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世界》山药药

14、【镜与雾】1

　　镜，从铜鉴，到玻璃镜，一直占据着人们生活的一角。

　　人们以镜正衣冠，明心智，久而久之，镜中的倒影沾染了人的生气，渐渐有了自己活动的能力。

　　起初，是镜里的物象发生细小的变化，人们常常以为是眼花，不以为然。

　　后来，镜子里的倒影竟然能够走出来，模仿人们的言行举止，一般无二，于是，有的镜子就生出了取代活人的想法。

　　但镜子不过是一抹投影，当主人消失，影子又怎么能在世间呆的长久？

　　于是，随着野心勃勃的影妖和主人一同消亡之后，大部分的影妖都收起了心思，只偶尔借他人的躯壳窥视外面的世界。

　　影同主人，生死相关，主人在，则影在；主人亡，则天地上下都无法再找到一样的影妖。

　　随着人类世界以爆炸的速度发展科技，人们停留在镜子前的时间越来越少，能够化形的影妖失去生存的养料，化形的个数屈指可数。

　　但在东江市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7栋23楼一间小小的公寓内，一个刚化形的影妖费力地从镜子里飘出来。

　　一团浓雾在镜子前凝聚，“噗”的一声就出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

　　青年身材瘦削，看起来十分单薄，皮肤看起来是闷在屋里的青白，眼下有些黑眼圈破坏了眼型的温柔。

　　总之，看起来是非常营养不良又少于运动的样子。

　　影妖抓了抓头上的卷发，咧着嘴笑了一下，但镜子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这是当然，镜子里的影妖化了形，镜子就无法作为载体再照出影妖的样子了。

　　这也是区分影妖和人类最重要的分别。

　　不只是镜子，屏幕、玻璃，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没办法留下影妖的痕迹。

　　只有人类的眼睛可以看到影妖。

　　不过刚出生的影妖和主人相貌一般无二，但影妖的性格完全是由镜子前的主人决定的。

　　主人在反光的镜子做过的事，会被影妖学习吸收，逐渐成长成成熟的影妖。

　　刚出生的小影妖在试着笑之后，又试了大笑，瘪嘴，哭嚎，痛苦之类的表情，空无一人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喊声。

　　影妖还没试完呢，楼上突然“咚咚”两声响，一个大嗓门声音从窗口飘来，“大白天的，叫什么叫啊！还让不让人午睡了！”。

　　影妖愣了愣，走到窗边认真地听完，若有所思地回味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

　　然后用他温润的声音大喊：“大白天的，叫什么叫啊！还让不让人午睡了！”

　　影妖喊完又清了清嗓子，对于这次模仿他觉得可以给自己打一百分。

　　然后又做了一次。

　　他站在原地，露出了笑容。

　　楼上似乎没想到下面人还敢反驳，一时被呛了声，只有更剧烈地发出“砰砰”的声音，一会儿便不动了。

　　影妖跃跃欲试地等了很久，可都再没有声音传来，于是，他只好低着头走到了床边坐下。

　　一脸忧郁地学着之前在闹钟反光屏幕上，看到的主人晚上做的事情，一上一下地重复着。

　　影妖很纳闷，他今天学会了生气和失望，可是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他努力回想主人的表情。

　　皱眉，张嘴，大口喘气，还是没什么发生。

　　他和自己的手大眼瞪小眼，不动了，乖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等着主人回家。

　　——

　　而这间公寓的主人-林白，还不知道有个化成形的精怪，不仅看透了他独自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还代替他和别人吵架，以及在他床上干的坏事。

　　林白刚刚和客户吃完饭回来，心里骂爹表面嘻嘻笑把客户哄走，终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不用伪装，林白露出一张疲惫没有表情的死人脸，看着摇摇摆摆的窗外景色发呆。

　　旁边的小朋友说话活跃，动作幅度也十分活跃，一个“不小心”就踢到了林白的小腿，林白拧头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视线像是在看空气。

　　过来一会儿，小孩又踢了他一脚。

　　还是没有预料之中的“对不起”，林白起身，礼貌的请旁边看管小孩的阿姨让点缝隙，站在更宽广的位置上，吸气，爆发——

　　“你不会带小孩就别带！你家孩子踹了人不知道说对不起吗？！”

　　中气十足的声音爆发了整个车厢，整个车厢的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本来还想看热闹插两句话，一看林白身上的西装和公文包，再看看他眼底的青黑，全都又缩了回去。

　　一个大妈小声开口：“哎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哟，早上起晚上回，怨气大的不得了，不敢惹...”

　　抱着小孩的阿嬷终于有了反应，一边瞪着林白不情愿的开口道歉，一边捂着自己孩子的耳朵轻轻摇晃。

　　林白不管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得到他想听的，就又缩成了那个不招人注意的样子。

　　挪到后门，下一站他就到了。

　　踏上回家的路，林白穿过熙熙攘攘的小贩和热闹的钻鼻孔的香味，拎了一只绿色瓜皮白色条纹相间的哈密瓜回了家。

　　他打开房门，把哈密瓜放在厨房，垃圾分好之后，然后回到卧室换衣服。

　　把奔波了一天的脏衣服扔到架子上，换上柔软干净的T恤短裤，林白把自己往床上一扔。

　　和往常一样柔软的触感不同，林白的肚子被硌的一痛，他睁开眼——一张和自己毫无分别的脸在对他微笑。

　　“啊啊——”

　　一声大喊响彻旧居民楼。

　　楼上又不满地传来砸地声。

　　林白“噌”的一下就跳下床，慌乱间把自己落灰的网球拍举起来，对着莫名其妙还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说：“你别过来！我我我...我已经报警了！”

　　影妖无辜歪头，重复：“我我我...已经报警了！”

　　这种说话方式它还是第一次见！它学得真快！

　　影妖无意识露出一个微笑。

　　林白觉得更渗人了。

　　他举着网球拍不敢放松，慢慢往后退，眼睛死死盯着影妖。

　　在退到门口时，他扔掉拍子拔腿就跑。

　　林白为自己的敏捷点了个赞。

　　刚跑到门口，背后一个巨沉无比的东西就压了过来，把林白的脚步生生打断。

　　林白左脚绊着右脚，被那东西压着狠狠摔倒了玄关的地毯上。

　　林白想着今天算是一条好汉交代在这里了。

　　他被翻了个个，他看到那“东西”拿着他的脸，他的声音，一脸天真的问他：“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顺着影妖的视线往下看，林白眼神一震，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他是还没睡醒吗？

　　现在到底算是凶杀入宅案还是流氓案？

　　快让他快点醒过来吧！

　　他看出这东西暂时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还有点傻。

　　于是林白小声哄着说：“你先起来，我就教你。”

　　好像打通了什么交流的密道，影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它咧着嘴高兴的点头，慢慢从地上起来。

　　林白看着对面的灿烂笑容，晃了晃神，老子笑起来可真好看...

　　但下一秒，又被对方衣衫不整的样子给震到了。

　　衬衫扣子随意地耷拉着，卷发随手乱抓也表现出随风飘荡的潇洒，更别说那双琥珀般的眼神透露出的迷茫...

　　林白在内心狠狠拍了下脸，自恋也不是现在！林白，回神！

　　他示意对面的人坐下，自己再小心翼翼绕道距离对方最远的，最靠近门的位置坐下。

　　影子只是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影子好像感受到了林白的情绪，乖乖的没有行动。

　　林白先开口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妈可只生了我一个，你不会是我妈骗我的私生子吧？！”

　　林白一想到这个可能，脑海里迅速展开一百种八卦剧的走向方式，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影妖摇摇头，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白微放了心，但也只是呼出一口气，接着心又提了起来，惊悚问到：“那你怎么会和我长得一样？！”

　　影妖感受着空气里丰富的情绪，眼巴巴地望着却不能吃。

　　“他”可真神奇，这几秒钟情绪的味道从酸到咸到辣，我的主人实在太厉害了。

　　影妖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林白，咬着下唇说：“唔...我就是你。”

　　林白又一次为自己的脸做出这么诱惑的动作而恍了神，他摇摇头，不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嘴唇上，用力思考起对方的话。

　　我...就是你？

　　林白眼神无意识乱晃中突然发现了一件一直隐藏的不对劲的事，对方坐在茶几旁边，茶几上却没有出现倒影！

　　林白内心有了个可怕的猜测，他犹豫开口：“你...你你你不会是妖怪吧。”

　　影妖还没有认识那么多字，他听不懂林白说的意思。

　　情绪又变成酸酸的了，影妖不喜欢这种味道。

　　影妖决定要主动出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跑到林白身边，阻止林白要逃跑的动作，扑到林白身上再次把他压住。

　　看着林白有点瑟缩但强打着勇气回视的样子，影妖问：“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还没有教我呢。”

　　林白想起来这段对话的开端，感受身上的触觉，脸有些发青，他眼睛一转，试探着说：“那是身体不好的人才会干的事，就像发霉了要多晒晒太阳一样。”

　　“你看你身体这么好，完全没必要做嘛。”

　　影妖感受空气里的味道变得有些甜了，有点像柠檬蜂蜜棉花糖，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林白心里石头坠地，还好，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妖怪。

　　影妖满足的感受周围的味道，还好，主人不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