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云开（民国）》芊稷

5、考试

　　顾守正这趟省城之行很顺利，终于拿到药。

　　为了赶时间，他连夜返回，西关的朋友还派了汽车送他。

　　十万火急的救命药拿来，老太爷一听是西药，嘴巴闭得死紧，就是不接，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顾太太出个主意。

　　把药碾碎放到汤里，不提药字，只说是汤，由她亲自喂。

　　自打生病以来，顾老太爷就像个孩子，除了儿媳，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不理，任你东西南北风，他就两眼一闭，岿然不动。

　　药总算是喂下去，按照医生的嘱咐，至少要服用三天以上，一天三次，再观察是否有改善。

　　提心吊胆的三天过后，老太爷没什么变化，没好，但也没更坏。

　　全家人心如死灰，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顾承光又提起冲喜，被顾太太打断，说都这个时候了，还办喜事。

　　后面的话顾太太没讲，眼见就是这几天的事，现在娶媳妇，是打算新娘子刚进门就红衣换白衣吗，老爷孝顺爹，可以理解，但也不能拿她儿子的婚事来折腾。

　　隋家她根本就看不上，是儿子喜欢，又眼见老爷急红了眼才答应，结果给顾家整的好大一个没脸，气得她几天没睡好。

　　在顾家人几乎心死，连顾老爷都暗自心伤，考虑后事的时候。

　　转机来了。

　　第六天早上，小丫鬟端着汤跟在顾太太身后，还没走近，俩人就听到老太爷说话，磕磕绊绊地抱怨，天天喝汤，喝得肚子不舒服。

　　病重以来，老太爷连出气都困难，更别提出声了。

　　顾太太一阵心惊，心想怕是大限已到，按捺着惶恐，坚持把汤喂完。

　　所有人都以为是回光返照，聚在顾老太爷的床前，最后一次侍疾。

　　当晚，顾承光把儿子叫到书房，商量后事，父子俩谈话至半夜。

　　第七天，老太爷不但醒着，还和头天一样，见到汤就抱怨。

　　第八天，第九天……

　　服药的第十天，老太爷被搀扶着缓缓坐起，呼吸也顺畅许多，能说好几句话，只是咳得厉害，带着粗重的哮声。

　　顾守正在爷爷能坐起那天，又连夜去了省城，找到那个帮他订药的朋友，花大价钱又订了两盒。

　　本来还想要更多，朋友说这药太贵，有这个病又买得起的人太少，没有更多了。

　　这次拿药回来，比上一次略轻松，老太爷能挺过来是天大的幸运，虽不确定能延续多久，多一天是一天。

　　汽车在田间徜徉。

　　远远的，顾守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旧臃肿的棉衣棉裤，让她看起来头小身子大，却一点不难看，反而有些可爱，她抱着妹妹，和一个小童并排走在田埂上，三个人有说有笑。

　　他叫停了司机。

　　***

　　云珠没想到会碰到顾守正。

　　村里都在传，顾老太爷情况越来越糟，恐怕就要不好了，顾家上下忙里忙外，急得火烧眉毛。

　　她以为他应该是守在老人身边日夜照顾。

　　不曾想，在这里遇见。

　　眼前的顾家少爷，面沉如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身加厚黑色云纹花罗长衫，略显老成，却很契合他的气质。

　　这是云珠拒婚后第一次见到他，正要开口，被琉珠抢了先。

　　“顾少爷！”
　　比起不自在的姐姐，琉珠见到顾守正很高兴。

　　顾守正对琉珠淡淡一笑，“琉珠今天很开心。”

　　“嗯！开心！”

　　“顾少爷这是有事要出去吗？”
　　云珠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没有，刚从外面回来。”

　　顾守正盯着云珠的眼睛，这双眼睛实在太美，双瞳剪水，顾盼生姿，可惜了……

　　“那您还有事要忙吧……”

　　说话间，云珠已侧过身，把道让了出来。

　　“嗯。”
　　顾守正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深深看云珠一眼，快步离开了。

　　***
　　公历元旦一过，日子过得飞快。

　　县女中的入学考试安排在1月11日，中旬的第一天。

　　第一天是初试，考国文和算术。
　　三天后复试，科目为英文、常识、公民、自然和口试。
　　再等一周，张榜公布成绩，成绩优异者学费全免。

　　原计划云珠是住客栈，胡乐韵非要陪她，还邀请她到县城的姑母家借宿。

　　隋青把云珠送到胡氏那里，千恩万谢后辞别出来，又买了些果脯糕饼才返回涌岭。

　　云珠在县城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除了考试的日子，云珠、乐韵就在表姐桂仁静的指导下，自学中学课程。

　　桂仁静本人也在准备大学入学考，三个姑娘每天在书房读书看报，累了就在庭院里喝茶，聊天，诗词、文学、乃至时政。

　　云珠和乐韵还没上中学，见识有限，大部分时间都是表姐仁静一个人说。

　　那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词，新事，新思潮通过耳朵，进入她们的心里。

　　生根发芽。

　　复试结束那天，云珠心中忐忑，准备回家，乐韵仁静留她，姑母姑父也规劝，让她多待几天，等到放榜。

　　云珠留了下来，这样无忧无虑，念书喝茶的日子实在太诱人。

　　她对自己说，如果没考上，这几天很可能是这辈子最后的闲暇。

　　放榜前夜，云珠来县城后第一次失眠，一会儿畅想考上后的生活，一会儿又担心考不上的出路，辗转反侧到子时，才终于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乐韵仁静陪着云珠去看榜。

　　县女中门口人山人海。

　　红榜一贴出，众人一拥而上。

　　仁静一手一个，拉住欲往前挤的云珠乐韵。

　　“先等等，这样太危险了。”拍拍云珠的肩，安慰，“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相信自己。”

　　云珠点头，双手握成拳，指甲死死抠着手心，微微颤抖，乐韵低头闭目，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着求各路神仙保佑云珠考上云云。

　　仁静专心观察着榜前形势。

　　人潮终于有松动迹象，三个人一起挤了进去。

　　红底黑字，一个又一个名字，下面是分数，越往右分数越高，希望越大。

　　“云珠，第二名！你是第二名，榜眼！”

　　乐韵激动地大叫，比她自己考上还开心，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想看这个榜眼是何方神圣。

　　“榜眼在哪儿？”
　　“谁是榜眼？”
　　……

　　云珠看到了，红纸上，“隋云珠”三个字，顿挫分明，功底深厚。

　　四周很吵，又很静，云珠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不上不下堵着的一口气终于舒展，乐韵高兴得语无伦次，快把她的衣袖扯断。

　　仁静表姐笑得温和，嘴巴一张一合，在说，恭喜，我知道你行的。

　　云珠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有人恭喜，有人羡慕，也有人失落，还有人不服，但都与她无关。

　　这一刻，光明属于她，美好属于她，未来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