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偏向江湖寻剑仙》柳风声

6、自白

　　叶孤城是个怎样的人。
　　江湖人提起来都知道，那是白云城主，是站在江湖最顶端的剑客，是剑圣。
　　可他也是读书时缠着娘亲陪伴的少年郎，是坐在病重爱人床边恐惧绝望的青年，是孤注一掷全然抛却所有责任的厌世者。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九月十五的那个夜晚，叶孤城那一剑破七星的剑锋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夹住，他便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成王败寇，一个阴谋篡夺皇权的失败者，他的势力必然会被收割。
　　叶孤城知道，在他死后，白云城必定衰败，他之前的安排也不过是为白云城存留了一些火种。
　　他最后唯一能做的，是赴一场没有归途的约战。
　　人是必死的，能够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岂不亦是一件快事。
　　可当乌鞘剑刺入胸膛，热血随剑锋汩汩而逝，望着天上皎洁苍白的圆月，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奇异刺痛，叶孤城恍惚间回顾起了他那浸满遗憾的人生。
　　温馨的，是有娘亲相伴的少年时光；甜蜜的，是有初恋情人相陪的短暂岁月。
　　可惜，孤独是他人生的主色调，他所爱的人总是匆匆离去。
　　覆水难收，人死如灯灭。
　　终于，他也要踏上那未知的旅程，拥抱那永恒沉寂的死亡了。
　　他叹息着，阖上了那双望着圆月的寒星般的眸子。
　　破镜难圆，人死岂能复生？
　　叶孤城再次睁开眼，心口处尖锐的疼痛引得他轻咳不已，他怔愣着，陆小凤激动欣喜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向思维敏捷的他难得地脑子里打了两个转儿，才明白当下的处境。
　　使死者复生，真是骇人听闻的能力。
　　从未听说过陆小凤懂医术，西门吹雪虽是杏林圣手，“起死人”这种事他是做不到的。很明显，拥有神奇能力的是房间中陌生的年轻人。
　　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唤回了一个拥抱死亡的逝者，他想获得什么呢？
　　叶孤城还有什么？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众人眼中的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绝顶剑客，在能起死回生的年轻人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叶孤城垂眸，听着自己冷静的道谢，言辞中撇开白云城，习惯性地留有余地。
　　直到那个年轻人直言，他所求的是一个承继太虚剑意的剑客。多荒唐啊，如此可笑。叶孤城沉默着，心中讥讽，刻薄的评价着。
　　然而他没有选择。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年轻人介绍他的宗门，漫不经心地和他聊着吕洞宾、他的白云城、还有年少时光里温暖的陈年旧事。
　　敏锐的白云城主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很熟悉他，也很喜欢他。擅长权谋的叶孤城熟练地表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如他所料，得到了满意的成果。习惯性地做完一切之后，他忽而怔住了，是啊，白云城主总是将白云城放在一切事情的前面，可是当他决定紫禁一战时，这些还重要吗？
　　若是刺王杀驾成功了，没有参与剑客决战的叶孤城便是抛弃了剑客的骄傲；若是偷天换日失败了，骄傲地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叶孤城便是抛却了他的白云城。
　　从他将白云城当成筹码压上去之后，白云城已经不重要了。
　　叶孤城沉默着，内心嗤笑一声，眉宇间已换做万事不萦于心的从容。
　　白云城仍是他的责任，却已经不再是他的束缚了。
　　他自由了。
　　遵从内心声音的叶孤城跟着他新出炉的掌教师兄回到了华山。
　　他的顾师兄，道骨天成，非人哉。
　　刚到纯阳宫的那些日子，叶孤城很不适应华山之巅这常年积雪不化的冰冷天气，四季如春的南海飞仙岛很难看到雪。他换上了北地严冷冬天才能见到的厚重棉衣，房中的小火炉经日燃烧着。直到从顾怀安那里习得了纯阳内功心法，才换上了轻薄的蓝白道袍。
　　山上的日子很平静，叶孤城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去鹤群收一收白云城寄来的信，打坐，练剑，下棋，拿出铜钱和卦盘修习卜卦之道，在紫竹林砍一竿竹子打磨成一支竹笛，亲自动手一日三餐，顺便喂一喂他那仙风道骨辟谷的顾师兄。
　　世界之外的剑道令他兴趣盎然，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要提防他那顾师兄心血来潮的恶趣味。深谷山涧里与猛虎为伴，潜入寒潭喂食警觉的小鱼，给女鬼若兰送胭脂，在若兰发狂的时候给她贴镇鬼黄符。
　　很好，很充实。
　　他的顾师兄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致力于让他陷入困窘的境地。
　　不过，他叶孤城，是个成熟稳重，体面的剑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