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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只身南下 ...


  •   天元十三年。
      我与谢晚的婚事定下了,来年四月初六。
      母亲替我缝制的嫁衣也快接近尾声。
      我女红极差,却也能看得出母亲的用心。

      江南水患再度爆发,北境也动乱不安。
      兄长赵谚自请戍边,走的时候还有五日便是中秋佳节。我采了好些桂花,用来做桂花糕给他路上吃,新酿的葡萄酒也给了他好些瓶。
      兄长赠我一柄轻巧短刀,刀柄上镌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他跨上马背,朝我笑道:“阿满,等我归来庆祝你大婚。”

      父亲与户部尚书李耀在朝堂上为江南治灾的款项吵了数次,闹得人尽皆知,却也没个结果。
      坊间对此却颇有微辞,说首辅大人必有私心,恐怕是想私吞些银财。

      我父亲是名声不好,但能坏到如此地步,我属实没料到。
      父亲玩弄权术,为陛下铲除异己,确实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但对于民生实事他是尽心尽力,从没马虎了事过。
      只不过前年上一任户部尚书曾指控过他渎职贪墨,草菅人命等数项罪名,但并无实据,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原来莫须有的事,当真能成为讨厌一个人的理由。

      八月十四。
      我听闻二皇子谢昭被指派去江南治水,宋观棋同行。
      父亲下朝回家接连叹气,嚷着明日借病不再上朝。
      母亲宽慰他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江南水患能治就好。

      “年年治,年年闹。这种治法还值得拿出来吹嘘为政绩吗?”父亲气得摔了杯子,“皇上是老了不成?难不成他在位的每一年,都想被江南水患所累吗?”

      父亲回头见了我,立即收敛了神色。
      他捋着胡子,和颜悦色道:“明日中秋,皇长子可邀你一同赏月?”
      我点点头:“帖子上午就送到了,明日用了晚膳,他来接我。”
      父亲又道:“近日可曾给你兄长写信?”
      我垂下眼睫:“不曾。”

      “那阿满便去写吧,问问是否平安。”
      他说的在理,我也并未反驳。
      可兄长才走数日,我的信该往何处寄?
      父亲只不过想支开我罢了。

      ——

      时隔大半年,我又站在摘星楼上。
      明月皎皎,圆如银盘。
      清冷的月光洒在我们二人身上,倒影重叠,宛如一人。

      我新打了个剑穗,坠了一颗我极喜爱的南海珍珠。
      谢晚笑着接过:“该坠两颗,好事成双。”
      我装作没听见,脸却红了。

      “明日,我要下江南去了。”
      他话说得轻巧自然。
      我抿唇垂下脑袋,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捉他的衣袖,只问了一句:“会好起来的是吗?”

      他反握住我的手,揽我入怀。
      头靠着他的胸膛,就能够感受到他平静舒缓的心跳,我的心竟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说:“会的。”
      “阿满。”他的下巴轻轻搁在我的额头上,“乖乖听话,好好等我。”

      我从来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
      但自李渊停职未满三月就官复原职后,我再也不敢了。
      更何况近来父亲每每下朝总是黑着一张脸,宫中传言是因为陛下常躲在御书房对他避而不见。

      我与谢晚的联姻,从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一步棋,一步将我们赵家连根拔起的棋。
      兄长自请戍边建功立业,也不过是想在父亲失势后能够保住我们赵家。
      事到如今,悬在脖颈处的铡刀终究要给我们一个痛快了。

      谢晚以旧病复发,远离朝堂。
      父亲因为皇上指派二皇子谢昭去江南治水,告病在家。
      朝堂风向也早就变了,以户部尚书为核心的权势迅猛增长,坊间关于二皇子成为储君的呼声也越来越猛烈。

      皇后娘娘在后宫似乎也不再管事,时常召我入宫闲话家常。
      我经过几棵古树时,树下的侍卫总是先我一步摸上剑柄。
      御花园的池塘也翻修了,新养了好些鱼。
      弄玉小筑的牌匾也换成玉做的了。
      其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只是觉得这宫墙好像又高了些,一眼望不到头。
      后来皇后娘娘也病了,戚贵妃暂执凤印。
      我再没被召进宫去。

      等到父亲的病假不能再请下去,终于去上朝的时候。
      我收到兄长的来信报了平安,说是战事告捷,让我们不必担心。
      信中也问了我的伤势,嘲笑了我几句。

      我着急将院子里的桂花摘了做香膏、点心之类的,却不慎被树枝打伤眼睛,肿了好久。
      这事我没好意思和兄长讲,定是母亲写信的时候,当做笑话与兄长讲了。

      宋观棋也给我寄信来,同我讲了好多江南风光,随信还捎带几片红枫叶。
      他说江南此刻红枫开得极好,螃蟹也肥美,回来的时候会给我捎些。

      极好?肥美?
      哪一个字能和江南水患搭上边儿?
      我捏着信,心里想着这小子又说胡话诓我呢。

      可谢晚已经好些日子没给来信,我莫名有些心慌。
      有天晚上,我坐在梳妆台前就失去知觉昏沉睡去。
      第二日竟然也能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醒来时已换了寝衣躺在床上。
      因为情爱而忧思过重,实在是有些丢人。
      我便没好意思再提及。

      宋淑芸闲暇便邀我出游,说什么枫叶红了,想去看看;说什么京城里新来的戏曲班子,想去听听;说什么灵秀阁新制的首饰,想去逛逛。
      不过她嫌弃我心不在焉,总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偶尔会和我赌气,把我扔在半道。

      我也不反驳,我确实心不在焉。
      我总在想谢晚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也总觉得身旁多了几双眼睛,看得我不自在。

      有一天,我被几个流民堵在街角讨要银钱。
      幸得父亲下朝归家,路过此处,才得以解围。
      我同父亲说这几个流民着实吓人,看着可不是只想要银钱那么简单。
      父亲不以为意地拍拍我的脑袋,宽慰我说光天化日之下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又嘲笑我说女儿家,疑神疑鬼的可不好。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没敢出门,只敢窝在院子里画画。
      直到宋淑芸在我面前发了毒誓,说再也不把我一人丢下。
      她倒是心大,喜滋滋地拽着我去如意楼看新花魁。
      临走时如意楼的蔷薇姑娘递给我们一人一个食盒,说是如意楼新做的桂花水牛乳糕,想让我们尝尝。

      那糕点比我的拳头都还大些,睡前嘴馋,我偷偷掰下一块,这才发现里面有张字条。
      沁了油的纸条几近透明,上面的字迹却看得真切。
      里面洋洋洒洒痛骂了我父亲一通,最后一句更是无厘头。

      「一朝春尽,红消香断。」

      我父亲的恶,难道不是早就摆在明面上了?
      还偏要费尽心机同我传递恨不得将我父亲除之而后快的消息,着实无聊……
      那张字条被我随手扔进梳妆匣里,不过那块糕点我也没能吃得进去。

      第二日,我临时起意,没顾得上先递张帖子,拎着两坛桂花酒就去了瑜溯长公主府上。
      我将这件事当笑话同她讲了,也说帝京无聊,想去她远在西南的行宫看看。

      她那时候站在石桥上喂鱼,随手递给我些鱼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剑客喝光了一瓶桂花酒,似乎不过瘾,晃晃酒瓶又滴了几滴到嘴里才肯作罢。
      他起身将剑背在身后,身上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沉稳。

      剑客姓齐名隐,我出生那年就名动江湖,后来没了对手,早就隐退了。
      我曾听说书先生说,他和祁叔叔是至交好友,真假无从考证,我也并未提及。

      “赵姑娘,冬日该酿什么酒了?”他话锋一转,“到时候可别忘了齐某我。”
      我看着池塘里争相抢食的鲤鱼,就把鱼食往远处丢:“冬日会做酒酿元宵,到时候分你一碗。”
      “米酒好,我爱喝。”齐隐哈哈大笑,笑得豪迈,逗得我也随着笑了。

      我好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自从我决定和谢晚一同走下去开始,就注定我这一生并不安稳。
      那我只求,不留遗憾。

      ——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洲。

      我对母亲说,瑜溯长公主想带我去行宫小住些时日,全当散散心。
      她只道嫁衣就差最后一步,等我回来再接着绣。
      还让我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嫁进皇家,日后就没有这般自在了。

      小娘拉着我的手同我说姐姐性子急躁,坦言女子不输男子,一个人偷偷跑去北境,也要以身许国。
      她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安抚她说会给兄长写信,让他帮忙照看着,也说姐姐武功好,还有四处游历的经验,定会平安。

      她止住眼泪,话里悲戚:“阿满,我们都要平安。”
      我垂着眼,没敢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怕我们都捱不到我与谢晚成婚那一天。

      秋南机敏,我将她留在府内照看。
      她只道好,收好行李后就让我早些入睡,明日还要早起。
      春秧吵着要多带着干粮,怕到江南没饭吃,秋南忙捂住她的嘴,嗔怪道:“长公主的行宫在西南,可不是在江南!”

      彻夜未眠。

      春秧早早跑去西街买糖炒栗子,秋南提着包裹和我一同在门前与父母道别。
      外公躲在书房,只托人带话给我,让我别忘了多写信给他。
      父亲难得塞了好多金元宝给我,他笑道:“路上看到喜欢的多买些。”

      秋南送我到长公主府门口,她突然抱住我,带着哭腔:“小姐,我害怕。”
      我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轻声安抚她:“别怕。”
      转身就看见春秧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站在车旁,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小姐,真甜!”

      我替秋南擦干眼泪,轻轻捏着她的脸。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
      她说:“要是都和春秧一样,那该多好啊。”

      ——

      果真是他。
      宋观棋。

      他穿着一件鸦青色长袍,袖口领口皆是银丝线绣的连云纹滚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
      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飘带系着,有些松散。
      他瘦了好些,身上的少年气却丝毫未变。
      那张字条,是他写的。
      他的字无论怎么变,我都认得。

      齐隐抱着剑先一步下了船。
      春秧站在我身后,少见的寡言。
      许是这一路的见闻,着实让人心酸。

      宋观棋低着头接过我手里的包袱,想伸手扶我下船。
      我没搭他的手,扶着栏杆站到他身侧。
      我调侃他差事办得如何。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此处人多,我们先走罢。”

      他在恼我。
      恼我明知是计,还是要来;恼我不回他信,不承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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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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