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魇》挽山珩玉

8、第三重现实

　　“船”最终到达了终点，陆生授意让人牵引着徐幼灵把她带出去。
　　徐幼灵没有抗拒的资格
　　又或是，她还是信任这个男孩
　　她被带到了警察局，此时此刻陈家早已乱做一团，陈林暂停了全部工作，奔走在寻找徐幼灵的第一线。
　　没命地找，没日没夜地找，他几乎快疯了！
　　徐幼灵看到陈林时，几乎认不出这个往日风度翩翩的舅舅，他嘴周全是青茬，黑眼圈很重，头发未经整理，衣服皱巴巴的，整个显得颓败不堪
　　陈林看见徐幼灵时，先是一愣，而后不顾风度地跑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把徐幼灵拥进怀里，搂的很紧，好像一松手，他的全世界就走了。
　　“灵灵！”
　　他的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对不起”
　　“舅舅没有保护好你”
　　他无法想象他的灵灵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茫然失措，迷失方向，夜无可卧，日无可食。
　　那样的场景几乎叫他窒息
　　“对不起”
　　徐幼灵听着耳边男人压抑的哭腔声，不知所措。
　　突然一滴湿润温热的眼泪滴落到她的脖颈，把她刺的整个人颤栗起来，泪水滑过的皮肤似乎灼烧起来，燎原之势不可阻挡，连带着心理的防线也在被逐渐击破。
　　徐幼灵抬起手，停顿在空中片刻后还是落了下去，将身躯大于她两倍多的男人抱住了
　　“舅舅”
　　这是妈妈的弟弟，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她终于敢相信，他是代替她的妈妈，来延续未尽的爱。
　　对她的爱。

　　陈林把她带回去后，给她换了个房间，比原先的更加精致华丽。
　　徐幼灵在晚餐时见到了陈其临，他看着瘦多了。
　　他沉默着吃饭，听着陈林对她的关心和询问，徐幼灵把遇到人贩子，变态的事情和盘托出。
　　陈林当即摔了筷子，脸色铁青
　　“都是个什么玩意！谁他们都敢碰！我倒要查查看都是群什么货色！”
　　陈其临在一旁无声地攥紧筷子，沉默不语。
　　徐幼灵安稳住她舅舅的脾气，思量后把遇到帮助她的神秘男孩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陈林这会子倒是没再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皱起眉毛沉沉说道
　　“那个男孩我会去查，也是对我们陈家有恩。而你去的地方，叫做地下城。”
　　地下城……
　　徐幼灵脑中闪现过电梯中的男女，怀了孕的女人，眼瞎的“人鱼”
　　“地下城，是什么地方”
　　陈林眸中闪过异色，旋即掩盖下去，往徐幼灵的碗里夹了一些菜
　　“利益至上，娱乐至上，黑色生命科学，罔顾人伦的娱乐活动都在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陈其临闻其突然冷嗤一声道：“那徐小姐真是好命，居然没在地下城里遭什么罪”
　　徐幼灵愣住了
　　陈林厉声道：“混小子说什么胡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还有，什么徐小姐，那是你姐！”
　　“谁他妈的需要姐姐啊！我连妈都不需要，要个什么姐？你想要啊？你姐不是死了吗？怎么，这还要找个寄托是吧”
　　陈其临越说越是戳陈林的心肺，尤其在提到徐幼灵妈妈死了这一件事，陈林抄起桌边的碗直直摔了过去，眼睛猩红
　　“混账！”
　　陈其临不避不退，迎头撞上，额头当即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蜿蜒，淋淋漓漓淌了半张脸。
　　陈其临似乎还嫌不够，拿起那盘红烧鱼对着徐幼灵就倒了过去，紧随着扫落满桌子的菜，碗具碎落的噼啪声响个不停。
　　“都他妈的给我滚，滚！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找寄托，去坟里找！要多少有多少！”
　　徐幼灵躲闪不及，衣服上全是油水。
　　这小子好似跟她的衣服有仇一样。
　　陈林一把拽过徐幼灵护在身后，冷着声吩咐道：“叫人把他带回自己屋锁起来”
　　陈林转过头温柔道：“灵灵你先回自己屋，挑件喜欢的衣服穿上好好休息”
　　保姆王嫂一边回头担心地看着陈其临，一边半安慰半强推着把徐幼灵送回房间。
　　徐幼灵微微侧过头时看见两个保镖架着陈其临，其中一个一脚把陈其临踹跪在地上，不仅下脚极狠毫不顾忌陈其临陈家小少爷的身份，而且动作熟练看着也不像第一次。
　　陈其临仰起头，迎面就是陈林干脆利落的一巴掌，他并不意外，只是恍惚间察觉到有人看他，便抬起眼看向那个方向。
　　徐幼灵对上他的目光，她看见男孩嘴角还噙着血，仍然挑衅般冲她勾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徐幼灵收回了目光。
　　其实她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从未见到过舅妈，比如为什么陈林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对她这么好，又比如，为什么这个时间应该在上学的陈其临只是呆在家中，而且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就好像这些问题都有答案，旁人以为她该知道，只是她确实都不知道罢了

　　夜里没怎么吃饭，徐幼灵没睡一会儿就被饿醒了，摸索着下楼准备找些吃的，却看见厨房的灯正亮着。
　　厨房里的保姆王嫂正煮着什么东西，见到徐幼灵后有些着急忙慌地关了火，局促地拿手蹭了蹭围裙
　　“小姐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是饿了”
　　王嫂松了一口气，和蔼地笑着说
　　“那小姐等等，我正在煮鱼汤，过会盛了给您送过去”
　　徐幼灵探头看向锅
　　“王嫂这是给谁准备的?”
　　王嫂有些尴尬地盖上锅
　　“您，您也知道，小少爷今天没吃饭，而且这几天陈总都把小少爷关在屋里，他吃的有上顿没下顿，我看着也心疼”
　　徐幼灵心底暗暗想起陈其临瘦削的身影
　　怪不得......
　　王嫂话讲到此不免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小姐受了委屈，小少爷自然错处多，可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少爷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几年就死了，陈总也不喜欢他，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陈总不让小少爷去上学，所以小少爷从记事起就待在这里了，从来没有出去过，性格久而久之，就成这幅样子了”
　　她复又叹了口气，恳请道：
　　“小姐你要能多担待些就多担待些吧”
　　徐幼灵良久没说话，耳边响起陈其临充满恶意地辱骂，再开口时嗓音里多了好些冷漠
　　“所以，我欠他的吗？”
　　王嫂一愣
　　“您，您说什么”
　　徐幼灵直直地看向女人的眼睛
　　“他的可怜不是我造成的，我的遭遇却有一部分原因源自于他，所以我欠他的吗？我有理由担待吗？”
　　说完徐幼灵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王嫂待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脑中还留有女孩转身低头时一闪而过的眼眸，红通通的
　　她低下头喃喃道
　　“真是老咯，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啊”
　　她转身盛了两碗鱼汤，都是慢慢两大碗鱼肉，思忖片刻后先端去了徐幼灵的房间，轻轻敲响房门
　　“小姐，吃些再睡吧，夜里空着肚子不舒服”
　　没人回应
　　她叹了口气，把碗放在了门旁的的桌子上
　　“小姐，我把鱼汤放门外了，趁热吃吧”
　　王嫂转身下楼，又端起另一碗鱼汤往陈其临的房间走去，这边的显然更难，陈其临的房间门口有那两个保镖看着，是敲门都不被允许的
　　她只好把汤再度放在桌子上，再三叮嘱要送到陈其临手上
　　王嫂走后，那保镖不屑地将鱼汤随手倒到垃圾桶里
　　“陈总都吩咐过不让他吃饭了，这人也没有眼力见”
　　另一个保镖附和道
　　“她还没看清这小少爷的处境本就没什么地位，还得罪陈总放在心尖尖的小姐，以后恐怕更难”
　　“谁说不是呢........小姐?”
　　徐幼灵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碗鱼汤站在门外
　　“我来给弟弟送点吃的”

　　陈其临侧身屈腿躺在床上，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上点热乎东西了。
　　他紧紧抱住自己，意识游移，想起那个叫徐幼灵的姐姐
　　她很好看，大气明艳，巴掌大的脸，眼睛里是浅棕色的瞳孔，剔亮干净，秀气的眉毛，饱满的唇，只是看着是个没灵魂的美人，整个人散着空洞颓废的气息，就只是在被欺负时现出点人气
　　他握住拳头
　　可这是他的窝，他自小就待在这，就如同困兽般，被困得久了，对笼子都产生了依恋的感觉，这是他的安全屋，而她是侵犯者！
　　叮咚一声，门被打开
　　陈其临警惕地坐起来，被光刺的眯起眼，来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是身后有柔软的光晕
　　她说
　　“你饿吗”
　　陈其临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垂下了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委屈
　　“我饿”

　　徐幼灵看着眼前低头小口小口喝汤的男孩，竟然觉得弟弟是个柔软惹人怜的生物
　　她本以为他会暴起打翻碗，可他却意外的乖，真真是像极了小兽，受到威胁时会竖起爪子，可当危及生存时又会对投喂者摇尾巴
　　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陈其临自然能感觉到打量的眼光，耳根子悄悄红了
　　这没什么的，他就是单纯饿了，她既然送来吃的，他干嘛要和吃的过不去
　　就是，谁能和吃的过不去！
　　没一会一碗汤就见底了，陈其临一抹嘴翻脸不认人了
　　“你可以走了”
　　徐幼灵“.......”
　　陈其临舔了舔嘴，别扭道
　　“只是一碗汤而已”
　　徐幼灵好笑地看着他
　　陈其临挠了挠头，低声道
　　“谢谢”
　　奇怪的男孩子，好在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理喻
　　徐幼灵拍拍手站了起来，这一趟已经比她想象的要收获许多，她垂眼看着男孩毛茸茸的发顶，鬼使神差般揉了揉，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晚安”
　　陈其临浑身僵住了，感觉头顶被触摸到的地方火烧火燎，他抬头看着女孩，竟有些懊恼
　　“你，你把碗拿走”
　　徐幼灵转身翻了个白眼
　　“给你惯的，自己收拾”
　　陈其临看着门被关上，无意识地抿起唇，转头看向那个见底的碗
　　在很小的时候，他被父亲忽视时还是会难过的，有一次被责罚的厉害时也是没有晚饭吃，那一天就是一碗鱼汤送到了门口
　　他记得那时有多么欣喜，他还是会觉得父亲只是对他严苛，而不是没有感情。
　　陈其临久久看着那只碗，骤然出手打翻，噼啪声四起，一地狼藉
　　他屈着腿仰躺下去，拿手臂遮住了眼
　　“原来，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