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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冤有头债有主(二) ...

  •   魏喧直接落在了卦山道场上。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机会可以好好看一看卦山。
      道场是一个圆形的空旷地,火烧过的痕迹很明显,让魏喧一下子就想起那一天的恐怖。他被小叔魏野抱着从西偏院一路逃下卦山,在小叔翻上墙时,他看见卦山山主魏明磊被人一剑捅死,尸体也抛入了火海。叫喊声、哭嚎声一路不绝。可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
      道场被火燎得黑漆漆一片,但还能隐约看见凿出的八卦阵的印记。而在“坤”的方位上有一个木桩,裸露着的五条主根如巨龙之爪,牢牢地攀扶在地上。
      “人家多狠的心,竟然连你也不放过。”魏喧摸着光秃秃的树桩,上面附着厚厚的灰尘,最深处还能摸到炭化的黑粉。只是不知为何,木桩和根居然没有被大火一同烧掉。
      没有烧掉也好,至少在今天,魏喧终于亲眼见到小叔口中的龙爪柏长什么样了。
      小魏喧最多只能被小叔带着攀上醉柏,偶尔老师林念清心情好也会拎着他翻上西偏院墙。这样,他足以看见卦山最高的的柏树——龙爪柏的全貌。即使是全貌,但由于隔得太远也实在看不清。不过小叔告诉他,龙爪柏的根像巨龙的爪子,虽然小叔自己也从来没有真的看见它的根。
      可这哪里是龙爪?魏喧明白,这应该是烛九阴的爪子。
      小叔穷尽一生终于光明正大走出了西偏院,却是为了护送他下山远离纷争,但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魏喧深吸了一口气。
      卦山已经被烧得完全不成样了。他本想再去西偏院看看,但凭着记忆走了几步,只看见残垣断瓦。
      院内的醉柏可就没龙爪柏那么好运了,被火烧得索性直接留下树围三尺的黑坑。
      他躺在坑旁,假装是躺在醉柏上,像以往无数次仰天看星星一样。
      还记得魏野第一次教魏喧卜卦,就是坐在醉柏的枝桠上。
      魏野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比端正地注视着魏喧:“……天命易得,人心难测。你看这宇宙方物,皆有其运行之迹可寻,哪怕是略通术数地江湖方士都可以挂个牌再十街八巷叫嚷。可人心隔着一层皮,谁知道里面是魔是佛?花开都要生两面呢!”
      “不过我们不学观星象。他们阳卦观的是天上的星,咱们阴卦也观心——”魏野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的心。”
      晚风轻轻吹过,魏喧觉得自己脸皮一阵冰凉。
      魏喧就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几个时辰才醒。但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几颗星星零碎地点缀在天幕。
      他一时兴起,马上掐指想算点什么。
      自己已经成神,倒也不用守着卦山“非交易不卜,非人情不卦”的准则了。
      虽然魏野没有教魏喧阳卦,但另外有人悄悄教过他。
      不然给他算一卦吧。
      魏喧掐指做诀。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三次算出同一个结果。
      早在魏喧被围剿前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他一直以为是被人害死的。但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的。
      魏喧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三次卜算的唯一结果是:魏嘹为了让魏喧完全觉醒烛九阴命格,自杀而亡。
      他双手环抱着膝盖,脑袋死死埋进胸前。
      小叔死了,为了救他;哥哥死了,为了帮他——魏喧,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烛九阴在魏喧的痛苦与愤怒中翻身而出,它似乎感受到本体情绪的剧烈波动,在黑雾中躁动不安。
      黑雾几乎笼罩了整个豫州。已然到了鸡鸣的时辰,但由于不可见日,豫州各家各户依然紧闭房门,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迫。
      但这些压迫到了最后的最后,只化为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豫州,赶在末伏结束前,下了炎炎夏日的最后一场雨。
      这是神明的悲伤。
      雨滴落到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水印,再汇聚成细细的水流,冲刷着这片饱经沧桑之地。这场雨与以往任何一场雨都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原因,只是划拉出地面黑色的水渍。
      黑色的……水渍?
      黑色的水渍!
      魏喧跪坐在醉柏的坑旁,用手指抹了点黑水蹭在手背。这黑水竟半点没有粉渣,蹭在手上反倒是丝滑细腻无比,凑近了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墨水!
      魏喧来不及细想,直接闪现到道场正中央。
      墨起于砚。
      成股成股的墨水从八卦阵渗透而出,并最终汇合涌向西南“坤”方向上的龙爪柏。
      雨下了多久,魏喧就看了多久。
      等到雨停,画也作成了。一只四爪黑龙目露凶光,一口咬在龙爪柏的关节上。从魏喧的角度看过去,龙爪柏竟有隐隐落败之势。
      颇信天命的魏喧不会看不明白这幅天工作画。
      “荆州,”其实魏喧看见墨水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在简单掐算后更加肯定,“涌月台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荆州涌月台众人并不知晓卦山的那一场雨,他们正在为十日后家主皇甫青的独子皇甫天长的及冠礼做准备。
      若真要论起血缘来,皇甫天长还得叫魏喧一声“表哥”——皇甫青是魏喧母亲皇甫怡的亲堂兄。当然,魏喧并没有见过皇甫天长,毕竟他从小只是生活在小叔和老师身边,没有离开过西偏院半步。
      反倒是魏喧的这位表弟皇甫天长,还有许多东西值得说道说道。
      皇甫天长是近年迅速成长起来的正道后起之秀。他形貌轶丽,具仙人之资,在荆州颇有“朝朝暮暮楚江边,几度降神仙”的美称,是荆州无数小娘子的梦中情郎。
      荆州涌月台皇甫一族以笔得道,历朝历代帮助世人给神仙写祷文。虽然此前唯有念卿法师一人成神,但荆州涌月台的历史远不止于此——涌月台关于神仙一说另有记载。
      皇甫青两父子走出了一条与以往任何一代家主都不同的道路——如果说扬州花氏一族是镇龙锁江的武者,豫州魏氏是预示祸福的先知,冀州千莲山是不食烟火的和尚,那么荆州皇甫氏一定是舞文弄墨的书生。但到了皇甫青这一代,或许是迫于豫州与梁州接连被屠的压力,或者只是为了制衡隔江相望的扬州,他们逐渐走上了文武双全的路子,皇甫天长更是从小就进行了剑术启蒙。
      不曾想皇甫天长根骨奇佳,完全是练武的好苗子。假以时日,皇甫天长打败周羽一跃成为九州最强修士也说不定。
      荆州人民翘首以盼。
      所以,这位少主的及冠礼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周羽刚赶回锁江楼,三九递上了来自荆州的请帖。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给扔到了一旁。
      “魏喧还没有回来吗?”
      三九不知道魏喧和周羽达成了约定,但魏喧此时确实是不在锁江楼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扬州,而是先一步到了荆州。
      荆州素有“千湖之州”的美称。与扬州纵横交错的河网不同,大大小小的湖泊点缀在荆州富饶的土地上。
      此时的魏喧正在某不知名湖泊岸边等船靠岸。但接连几个船家眼看着都快要靠近了,似乎看见什么又马不停蹄地划走。
      魏喧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周围原本老老实实做买卖的商人也推着摊子溜了,路上行人也作鸟雀状纷纷散开。
      这是什么意思?那我现在也跟着先溜一下吗?魏喧摸不着头脑。
      唯有一人站在原地目睹了一切,随后他逆着人流向魏喧走去。
      “小兄弟可是从梁州来?”他站在五尺远的地方,朝魏喧行了一礼。
      魏喧转过头去。
      这少年俊眼修眉,长发高束,穿着水青色衣衫。但魏喧第一眼却是注意到他背后背着的一把剑。
      好剑!
      看了第二眼魏喧不禁感叹,这人长得真是俊呐!
      他见魏喧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忙又行了一礼:“您可是从梁州来?”
      “啊?”魏喧这才回过神来。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脸。
      魏喧恍然大悟。他完全忘了自己还带着面具这回事。
      我说呢!大家见着我就跑!绛熄,你们的口碑也太差了!
      魏喧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他眸色很深,可以容纳万物。
      少年突然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魏喧冲对方微微笑道:“实在抱歉,让人误会了。在下是扬州人。”谁敢在这当口说自己是梁州诡修啊!等他回去非得整顿一下才好!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脸上还挂着微笑。
      不过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完犊子我好像答应周羽从卦山离开立刻回锁江楼的!
      那人只见魏喧表情变了又变,以为是自己无端猜测对方是梁州诡修让人恼怒。他知道,对极大一部分正道来说,被诬陷与梁州有关系无异于往人家身上泼屎。看来他确实不是梁州人了。
      他先朝魏喧道了歉,以示认错身份的歉意,然后小心提醒道:“您还是不要在正道的地界上戴面具,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的。”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露出少年人的单纯一笑,“不过我观您的面具,材质和做工都是顶顶的好,梁州哪有如此意趣的手艺师傅?是我当时眼拙了。”
      要是青马在场听见这样的话,一定会叽叽歪歪哭爹喊娘。
      “我看您在等船,您是要往哪里去?”
      “……涌月台。”说罢魏喧一阵懊恼。他早已在湖风拂面中冷静下来,卦山上的发现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他应该找人好好商量一下。
      “您也去涌月台吗?”少年闻言眼睛亮亮的。他熟练地招呼着船家,挽着魏喧亲亲热热地上船,“那您与我一同回去罢!”
      不等魏喧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就被少年拉着上了同一艘船。
      算了,再不济我能直接跑。
      魏喧坐在船上,透过船篷看着老船夫左一下右一下地拨桨。
      成神了就是不一样哈,连船都不晕了。
      他作为彻头彻尾的豫州小伙,哪怕在扬州历练了几年船感,还是一上船就吐。周羽本想给他打造一款超大恒稳的巨船,但被他拒绝了。反正他也不爱出门。
      不过现在更用不上了。
      想到此,他忽然发现周羽是他目前最能信任且最可靠的人。
      还是先悄悄回一趟扬州吧。魏喧看了眼一旁坐得端端正正闭目养神的少年,挥了挥衣袖。下一瞬,船上就少了一个人。
      “咦?”划船的老船夫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继续撑着船,驶入荷花深处。船边是碧翠欲滴宛如翡翠华盖的荷叶,以及被鱼儿挑逗后惊颤的荷花。
      荆州,真是个好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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