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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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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婴儿乖巧地躺在女人的臂弯中,小手捏着女人的一缕微卷的发丝,不哭不闹,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爆响,婴儿感受到自己被母亲的臂弯抱紧,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陶风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梦见了他刚出生后不久的那场车祸。这个噩梦他做了二十多年。每当压力大的时候,他都会梦见这个场景。
那是一个雪天,是那年最美的一个雪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肆意落下,城市静谧,空气清新。
可在陶风的记忆里,没有白色的雪,只有红色的血。
母亲死在了那场车祸中。
陶风讨厌雪,因为雪把母亲的血衬得更加鲜红,红白刺目,如同宣纸上盛放欲滴的蔷薇。
刚刚满月的陶风不明白死是什么,但能感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渐渐冷却,地上的蔷薇越开越盛大。
后来,老陶说,那天肇事的人看着楚何母亲的尸体,惊恐地逃走了,扔下妻儿与老陶面面相觑。
最后,这场车祸也只是不了了之。老陶又能向被抛弃的孤儿寡母索求什么呢?
唉,也是一对可怜人啊……老陶只能兀自感叹。
陶风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下长大。他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虽然他只模糊地记得母亲满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但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对自己坚定的保护和义无反顾。
但是,在放学的时候,陶风每次见到被妈妈们牵着手的孩子们,心里还是会翻起一股酸涩。
他也想吃妈妈买给他的烤肠,也想被慈爱的笑意包裹。可他只有父亲,一个硬汉父亲。
他知道父亲是个善良的人,父亲爱他,也深知父亲的辛苦,但老陶永远无法弥补母亲这个角色的缺失。
陶风怨上了雪。如果不是雪,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幼年的陶风曾如此想过。
长大后,陶风早就放弃了如此幼稚的想法,但还是由衷地讨厌雪天,讨厌雪。
凉意侵身。陶风被亮光迷得睁不开眼。
难道又是在雪地里?
而他面前,分明是那年的车祸现场。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血染雪地;老陶强撑抬手,直至昏迷;肇事者已狂奔至数百米开外,徒留一双妻儿……
那个小男孩……那双独一无二的琥珀色眼睛,微卷的栗色头发……
楚何?在这个世界?
是他记忆错乱了还是这是另一个时空?
陶风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呆呆地望着小男孩的脸出神。
“陶风!”小男孩忽然开口,没有童音的清脆空灵,反倒低沉有力;不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倒像就在耳边。
“陶风!”声音越来越急促,“陶风!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有其他人的声音,有点像秦术。
不对啊,这个场景里没有秦术,秦术在他四岁才认识他啊……
陶风迷迷糊糊,往常清醒的头脑如今像一团丝线一般凌乱,明明冷气扑面而来,可他好热……
陶风胡乱地扯着领口和被子,想要让自己的温度降下来一些,却被人一把按住。
其人一手按住他,一手把他的被子向上拉。
力气真大……陶风闷闷不乐地想着,挣扎地更甚。
然后,他就被五花大绑了。
陶风终于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的绳子,冷着脸静了两秒,才发现楚何就在他身边,枕着手沉沉地睡着。
黑眼圈很重。
陶风叹了口气。头疼。
后半夜楚何终于醒了过来,看见陶风醒了,一蹦三尺高。
“陶风!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楚何激动地关照着陶风,却对上一张冷脸。
楚何愣了两秒,一拍脑袋,赔笑着去解陶风的绳子:“哎呀没办法,你不愿意盖被子,至少这样你不会着凉。”
陶风别过头不理他。
记忆似乎回来了一些,头还是好痛。
“我去找秦术!”楚何挠了挠头。
陶风看着楚何远去的背影。
他难道就没受伤?不可能啊,自己从能量波里把他拖出来的时候都满身是血了。
在看到爆炸后的地图后,陶风不顾江闲劝阻拿起装备就冲了出去。他很少有不冷静的时候,但这次他慌了。
他没有寻求外援,因为除了楚何,陶风还不了解、不信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楚何愿意为他拼命,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的人拼命,但他不愿他就此丧命。
他带着检测器、防护服,还有干扰能量波的机器,带着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来到区域外围。
陶风不愿回忆那个恐怖的场景。
漫天黑红的能量波如龙卷风一般环绕在引源消失的那片区域,并且逐渐缩小着。
汹涌的能量翻涌间,陶风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困在旋涡之中,迷失了方向。陶风努力保持着镇静,试图忽略“砰砰”直跳的心脏。
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陶风微微一怔。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太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失去母亲的那一瞬间,他只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感,本能地哭了。
陶风觉得自己没怕过什么。即使是由于学业和工作要与老陶和秦术分开,只身前往陌生的城市,他也只是担心老陶和秦术,从没有如此剧烈的…害怕的感觉。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再失去了。
冲进能量波中时,陶风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母亲的死、老陶的关怀、秦术的照顾,还有,认识这些天以来楚何与他最稀松平常的日常。
“我要你活着。”
陶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楚何从能量波里捞回来的了。只记得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拨通秦术的通讯器,一手捏着胸针,一手还护着楚何防护服上被刮破的地方。
“内伤最难养了。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大家商量一下再干吗?你们俩一前一后冲进去,要是都死在里面,怎么办?!”
秦术很生气,不停地说教着躺在床上的两人。陶风无可奈何地静静听着。
倒是楚何开了口:“别说了秦术,我们这不是都还活着呢吗?”
秦术撇了一眼楚何,正准备张开反驳的嘴又闭上了,讪讪地走了出去。
楚何从床上坐起,转过身面对陶风。
“你……”
“别说我不理智。”陶风偏过头,“我没法看着你去死。”
楚何在陶风的床沿上坐下,双手按住陶风的肩:“谢谢你救我。但是……”
“我说过,我要你活着。”陶风抬起头直视着楚何的眼睛。他说不出“喜欢”“依赖”这样的词,这样的词在这样的时代也太过奢侈。
也罢,你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是用我来换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