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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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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白中午在宫里用的膳,用完午膳又去拜访了顾元呈。二皇子顾元亭恰巧也在,于是几人便多坐了一会。
顾元呈本就内向,再加上顾玄雍很是看重他这个嫡长子,于是从小便对十分严格,于是便养成了一副和顾元今完全相反的严肃性子。顾元亭本也不是善言辞之人,于是他没坐多久便告了辞,起身回府。
顾元白今日没坐马车,和流觞请柳从顾元呈的东宫一路往回走,边走边逛边聊天。
他仍旧是在意昨天唐京墨说的话。他本也是随口一问唐京墨今日要做什么事情,却没想到受到那人那么大的抵触,便越想越在意,同流觞和请柳说起来,他们却都不以为然,只当是唐京墨的“话不中听”是名副其实。
从皇宫到歇云府,中间要经过一条集市。顾元白自重生以来还没逛过集市,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不过一时便装满了流觞身上的包裹,决定回去要挑一挑,挑几个好玩的塞给唐京墨。
顾元白慢悠悠地走着,随便望旁边一瞥,只见两栋房子只见有一道窄窄的矮墙,矮墙里是狭窄漆黑的巷子。
顾元白忽地顿住了脚步。那阴暗狭窄的地方,让他熟悉的恐惧喷涌而来——这里像是上一世,唐京墨从宫里救他出来后,藏身的地方。
顾元白无意识地向那巷子靠近了几步,却未曾想隐隐约约在黑暗里看见一个人影,沉默地靠在墙根,仿佛没有声息。
顾元白跨进了巷子里,在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的一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慌忙扑上前去,把唐京墨抱在怀里,探脉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终于是探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来不及松口气,他又身受去探唐京墨身上的体温,探到的是他熟悉的一片冰凉。
顾元白让流觞去找能最快到府邸的郎中,自己几乎是抱着唐京墨冲了出去,把请柳吓了一跳,跟在他后面跑。他抱着唐京墨跑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忽然无比后悔自己没坐马车出来,但又一瞬间想到,若坐了马车大抵又发现不了他,说不定他在这个夜晚……
顾元白脑子一片混沌,不敢再细想,只有恐惧在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神经。
跑到歇云府门口的时候顾元白已经一身汗,身后的请柳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元白把唐京墨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房间里点上了柴火,用厚被子把他层层裹住。
顾元白这才得了空,仔细端量了唐京墨的神色。他这才发现,唐京墨的右脸有一大片的红肿,嘴角还破了皮,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阵阵往下沉。
郎中来得很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但顾元白现在等不起那么长时间去请名医来。
那年轻的小郎中轻车熟路地探了唐京墨的脉搏和鼻息便起身,向顾元白行了个礼才下诊断:“殿下,此人寒气入骨,不能根治,只能服些至阳的方子来中和,但容易和他体内寒气相冲,适得其反。在下资历尚浅,没有绝对把握就不擅自开方子了。至于他今日昏迷,应是受了外力,内脏受了创伤,没什么好方法,我当为他开些活血养身的方子,服下之后默默调理才好,当无大碍。”
顾元白谢过了小郎中,接了方子让人去煮,自己留在了唐京墨的身边。
“当无大碍”四个字让顾元白些些终于放下了心,但他只要再看到唐京墨苍白的侧脸,心下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慌。上一世的记忆刀削斧凿地刻在了他骨子里,那种到最后无力回天的无力感比那差点刺穿他心脏的一剑还要深刻。
顾元白印象中,唐京墨虽然牙尖口利,时常出言不逊,但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极端之徒,没有什么大家有目共睹的仇家,唐京墨也从未同他说过这些事情,究竟是上一世没发生这些,还是唐京墨根本就没同他说?
唐京墨落入一片黑暗里,向前向后都是路,往哪走也走不到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只记得自己上一秒刚从唐家逃出来,刚感觉到那久违的解脱。然后呢?这里是哪?他是不是死了?死了也罢,死了也罢,死了便终于不用再在这副易碎的躯壳里受人折辱了。
唐京墨忽然感觉身体很温暖,是这副受了寒的身体只有在夏天才能感觉到的温暖和舒适感。黑暗中忽然亮起了零零散散的灯光,唐京墨跟着向他们走去,触碰到那缕光亮的一刹那,所有的黑暗尽数褪去,四周的阁楼平地而起——是皇宫。
还没等唐京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开始了走动,他像个躯壳里的旁观者,只能看着这一切。
——是梦?
唐京墨看见了顾元今,但是和现在不大一样,他长高了些,五官也随着身量的增长逐渐舒展开来,越来越出落得大方。
“顾元今,今天找我来干嘛。”唐京墨听见自己手。
“仲砚哥,你不是说你不会骑马吗,我和叙敛哥说好了要让他教我骑马,所以就让你也来学一学。”
唐京墨感觉自己的心脏一跳,紧张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就像自己第一次去给顾元今上课的时候,见到顾元白的时候一样。
“胡闹,你事先同他说了吗。”
顾元今挠挠脑袋:“没有。很重要吗?”
唐京墨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阁楼门已经打开了,顾元白从里面走出来,微笑着走向两人。
唐京墨能感觉到自己从胸膛泵出的紧张和喜悦,但是总感觉现下和自己的认知里有什么不一样——顾元白几乎没有分给他多余的眼神,待他如同陌生人。
不属于身体主人的失落感瞬间袭来,把唐京墨裹挟,而这副身体主人的心脏却仍旧砰砰砰地跳动着,他的意识几乎要撕裂开来。
“这位是,唐家的二公子吧?”顾元白问道。
顾元今抢着回答:“这是我少师,唐少师!唐少师也不会骑马,哥你也教教他!”
顾元白上下打量了唐京墨片刻,平淡道:“好吧。”
唐京墨觉得喘不过气,这身体的主人却是万分高兴,但说出口的却是:“三皇子不愿便罢了,在下不是武夫,对这些没兴趣。”
正常人听见这些话就应当让他走了,但顾元白看了看顾元今,又看了看他,神色未变:“一起去吧,马场在西边。”
马场不远,顾元白给顾元今领了个小马,黑白相间,自己骑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跑马,鬃毛油亮。
唐京墨就像局外人一样就坐在一边,看着马场里一大一小的两兄弟。他看着顾元白在那千里马上纵横驰骋,慢慢和身体的主人生出了一样的想法:他是个爬在阴沟里的流浪狗,足够幸运才能瞥见那潋滟晴天下意气风发的人,时间到了,他就该回到自己的垃圾堆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顾元今忽下了马,顾元白骑着马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下马,看向他:“到你了,来吧。”
唐京墨没想到顾元白当真是说到做到,犹豫地起了身,看着顾元白指了指他正牵着的方才骑的黑马:“会上马吗?”
唐京墨摇了摇头,后道:“这匹?”
“对,怎么了?”
“还行吧。”唐京墨道。但他知道,身体的主人脑中想的是,自己如何能配得上这匹上好的宝马,当真是笑话。
唐京墨不会上马,他几乎是被顾元白托上去的,上到马背之后就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顾元白牵着马的缰绳往前走。顾元今在场外大声喊着“仲砚哥好生俊俏”来拍马屁,但唐京墨听不到了,他的心跳声音太大了。为什么?是因为紧张吗?是因为什么在紧张?
唐京墨已经无法思考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慢慢被抽离这具正怀春的身体,周边的阁楼又慢慢被黑暗吞噬,所有的景象迅速覆灭,周边又只剩他一人。
唐京墨猛地惊醒了。
入眼的仍是黑暗,但黑暗中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下一秒,他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仲砚?”
唐京墨顺着声音转头,发现竟是顾元白坐在自己身边。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环顾了四周,发现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唐京墨嗓子发干,吐出这三个字就感觉嗓子里涌上了血腥味。
顾元白抓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的府邸,歇云府。没事了,这里很安全,放心。”
唐京墨对上顾元白的目光,一瞬间想起了唐知书犟着脾气看自己的模样,一时心下一动,话不自觉出了口:“你有没有梦过……”说到一半他又紧急刹了车。
“梦过什么?”
“没事,刚做了个梦,现在忘了。”
梦过什么?教他骑马吗?还是梦里怀春?唐京墨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这种梦当真也能说得出口?
顾元白起身点了灯,端来放在一旁的药,举到他跟前:“我方才又让人温了一遍药,现在应该温度正好。我就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再去煎药会迟,所以就提前煎了。来,快喝吧。”
唐京墨右手接过碗,顾元白便又握住了他的左手。唐京墨因为他的接触整个吓得一抖,顾元白却因为紧张握得更紧了,慌忙问“怎么了”,唐京墨只道了“无事”便开始往肚子里灌药。
热度从交握着的掌心传来,烧着了他的心脏,方才清明的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混沌,和梦里的心情竟是出奇的相似。
这样正常吗?唐京墨边喝着药边想。应该正常吧,去握一个榻上病弱之人的手。
喝完了药,唐京墨还没来得及说话,嘴里便被顾元白眼疾手快地塞了一颗冰糖。
“感觉好些了吗?”顾元白问。
唐京墨没什么力气说别的,只顺从地点点头。
“感觉好些了就睡下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说完顾元白就要扶唐京墨再躺下。
唐京墨忽然僵住:“这是哪?是谁的起居室?”
顾元白一愣,“我的”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是,是我府上的客房。”
唐京墨忽然松了一口气,终于是顺从地又躺了下去,道:“殿下回寝休息吧,我明日一早就走。”
顾元白熄了灯:“你不必走,想睡多久睡多久。明天的事等睡醒有力气再说,先睡吧。”
唐京墨感觉手上的热度被抽离,一瞬间寒冷又悄然爬上了身体。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看着顾元白在黑暗里远离的身影,忽然想起在教顾元今以前,他与顾元白的每次相遇,他对自己都是在梦里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所以——究竟方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境?他是不是沉睡了很久,一直都没有醒?
顾元白没有离开唐京墨,他看着他合上双眼后,便躺在了坐榻上,思绪万千。
上一世唐京墨经历过这些吗?他也是如此流落街头,几乎丢了半条命吗?那他最后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唐家又是怎么把他领回去的?
顾元白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