄的教室有片刻静止。大家都停下动作望向苏江。
苏江迅速得出三个结论。
第一,涪中没有校服,舒服!
第二,同学们还算稚气淳朴(看着比十六中的同学至少小三岁)。
第三,大家看我的眼神——很、惊、艳。
苏江当然知道自己是帅哥,这会又有初来乍到的神秘光环加持,正值高光时刻。
坦荡荡迎上附近两个同学,抛过去一句“苏江,新转学来的”,就动手拿工具,加入劳动。
多年转学经验,想要融入新集体,无非少说话、多做事。
苏江揽下最费劲的擦地,把歪斜的课桌对整齐。同时得出第四个结论,教室按照单人单桌布置,没有同桌。
再爬上窗台擦玻璃,看见绿树掩盖下的校园,浩浩荡荡占据整座山丘,心里弹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想不到涪中是这样气派的高中。
第一堂课打铃前,扫除结束。大家各坐各位,只剩下苏江傻乎乎杵在教室后面。
坐最后排的一个男同学热情招呼,“帅哥,帅哥,来这里坐。”
苏江小声道谢,没有动。
“肖廷杰,小月肖,朝廷的廷,俊杰的杰。”男同学叫不动苏江,干脆凑了过来,“帅哥怎么称呼?帅哥是北方人吗?怎么高二还转学?你肯定有幺八五吧,我也有幺八幺……”
苏江还来不及回答,瞥见向老师走进教室。
肖廷杰反应迅速,“报告!这里有位新同学。”
向老师回答,“关你屁事,滚回去坐好。”
苏江大惊,说话这么粗鲁的老师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
“记得让他坐我旁边哦。”肖廷杰居然还不忘提条件。
苏江又是一惊。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概括关于涪中的第五个结论,是师生关系融洽呢还是过于融洽。
向老师招呼苏江上讲台作自我介绍。
“我叫苏江,刚从北京转学回来,请多多指教。”
简单一句话说完,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苏江疑惑地抬头扫上一眼,才发现大家都害羞地微笑着。
最后是肖廷杰带头鼓掌,“热烈欢迎校草加入九班!”
这才在哄笑声、向老师的呵斥声里结束流程。
听见向老师叫“班长”,举手的是一个女同学。
向老师说给苏江,“那是班长张勇,你坐她后面。”
张勇的后桌,正是肖廷杰的隔壁。所以,向老师还真听肖廷杰安排?
“弓长张,勇敢的勇,”张勇回头介绍,又递来课程表跟一大叠卷子,“这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卷子,这两天上课老师要讲的。”
女孩起名“勇”字,挺少见。不过这个张勇长得像个女排运动员,又挺适合这个名字。
倒是扫上一眼课程表,苏江的头立即大起来。
涪中课程安排非常简单粗暴。拿今天来说,上午两节数学、两节语文,下午两节物理、一节历史,晚上还有两节晚自习。
“我们今天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把上学期期末考的卷子过一遍。”
“这次考试的题目都非常简单,我半小时就做完了。”
“这就是一道非常简单的不等式。”
“这道解析几何可以说是非常简单。”
向老师的课讲得仔细,遇到大题还要翻来覆去讲几种解法。
就是“非常简单”这个口头禅出现的频次太高,苏江听到一半才开始在本子上计数,也有十六回。
下课铃响,肖廷杰马上凑过来,“向老师,常年带高三的招牌老师,前年轮休才下高一。我们背后都叫他‘非常简单’。”
苏江正好笑,听见肖廷杰用涪县话补充,“是我老汉。”
向老师是肖廷杰爸爸,苏江顿时有点窘。
肖廷杰倒是浑然不觉,指着课程表继续介绍,“语文老师毒舌张,请务必时刻做好被他痛骂的心理准备。”
“物理老师高美女,我们年级的资深美女,下午看见了可不许有不应该的想法哦。”
“历史老师林川,学校贴吧认证最帅男老师,教高二六个理科班的历史。去年刚来的时候,女生天天往讲台给他放零食。可惜人家非常高冷,上课都不正眼看我们,大家都叫他‘冰川’。”
张老师果然不负肖廷杰的预警,往讲台一站就骂了十分钟。
“理科班高考不考语文?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高考要考语文!就你们这个成绩,”一挥手,粉笔头砸在窗户,“你们就是这玻璃上的苍蝇,看着前途光明,实则没有出路。”
不愧是语文老师,骂人还这么贴切、生动。
下午物理课,看见高老师走进教室,苏江吓得立即调头望向肖廷杰。
肖廷杰十分得意地眨巴眼睛,坏笑一下——原来“资深美女”的意思是老而丑的女士。
向老师、张老师上课都说涪县话。苏江先还担心听不懂,实际没有任何问题。
高老师倒是说“普通话”,但是用普通话的发音念涪县方言,就变得难懂又搞笑。
比如, “请问这是好多倍的振湖(幅)?”
又比如,“我先在这上面放一个大屁(P)。”
大家估计是麻木了,苏江憋笑憋得差点胃抽搐。
令人好奇的“冰山”今天没能见着,历史课来的是英语老师王老师。
王老师年纪和向老师不相上下,奇瘦,长脸、鹰钩鼻,再加一头花白头发,尽显威严。
很显然,王老师对于英语没能挤进开学第一天的课程表十分不满,直接让历史靠边站了。
理科班的历史嘛,会考能及格就行。
王老师也是讲卷子,讲到下课铃响,非常淡定地等着它响完,又接着讲了半小时。
中午跟着肖廷杰熟悉校园,又跑去“多乐街”吃饭。好在有新鲜劲撑着,下午才没瞌睡。
晚饭吃食堂。饭菜口味有点重,辣椒、花椒、盐跟不要钱似的使劲搁。不过挺实惠,六元就能买到两荤两素,外加一杯酸奶。
这一天接触下来,肖廷杰热情背后的动机暴露,他是校篮球队的,想拉苏江入伙呢。
真的是误会,高个子就一定喜欢打篮球?
不过,也不是不喜欢。怎么说呢,肖廷杰他们大概无从想象,苏江在北京的校园生活是有点屈抑的。
北京那边的同学,就不说全部吧,也有不少人把苏江排除在交友范围以外——区区一个借读的外地人。
这话当然没人明说。苏江也假装不知,但能不凑的热闹都自觉地不参与。所以,除了体育课,他就没碰过篮球。
涪中这边的同学们恰相反。虽然交流不多,苏江能感觉到大家的善意和评价——从北京来的大帅哥呀!
仅此一点,就足够叫苏江热爱涪中。
夜里一、二年级要上两节晚自习,从七点到八点半。听肖廷杰说,高三要上四节晚自习,十点才放学。
虽然几次被肖廷杰的小纸条打搅,集中自习确实比自己在家学效率高。
结束自习,沿着“一千步”放学离校,人声、脚步声隆隆,仿佛天之骄子下山。
苏江感觉愉快。
心里倏忽冒出一个伤感又温柔的念头,回来这几天的顺利跟好运气,都是妈妈在悄悄照拂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