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复生》杨之达

16、Chapter 6

　　6.2

　　货箱被抬起来的同时，樊华微微屏住了呼吸。

　　多添加了一个人的重量，也许会引起装卸工的怀疑。

　　好在，这架嵌入式显微镜本身的重量已经很沉重，“咔嗒”一声响，装载仪器的货箱被迅速抬上了手推车，转为被推进着前行。

　　车轮“骨碌，骨碌”地响过，货箱略有颠簸；樊华眯着眼睛，在黑暗中试图辨认货箱前行的方向：

　　手推车前行一段之后，货箱的行动停下，推动手推车的人似乎进行了什么操作；樊华听到“嘀”的一声安全验证。

　　应当是在经过一道安全门，樊华想。

　　安全验证之后，是一阵低沉的“喀，喀”声音。货箱又再次被推动。

　　然而这一次，货箱只是前行了一小步，又再次停下；下一秒，身体有一瞬间的轻微增重，因为惯性而微微向下压。

　　樊华了悟：之前那不是“安全门”，而是升降梯的门。

　　货箱进入了一架升降梯，正在上行。

　　既然出现了升降梯这种结构，说明货箱已经大概率进入了一个建筑物里。仅凭货箱的转向，很难继续辨别建筑物内部的方向。

　　樊华这样想，身体略微一轻；稍有失重的感觉之后，货箱重新开始“骨碌，骨碌”地被推动，似乎离开了升降梯。

　　——意外是在这时突然发生的。

　　不知道哪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行进中的货箱骤然停下。樊华的身体因为前行的惯性向前微微一倾。她蓦地凝神。

　　耳边有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有人喊了一声：“不好，这是‘清除计划’的警报。”

　　不等樊华思考“清除计划”是什么，伴随着一声尖叫，又一声“嘭”的巨响发生在更近的地方。

　　樊华藏身于黑暗的货箱里，看不清外界的情形，只能惊疑不定地听着由远及近的叫喊声，以及杂乱的人群的脚步声。

　　出事了，她想。

　　仪器货箱正在被运行的途中，尚未抵达目的地，樊华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建筑物中。

　　她专注地听了半晌，“嘭，嘭”的爆燃声音还在继续，货箱旁边的脚步声音却渐渐消失了。推动仪器货箱前行的装卸工似乎已经离开。

　　不能再躲藏下去了，樊华想。

　　她摸索着，在黑暗中研究了一下身边的显微镜仪器，从仪器上拆下了一块较为尖锐的金属零件，轻轻地割开了纸箱的一角：

　　光线从小的缝隙中透进纸箱，樊华凑过去勘看的第一眼，便大吃一惊：

　　外面竟然是一片火光！

　　仔细看，这似乎是一个建筑物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已经被火海占领，大火与浓烟正在“劈啪”地向着走廊的这一侧滚滚袭来。

　　樊华不再犹豫，“豁”地破开了纸箱，钻了出来。

　　——大火已经袭来，不能再等了。

　　好在，大火之下，人群四处逃窜，也不再有人注意到走廊的这个角落，货箱里钻出一个人来；樊华撕下衣摆的一角，掩住口鼻，然后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走廊左侧的尽头是金属的升降梯，右侧是火海，出路似乎已经全部被堵死；

　　这一截走廊上没有任何房间的门，只有一扇高窗。樊华看见那扇高窗，不假思索，掰下显微镜上一个沉重的镜头，猛地向玻璃窗抡去——

　　高窗“啪嚓”一声被砸碎。樊华后退两步，一个起跳攀爬，护住头脸，从窄小的高窗里爬了出去。

　　爬出去的同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二层楼的窗户。樊华垂眼看了看窗户下方的绿植，心下稍定；她伸手握住窗户旁的雨水排水管，踩着下面一层的窗台，尽量迅速地跳了下来。

　　从外观看，这似乎是一个上世纪的老建筑，样式旧了，维护得还不错：建筑周围的灌木丛绿植修建得十分整齐。樊华从第二层楼跃下来，蹲伏在灌木丛之后，迅速观察了一下建筑物四周的情形——

　　“荧光色背心。”她失声说。

　　6.3

　　夏特镇养老院的荧光色背心，樊华不会忘记。

　　初见乔瑟芬，她的身上便是穿了一件这样的荧光色背心；夏特养老院的所有老人身上都穿了这样的荧光色背心。

　　夏特海岬里，在假“渔夫”的渔船上，他们同样以穿着荧光色背心的尸体作为诱饵，制服困住了樊华。

　　如今，失火的建筑物之外，乱成一团的花园里，许多穿着荧光色背心的老年人在惊慌地奔跑逃窜，樊华在一瞬间便明白了：

　　这就是夏特镇的养老院。

　　脑海中碎片化的信息串联起来，樊华喃喃地说：“这是……‘抹杀实验对象’的‘清除计划’。”

　　渔船上，夏特岛的工作人员曾经提到过：

　　“要是夏特岛研究所的真相被曝光，养老院里的那些实验对象应当都会被抹杀——杨小姐现在应该就是向养老院去，在事件曝光之前将那些实验对象提前处理好。”

　　而养老院的警报响起时，同样有人惊道：“不好，这是‘清除计划’的警报。”

　　确实是“清除”计划，樊华想。

　　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场大火更能“清除”一切呢？

　　只要将夏特镇养老院一把火烧个干净，那么，什么罪证也不会留下。

　　就在她闯入夏特岛而惊动研究所警戒的24小时之内，研究所就已经启动了应急计划——

　　站在这一切背后的“Miss Young”，杨小姐，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樊华心念电转，行动也毫不迟疑；她俯下身子，掩住口鼻，装作疏散的工作人员，悄然地向着养老院内部前去。

　　她得找到乔瑟芬。

　　养老院大火已经从第二层蔓延开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在“劈啪”的声响中将空气染成昏黄的颜色；养老院中，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生，没有人注意到与人群逆行的樊华。

　　人声沸沸的一片混乱中，樊华俯着身冲进养老院大堂的接待处，迅速摘下墙上的逃生路线图快速查阅：

　　根据平面图的标注，老人们所居住的房间位于养老院一层的西侧，长长的走廊就在接待处的旁边。

　　顾不得多想，樊华趁着大火还没有卷向这一层，直接疾步冲向老人们的房间，一间接一间地将房门踹开。

　　空气中浓烟弥漫，几乎所有的房间都已经人去楼空；樊华的额上渗出汗珠，脸上遮挡玫瑰伤疤的假皮在炙热的温度中已经有要脱落的迹象。

　　然而樊华顾不得脸部的伪装了。她弯着身咳嗽一声，正要再去搜寻其他的房间，忽然有人在走廊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樊华条件反射地，就要将对方一个过肩摔掼出去，那人低声“嘘”了一声：“是我。”

　　樊华一凛，倏地反握住对方的手臂：“乔瑟芬。”

　　乔瑟芬压低声音：“跟我来。”

　　樊华迟疑一下，老人在嘴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无声地向头顶上方指了指。

　　樊华一怔，仰起头来，顺着乔瑟芬示意的方向眯着眼睛看过去：成排的监听监视仪安装在走廊的天花板上。

　　这时空气中布满浓烟，遮挡了监视仪的大部分镜头。樊华会意，压低声音：“不能在这里说话？”

　　乔瑟芬点点头，伏着身子，拉着樊华，迅速地躲进她的房间，“嘭”地关上门。

　　房间里温度极高，空气中布满浓烟，眼睛被熏得流泪，视线模糊。樊华的鼻尖渗出汗水。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咳嗽，拍拍乔瑟芬老人的手背：“二层的大火很快就会烧过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乔瑟芬只是摇摇头，微微指了指房间的窗外：“出去的话，会被‘清除’。”

　　樊华一怔。

　　她下意识地一个闪身，贴伏在房间的窗户旁边，悄悄地向外看去；

　　荷器实弹的警卫持着武器，正将穿着荧光色背心的老人们控制起来。

　　有试图挣扎着逃出养老院的老人，果然在武器响过之后，被彻底“清除”。

　　樊华忍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留下来会被大火吞噬，逃出去会被警卫“清除”，进退维谷。

　　该怎么办呢？

　　她眯起眼睛，再次微微探出身体，从窗口凝神看去——

　　樊华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她。”她脱口道，“‘杨小姐’，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