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野有蔓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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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天，千树就感受到临渊和舅舅回国的好处。
母亲顾不上念叨她了。
严女士工作之外的注意力，通通倾注在两位男士身上——严筑珣总惹她生气，大部分关爱只能由临渊承受。临渊虽然烦恼，但不愿违逆母亲，各色事项尽量顺着她来。
如此一来，严女士受到莫大鼓舞，越发决定多为儿子着想，宁愿自己受累，也要为儿子的福祉精打细算。于是衣食住行，里外公私，她事事检视，寻找用武之地。
可临渊好歹已成年四五年，生活能够自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实验室里，埋头做研究。严女士找来找去，发现儿子太争气，只有找对象这件事儿，需要她指点一二。
千树不知严女士已谋划起临渊的婚事。
她庆幸母亲不再一看到她就怒火中烧，她也不用避之不及，下班后可以尽情陪外婆，留得晚了，就睡下过夜，严女士只当没看见，不会挑她的刺。
她很是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后来工作上一个突发状况，捕获了千树的全部精力。
一个捐助方突然反悔，提出撤资，打了千树和同事们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尽快找到新的“甲方爸爸”，填补资金空缺，整个应急小组东奔西走，四处碰壁。
千树在梦里都不得安眠。
一会儿坐在会议室，诸多面目不清的男男女女，口唇蠕动，喃喃低语；一会儿降临生灵涂炭的战场，缠着绷带的男人狞笑着把她扔下无底洞；一会儿又听到有人叫她，说之前念错剧本，把“投资”说成了“撤资”，他们马上汇款。
晨雾弥漫，千树惊醒。
远在乌果尔的友人不知是否安好，她越来越多的想到他们，心神不宁。
回国后没几天，乌果尔的通信设施就瘫痪了，她尝试发短信、打电话、发邮件、在社交平台留言，玛莎渺无音信。她后悔没问James的联系方式，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赶快离开。
游家寿宴前两天，由梦盈姑姑苏晴牵线，千树见了一个据说坐拥百亿资产的大佬。一顿饭吃下来，大佬有没有百亿资产，千树不清楚；但她清楚，大佬无意从腰包里掏钱。
离席前，大佬告诉千树一个城郊的地址，说那里有个大善人，人称“甄先生”，她可以碰碰运气。
隔天上午，千树拎着两盒甜点前往郊区。
据说甄先生嗜甜，尤爱西式甜品。为防他口味刁钻，不爱吃“商业化的味道”，千树特意托梦盈母亲做了一份西点套餐。没有人会不拜倒在梦盈母亲的厨艺下，连她前夫也不例外。
千树在一个荒凉路段下车，怀疑自己摸错了门。
小区绿化倒是不错，杨树成荫，蔷薇芬芳，绿毡铺地，一水儿的中低层建筑，很有生活气息。但周边商业配套寥寥无几，小区安保也不严格，实在不像一个隐形富豪的居所。
说不得甄大善人，只是在这儿有一栋楼收租。
千树心里七上八下。
说实话，这样上门，冒昧十足。但她打听了甄先生的事迹，这是她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还得是运气好的情况下。
大善人不仅姓甄，行事也颇有“甄士隐”的风范，漱流枕石，行踪不定。只希望帮她牵线的百亿大佬，不是“贾雨村”。
五层到了，千树走出电梯，按响门铃。
第一次，大门紧闭，阒若无人。
再按一次。
叮——咚——
有脚步声！
千树的心怦怦直跳。她整整衣服，左手拎好甜点，右手拿好捐助项目材料，面露微笑。
年纪五十岁上下的阿姨推开门，穿着围裙，戴着头套脚套。
“你是？”
“您好，请问甄先生在家吗？”
阿姨面露警惕，“不在，你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阿姨稍等！”千树连忙报上介绍人百亿大佬的姓名，“这位先生和甄先生打过招呼，指点我来此拜访，冒昧打扰了！”
“我不晓得你说的人，也没听甄先生讲过。”
千树心里咯噔一下，递出手中的文件袋，“先请您过目项目材料，我们是……”
阿姨摆手打断，“不消给我看，我只是个钟点工！我瞅你面善，劝你一句，做这种行当，犯了语业意业，要有报应的！”
千树听得云里雾里。
“阿姨我们是联合国儿基会，乌果尔人道救援缺一笔款项……”
“联合国？缺钱？”阿姨质疑，“好听的名头我听得多了，到头还是非/法/集/资！”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非/法/集/资！”千树恍然大悟，又是出示证件，又是解释说明，“……汇款通道公开透明，捐款人会收到盖公章的捐款证明。”
阿姨半信半疑。
“你确实不像在哄人哈。”
千树心里一喜。
“可是，做非/法/集/资的哪个像在哄人！”
阿姨话锋一转，义愤难平。
“啥子碳中和项目，低价长租项目，这个政策支持，那个老板投几千万，个个冲壳子！我一姐姐信了，签了合同，投了钱，有啥子回报？真真滴个儿钱！一问先生，才晓得上了当了！”
这一通四川话高速飚出，把千树听得晕头转向，勉强理解大意，赶紧再次自证身份。
阿姨盯着她打量片刻，丢下一句“等一下”，转身进屋了。
千树欣喜，连连点头，以为阿姨是去找甄先生确认是否让她进去。
结果阿姨拎了个小圆凳回来。
“先生一早就出去了，我不哓得他啥时候回来。”阿姨把凳子放在门外，“我的活干完了，我要走了。你坐着等。”
坐蜡了！
千树脑海里冒出一句四川话。
她看着阿姨好心拿来的低矮圆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坐下觉得傻，有凳子不坐更觉得傻。总之进退两难。
不到五分钟，阿姨果真锁门离开。离开前还告诉千树，走的话板凳搁门口，她会给甄先生报备原委。
千树无可奈何的送走阿姨，蜷腿坐上小圆凳，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中午，她靠着甄先生家的防盗门，在叫外卖与饿肚子之间犹豫很久，选了后者。她担心吃到一半时甄先生回来，那场面，想想就让人脚趾扣地！
下午的楼道依旧沉闷燥热，八层高的楼宇，听起来只有她一个活人。太阳快落山时，她终于听到另一个脚步声，激动雀跃的做好准备，却发现电梯越过五层，停在六楼。
嘭的一声，没什么重量的东西被扔在地上。
是快递员。
电梯下行，脚步离开。
千树失望的坐回去，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失策了。中午应该点外卖。
可月亮升起，再次面临二选一困境时，她依旧选了不吃饭。她在饥饿中打定主意，一定要等到甄先生，等不到就不回家！
万幸，九点出头，甄先生披星而归，但不是独自一个人。千树一听到一楼有说话声，就起身整好了衣服和妆容，两盒甜点被她放在四层走道窗台，担心变质，不准备送出了。
电梯在五层停下，千树捏紧文件袋，强压忐忑，沉心静气，看向开启的电梯门。身着藏蓝色唐装的男子走出电梯。从风跟在他身后，看到她，他显然很诧异。
从面貌体态看，男子应该正值壮年，但他满头白发，眉心紧蹙，似乎悒悒不乐，愤懑难解。他沉着脸看向她这个不速之客，眼神锐利。
千树直觉不妙，厚着脸皮上前打招呼，做自我介绍。甄先生目不斜视向前走，说不喜欢被人莫名其妙堵上门，语气颇不客气。
千树跟上，边走边道歉，试图说明来意，但马上被打断了。
“苏姐和我说了你的情况，你不用说了。”
“苏姐”想必是钟点工阿姨，可阿姨不知道详细情况啊，莫不是和甄先生说怀疑她非/法/集/资？！
千树焦急，眼看已到甄先生家门口，希望能争取到进门的机会，忙拿起文件袋，把人道救援捐助项目的材料拿出来。
甄先生把头一扭，推门进屋，“让她走！”他对从风说。
从风堵在门口，“回去吧，先生这会儿没心情。”
“那你告诉我。”千树低声说，咬牙切齿，“先生什么时候有心情？”
“我也不知道。”从风耸肩，“今天我纯粹是运气好，撞上了。”
合着就是她运气不好呗！这一天完全白等，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拒绝了！
千树按下郁气，试图说服从风帮她递话。
“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呗？”她撑起一个笑，“救人如救火，我们真的很需要甄先生这笔钱！”
从风纳闷。
母亲不是说她在事业单位工作？怎么跑来找个人募资？这不是非/法/集/资吗？
转念一想，他觉得她不会这么没有底线，猜测她有其他缘由。不过无论如何，他必须拿到甄先生这笔钱，不会让给她。
千树不知从风的想法，也想不到严女士已经在掩耳盗铃，宣称她在事业单位工作，只因在体制内“更有前途”。
眼下，她以为从风作为曾经的“准”相亲对象，必定知道她在儿基会就职，加上前次聚会，他和她一样支持联合国，他一定能理解，甄先生这笔钱若是给她，会有多大用处！
千树没料到，从风没留任何余地，斩钉截铁拒绝了她。
“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为表拒绝的决心，从风关上了门。
挫败感如海水，没顶而来。失望。疲惫。茫然。委屈。汹涌的情绪浇灭残存的坚持。
千树看一眼紧闭的门。门边孤零零的小圆凳，无人在意。她眨眨眼睛，转身离开。
门内，从风透过猫眼，看着千树走下楼梯。
他犹豫半晌，和甄先生告了别，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找寻一圈，想把千树送回家。
但就在他下楼时，千树已坐上梦盈的车，带着那两盒或许变质的甜点，返程回家。
漆黑天幕上，星光点点，弯月如钩。
明天或许会是一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第9章 野有蔓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