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东山狼

1、青梅

　　又到了青梅成熟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我总会去那座无名的小山上采些青梅，并把一根红绳系在枝上，那是小梅最喜欢的红绳。
　　今年我依旧去采青梅，系红绳。每年采下第一枚青梅后，我总是会尝一口，吃今年也如此。咬下一口后，却是甜的！往年的青梅都是酸涩的啊！今年的青梅怎么这么甜！
　　采完青梅后，我刚要把红绳系在枝上，却听见天上一阵雁鸣。举头望去，原是一只大雁受了伤，即将坠地，它的伴侣发出了悲鸣。同时，红绳也掉在了地上，我垂首欲捡起，眼眶却模糊了，几滴热泪滴在地上，滴在红绳上，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时，小梅还在，天空还很蓝。小梅的名字中并无"梅"字，只有"眉"字。因为她爱吃青梅，我便叫她小梅。我们自幼便相识了，用一个成语形容就是“青梅竹马。”
　　我和小梅坐在青梅树下看着即将坠入天边的夕阳。
　　她说：喂！你说夕阳会去哪？"
　　好幼稚的问题！
　　我说："太阳时刻都是朝阳，也时刻都是夕阳。当它收尽苍凉残照落下山之时，也是它在另一个地方冉冉升起。"
　　"哦，可是夕阳会进到我的肚子里！你信不信？"
　　我摇摇头，我当然不信了，太阳的体积比地球都大上许多，怎会被人吃进肚子里？
　　她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印着"夕阳"的月饼，在我眼前晃了晃，一口咬下小半块。我顿感无语，原来所谓"夕阳"是一块印着"夕阳”的月饼。
　　"你看，夕阳被我吃进肚子里了！请你吃一口！"她把大半块月饼塞入我口中，是伍仁的，很是香甜可口。
　　我边吃着月饼边看着她，夕阳映在她脸上，她被映在我心中。
　　异性看异性总带着朦胧的幻想，男人如此，女人如是。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不解地摸了摸脸，我多想时间永远暂停在那一刻啊！
　　"没有东西"
　　"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她更是不解。
　　"好看"，只两个字便应付过去，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如同秋天未打霜的红柿子。
　　"好看？哪里好看？这里？还是这里？"她一再追问，先指指眼睛，又指指鼻子。我却不语，默默地看着她。
　　"喂！请回答我的问题，哪里好看？”
　　我随手拿起一颗青梅塞入她口中，她促不急防的嗯了一声。
　　"哪里都好看！"我又拍拍她的头。
　　她啃着青梅，我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被大地蚕食，火红的晚霞在空中犹如一张画。
　　小梅把青梅核埋进地里，我问她这是做什么？
　　她解释:“过几年．它就会长成青梅树，到时候我就有吃不完的青梅了！”
　　真是贪吃！我笑道："那我给你摘梅子。"
　　“好！一言为定！”
　　她靠在我的肩上，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她忽的开口："你最近在看唐宋诗词，你觉得哪几句诗词可以用来形容我？"
　　"月下惊鸿影，疑是画中仙。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还有，记得小梅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
　　小梅的呼吸变得舒缓，她已沉沉睡去。
　　我挽起她的头发，在她额上轻轻地留下一个吻。
　　天边一行大雁飞过，夜已来临。
　　夜幕中，我背着小梅，她睡的很香。知了在草丛中歌唱，树叶在沙沙的响。他们是在颂着秋日的序曲，还是在诉说着内心的惆怅？
　　第二天我醒来时，小梅正在窗边看山上的青梅树。她光是站在那里，一个背影就能让我心动。
　　我走过去，看见朝霞辉映着山上的青梅树，小梅专注的看着，丝毫不知我已在她身后。
　　"想吃青梅了？怎的大早上就…"
　　"啊？我，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她了，她转身，我看到了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像是刚刚哭过，整个人很憔悴。
　　我抚下她眼角的泪珠，轻声道："怎么还哭了？想吃青梅啊？我去给你摘。"
　　她埋首于我怀中，声音略带哭腔：“不是我想吃青梅了。就是晚上头太痛了，横竖都睡不着。只能来窗边吹吹风了…”
　　天啊！她竟然痛了几个小时了！我拍拍她的背，"头痛得去医院检查！你怎么不叫我啊？还自己一个人在窗边吹风。我们去医院，给你检查一下。"
　　小梅默不作声，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她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自己忍着，独自落泪。
　　我们去了医院，在路上，她已无了往日的开朗活泼。
　　小梅靠在我怀中。
　　她问我"我会死吗？我是不是得了绝症？"
　　我安慰她:"不会的，可能你只是失眠而疼痛，让医生开点药就好。"
　　她仿佛没听进去，自顾自的说着："我如果死了，你不要想我，也不用给我扫墓。只要，只要你每年在青梅成熟的季节，在青梅树上系一根红绳就好。"
　　我有些生气了，哪有人会在这么年轻之时安排后事？
　　“住口！你不会死！小梅，我不许你比我先死去。你会活到一百岁的，不要这么想，好吗？无论以后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小梅在我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留下了句很轻的话，却如一块巨石坠入我心中。
　　“我爱你，别，别忘记我。”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与医用酒精的味道，很是难闻。
　　检查的结果是小梅的身体中长了个小肿瘤，所幸发现的及时。医生说手术切除的成功治愈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下周过来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我摸摸小梅的头，:“没事的，医生都说了，做个小手术就能好。”
　　她乖乖的应了一声。
　　出了医院，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动，牵着我的手走在植满法国梧桐的青砖路上。
　　"小梅。"
　　"嗯？"
　　我把积在心底十几年之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们明天去民政局办个结婚证吧。"
　　"好！那我明天可要挑个好看的衣服！"小梅的脸上扬溢着幸福与快乐，我们边走边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我们结婚之后，我想在那座山上种满青梅树。"
　　"好，我陪你。"
　　"我还要…哎，先不想了。我们去对面吃那家麻辣烫吧！"
　　小梅走在前面，牵着我过马路。
　　“我在前面走，跟紧我哦！”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寻声看去，却为时已晚。
　　小梅被车撞出去好远，她在最后一刻没有想着躲开，当然，这也来不及了。
　　她第一时间松开了我的手……
　　她的生命随着那片飞落的树叶一起消散了。我的未婚妻，我的爱人，小梅，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上一刻我们还在憧憬着未来啊！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却招此横祸！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和她一起…为什么肇事司机只被判了三年！！
　　小梅的葬礼结束后，我坐在她的墓前坐了很久。望着冷冰冰的墓碑上小梅那阳光的笑容，我的悲伤如鲠在喉。
　　"我如果死了，你不要想我，也不用给我扫墓。只要，只要你每年在青梅成熟的季节，在青梅树上系一根红绳就好。"
　　我记住了她那句话，每年都去给青梅树的枝上系一根红绳。
　　小梅的墓周围，被我种了十几株青梅树苗。墓旁青梅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思绪被从回忆中拉出，我抹了抹眼泪，拾起红绳。却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枝上系了根红绳，我问她为什么在枝上系红绳。
　　小女孩说："我梦到了个很漂亮的姐姐，她让我过来给青梅树上系根红绳。她还让我给一个每年都来这里系红绳的哥哥带一句话：“我爱你，忘了我吧。”
　　是…是小梅给这个小女孩托的梦！
　　忘了她？我怎么忘！
　　泪水不争气地再次涌出，擦泪之时，余光看见昔日小梅埋梅核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个小树苗。
　　我蹲下身去，轻轻触碰小树苗，嘴里呢喃着一句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