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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总要有个了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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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符萦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撞上了褐色木窗。
这半扇窗吱呀晃动几下,似行将木就的老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
周鹤庭半揽她入怀,轻柔地触碰她被撞到的地方,满眼疼惜,“我又没说要见他,你慌什么。”
符萦默了默,湿润的眸转眼冷了下来,若幽凉覆霜的秋潭,推开他的手,“我想见他。”
周鹤庭漠然失笑,很淡,不达眼底,尽是冷峻的疏离之意。
他让管家请那位莫先生去会客室等着,不紧不慢拉着符萦去了盥洗室。
盥洗台旁,他弄湿了帕子,递给符萦,“擦擦,别让人看见,省得说我欺负了你。”
符萦心神不宁,听不明白他的阴阳怪气,没头没尾问道:“周鹤庭,你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吗?”
周鹤庭眉峰一跳,抓不住的念头一晃而过,眸里顷刻间聚起厚重的乌云,浸了磅礴的潮意,黑压压碾过她的视线。
他究竟做了什么,在她的心底落得个如此不堪的名声。
符萦睫毛似蝶落水,扑闪颤抖,不安地打开水龙头,捧了水泼在脸上,冷意侵袭,打了个激灵。
镜子里的她弯着腰,苍白的脸上挂满水珠,滴答滴答滚落台面,眼眸隔着水雾,在明镜中模糊不清。
周鹤庭眼睫轻掀,透着高不可攀的矜贵,“我没必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
他确实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句话,也是百分百的事实。
胃的不适逐渐加重,一抽抽的疼,搅得她缩着腰身,绷紧的神经即将断弦,她咬着舌根,手无力撑在湿漉漉的台面,强装镇定,“周鹤庭,你先出去好不好。”
周鹤庭站在原地,皱着眉凝视她,她又回到了初见那晚的状态,在崩溃的临界点徘徊。
她转过凄清的脸庞,分不清是泪还是水珠,再三恳求,“我求你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他忧心忡忡放下那张帕子,湿哒哒的水痕在干净的地面格外瞩目。
有一瞬,他看到她的身上凝集了一人站在世界边缘的孤独无助。
周鹤庭一消失在门口,符萦捂着嘴,打开卫生间的门,反锁,跌坐在地上,洁白的裙摆像是医院宣布死亡时披着的布,遮不住她孱弱的身体。
她瘦削的肩膀不自由耸动,干呕的声音久久未歇。
周鹤庭去而复返,神色紧张,焦急地转动门把手,一下下敲门,着急地问,“符萦,你没事吧?”
卫生间内没有开灯,灰暗无光,像是影子破裂,残片满地,灵魂的碎屑再也无法拾捡。
周鹤庭找管家拿了钥匙,打开门,光束以不可阻拦之态倾轧,落在靠墙默坐的白色身影上,绝望濒死的人呼吸渐缓。
他的心上堵了块巨石,压得无法呼吸,蹲下来半拥着她的背揽入怀,蝴蝶骨咯着他的腕,心疼爬满空洞干涸的神经。
“都过去了,现在我陪着你。”
她靠在周鹤庭的肩膀上,无神地直视门外的光,刺眼夺目。
符萦预想了所有的坏结果,抽丝剥茧说服自己。
她不认为那番儿戏的交易会成功,最坏不过被抓回国,当一阵子的金丝雀,等到那人厌弃后,她就能获得自由。
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符萦抱紧了自己。
过程偏离了她的计划,但结局是一致的。
周鹤庭以为她是冷到了,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清冷的晨松香味,萦绕,包裹着她,酸涩鼓胀,寻不到出口,融入她蜷紧的心。
在周鹤庭的搀扶下,她缓缓起身,声音很哑,“谢谢你,周先生,我没什么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躲在卫生间干呕的几分钟,是她对莫知诚赤裸裸的生理性厌恶,以及对未来不可掌控的恐惧。
这一场难言的崩溃,被她轻飘飘揭过,恍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周鹤庭目光复杂,眼尾压着沉重的冷峻,稍不注意便如狂风骤雨般席卷。
她的裙子湿一块,干一块,皱巴巴的,低着头,像顽劣的孩子闯了祸,委屈,畏缩等着长辈批评。
周鹤庭谨慎地扫了一眼她紧捏着裙子的手,无声叹息,小心翼翼,温柔轻声道:“你只是生病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符萦眼睛红红的,目光却清凌凌凝望着他,搁浅的心在颤动,慌忙移开视线,她找了个换裙子的借口逃回房间。
衣柜里,琳琅满目的衣服,她换了条素净的白色吊带裙子,宽松款式,法式风情的慵懒,裙摆是蓝紫色的鸢尾花,和她以前的一条裙子很像。
镜子里的她,唇色发白,不用化妆就可以完美融入万圣节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只口红,沿着唇抹开,顺手挽了个低丸子头。
起码像个人样了。
一开门,她就看见了周鹤庭和Livia有说有笑走过来,郎才女貌,看起来极为相配。
符萦恍惚了几秒,阖眼,“周先生,我好像把你这变成疗养院了,三天两头的劳烦Livia医生。”
周鹤庭摇了摇头,颇为懊恼,“你是病人,昨夜不该让你在外面待这么久的。”
符萦瞳孔微微睁大,周先生总会有一万种理由为她开脱,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Livia自虐地看着他们沉浸在旁人无法融入的氛围里,嫉恨滋生,忍不住走上前,“萦,周先生说你胃不舒服,我帮你看下。”
“嗯。”
符萦垂眸,侧着身子让Livia进来后,握着门把手倚在一旁,挡住周鹤庭窥探的视线。
他一眼了然,小姑娘这会儿倒是懂得避嫌了。
周鹤庭嘴角噙笑,戏谑道:“我先去会一会这位到访的莫先生?”
符萦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臂,惊觉不该,缩了缩手,仍扯着一点袖子,“不要。”
周鹤庭眯眼看她抓住自己的袖子的手,纤细柔美,抬眼,与她无措的视线对上,“嗯?”
符萦松开手,捏了捏她开衫上的刺绣小花,“可以帮我倒杯热水吗?”
周鹤庭目光触及她的头发,她的唇……
他语调酸溜溜的,“你准备这样去见他?”
为了见那个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气质一下从寂静的冬雪过渡到干净轻盈的早春。
符萦未觉不妥,眼神清澈,“我不想失礼。”
周鹤庭手握在外边的门把手上,“进去吧,别让Livia久等了。”
话音刚落,轻轻带上了门。
符萦怔了会,是她的不对,不应该让Livia等着她的。
“过来。”
直到Livia冷淡地喊她,才回神。
Livia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没有过来的意思,拿着电子体温枪走了过去,对准她的额头。
冷冰冰的仪器紧贴额头,符萦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靠在门上。
Livia按住她的肩膀,握着体温枪逼近,眼神盯着她的眼角。
突然,Livia的目光充满怜悯,毫不掩饰地讽刺一笑,每次见面她都是哭过一遍的,太悲哀了。
符萦看着她眼中倒映的自己,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你又哭了,这就是你挑逗男人的手段吗?看起来并不高明。”
符萦跟着她一起笑了笑,自嘲的口吻,“Livia,你不必这样,我会离开的。”
心脏传来细密的疼痛,她并非表面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Livia不可置信看着她,透亮的琥珀眼眸布满怀疑。
“你最好是,周先生也快离开了,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会得逞的。”
符萦绷紧的弦瞬间松掉,弹不出来一丝声音。
他们从相遇的那刻就在走向道路的两端。
符萦释然了,“Livia,你太可爱了,我说过你不会演坏人。”
哪有坏人什么都跟她说的,而且她是医生,如果想对她做点什么,必然有千百种不易被察觉的方法,可她选了最笨的一种。
Livia只觉得荒谬,这人精神不正常,气急败坏指着她,“你……”
你了半天,Livia没再骂一句,冷脸给她检查身体,开了胃药。
“胃是情绪器官,别再哭了。”
“谢谢。”
Livia不做声,咔哒扣上药箱,砰的一声,振出的风吹在她手臂上,凉飕飕的。
符萦拿着Livia开好的药,在屋内转了一圈,想藏起来。
不料,她刚走到柜子旁,周鹤庭敲门而入,端来了一杯适口的温水。
她给自己挖了个坑,还要笑着跳进去。
“Livia说给你开了药。”
符萦顶着他温和,却隐隐强势的目光吞下了苦涩的胃药。
符萦放下杯子,下意识伸出空空的掌心,“吃完了。”
周鹤庭不知她的意思,轻嗯了一声。
“那位莫先生,我让人打发他走。”
“别,我想见他。”
窗外的光,透过玻璃窗,投下几支花影,覆在她的脸上,婉约动人。
他有种想藏私的冲动。
可还是违心应道:“好。”
*
客厅的门,厚重而庄严,宛如圣殿。
符萦却觉,上面漂着索命的黑气,久久不散,稍不小心就会缠上她的脖子,将她吊起,反复折磨。
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周鹤庭。
符萦心底的安全感很薄弱,即使习惯了孤身一人,也会渴望陪伴。
周鹤庭的气质很淡淡然,孤清疏离,总是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错觉,明明触手可及,却犹如远在天边。
她不敢踏出第一步。
“不用强迫自己,你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在提醒符萦,也在提醒自己。
符萦摇了摇头,“总要有个了断。”
周鹤庭眼神黯然失色,“我答应了会帮你的。”
“可他还是来了,而且我没有完成你的拍摄,交易不算数的。”
“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我们不是朋友吗?”
两人说话之际,吱呀一声,门开了条小缝隙,又突然停住。
空气刹那凝结下来,每一秒对符萦来说都异常煎熬,凌迟的刀片刮在皮肤上,一寸寸深入,她克制着逃跑的冲动。
周鹤庭察觉到了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指尖稍触碰到她的小指,泛着凉。
他没有犹豫,顺势轻轻勾住她的手,绵软无骨。
符萦有一瞬僵硬,过电的触感铺天盖地碾压着她的神经,心跳慌了神,在寂然的环境里出卖她。
符萦回握,他的掌心有些粗粝,她贪恋这一抹真实的触感,是有温度,不像她……
不像她已经是一件死物。
符萦望向他的眸光一点点灰暗下来,缩了缩指尖,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嫌般拉开距离,两人交握的手现各自落在一边,相隔天堑银河。
她的语调客气疏远,“周先生,我没事。”
周鹤庭上前一步,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将她牢牢困住。
他低头,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苍白的脸,“符萦,你的话有几分真?”
符萦侧身,避开他直白探究的目光,仿佛穿过重重迷雾,看到了她腐烂的心。
他拔高了音调,带着蛊惑的意味,充满诱哄地叫她的名字,“符萦。”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脚步凌乱,突兀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喜,弯着腰,行了个怪异的拱手礼,谄媚道:“周总,此次突然拜访,请见谅。”
符萦还困在自己的想象中,只觉抵着她喉咙的那把索命刀刃深入皮肤,红色星星点点,模糊了视线。
她来不及细想,宛如惊弓之鸟仓皇躲到周鹤庭的怀里,头埋在他紧实的胸膛上,没注意到同频的心跳,怦怦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