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云开（民国）》芊稷

14、尾声

　　宗耀出生在腊月。

　　腊八刚过，云珠就发动了，头天吃了杨氏熬的腊八粥，还和母亲撒娇，抱怨孩子还没有动静。

　　鸡鸣第一声，睡梦中的云珠惊醒，起身小解后重新躺回床铺，怎么都睡不着。

　　肚腹滚圆，云珠侧卧着，除了气喘，今天格外的不舒坦。

　　又是半刻，只听到隐约的“噗”声，似有东西破裂，小腹坠胀，两股之间，有清亮的水流顺腿而下。

　　“阿正……”

　　云珠声音发颤，杵着腰从床上坐起。

　　自云珠显怀后，顾守正和云珠分房，晚上只留一个嬷嬷在卧房隔间守夜。

　　听到动静的嬷嬷慌忙起身，见到云珠裤子半湿，吓得一激灵，急着去叫人。

　　顾守正披了一件外衫就冲了进来，扶她靠在床头，按照西医教的方法，吸气吐气，保持冷静。

　　一阵兵荒马乱地动静之后。

　　除了稳婆和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其他人全被请出房间。

　　疼痛突兀地来临，开始间隙很大，慢慢间隙越来越小，身体碎裂般的疼痛，尤其是腰椎一段，有种全身即将断裂成两半的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无论是房内的产妇，还是屋外等待的顾家众人。

　　唯感煎熬。

　　顾老太爷正襟危坐，起先还能捧着茶杯细品，悠闲地抚几下胡须，随着屋内叫声越来越弱，老太爷扶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

　　顾老爷几次让人扶老太爷回房休息，都被拒绝。

　　顾守正让大福去通知杨氏，心道，岳母大人在场，能让云珠宽慰些。

　　产房门口，一盆盆血水往外端，瞧得人触目惊心。

　　顾守正十分后悔没留在省城医院待产。

　　顾老爷吩咐厨房备了早餐，没一个人吃得下。

　　顾太太进去产房，握着云珠的手给她鼓劲，又亲自给她喂下参汤，直到杨氏和琉珠赶到，才替换出来。

　　云珠从半夜疼到天明，直到第二日下午，几乎气竭时，终于娩出一团血肉。

　　孩子脱离母体那一瞬，云珠晕死过去。

　　“生了，生了，恭喜少爷，喜得麟儿！”

　　产房内外一片欢腾，顾太太听到细弱的婴儿哭声，激动地用手帕拭泪。

　　顾老爷扶着念念有词的顾老太爷起身，齐齐凑近，端详襁褓中黑红皱巴的婴孩。

　　孩子的名字老太爷早就想好。

　　顾宗耀。

　　显祖荣宗，光耀门楣。

　　**

　　宗耀肯吃肯睡，一天一个样，到满月时，五官渐开，至百天时，手臂如莲藕，一身奶膘，见人就笑，实在讨人喜爱。

　　琉珠和云辉得空就来看小侄儿，一看就是大半天。

　　“小手好可爱。”

　　琉珠的食指被宗耀紧紧拽着，她轻轻使力欲挣脱，小拳头捏得更紧，琉珠假意哎哟哟叫唤，小婴儿高兴得咿哇乱叫。

　　“小侄儿真机灵。”

　　云辉站在琉珠身侧，轻轻握了一下宗耀的另一只手，很快收回，生怕伤了他。

　　云珠坐在圆桌前喝着补汤。

　　有奶妈喂养，顾太太操持，云珠并不算劳累，可到底是鬼门关前过了一遭，身体松软无力，特别是腰肢，久坐久站都酸胀得厉害。

　　“爹爹和娘亲最近身子可好？”

　　隋青满月和百天时来看过，杨氏冬天久咳，担心过病给孩子，只满月时，远远瞧了一眼就回去了。

　　“爹爹无事，阿娘还是老毛病，我和二姐会照顾好他们，大姐不必挂念，照顾好自己和小侄子。”

　　云辉自从识字开蒙后，说话一板一眼，言行举止颇为讲究，琉珠管他叫小学究。

　　云珠摸摸弟弟的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原本咿咿呀呀的宗耀开始哼唧，笑容不再，嘴巴撇着，右手大拇指往嘴里送，这是肚子饿了要吃的意思。

　　云珠唤来奶妈，把孩子递过去后，送琉珠云辉出门。

　　顾守正从外面回来，留琉珠云辉吃晚饭，两个孩子着急回家，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最后是大福一左一右，送两个小的离开。

　　**

　　云珠给顾守正泡茶，又伺候他更衣。

　　顾守正一把拉过云珠，揽在怀里，“我好想你……”勒在腰侧的手收紧。

　　云珠伸手圈住他。

　　温存片刻，顾守正放开云珠，拉她在圆桌旁坐下。

　　“有好事和你说。”

　　云珠不敢眨眼，“什么好事？”

　　“你猜……”
　　“快说。”
　　一个逗一个笑，气氛实在旖旎。

　　“我计划在省城置办房产，这次去看了一处，院子大小刚好，位置不错，价格也合适。”

　　“不是有一处公寓？”

　　见顾守正茶杯空了，云珠给他添满。

　　“公寓卖掉。”

　　云珠不解，顾守正解释，“公寓太小，偶尔歇脚足够，常驻却是不行，现在生意往来多在省城，来回跑不方便，迟早是要搬去的，你不是一直想继续念书，听闻培正女子中学一年两次入学考……”

　　顾守正神情专注，眼中没有半分糊弄。

　　云珠没想到顾守正真替她留意，原以为之前那番话，不过是他的安抚之语。

　　“阿正……”

　　顾守正揽过眼眶泛红的云珠，“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

　　宗耀两岁时，一场瘟疫席卷省城，起初只在卫生条件较差的地方蔓延，政府做了不少事情控制疫情发展。

　　眼看情况好转，谁知，一个外国人感染，卫生局派人并安排专用地点进行隔离，不知是哪个环节疏漏，英法租界不断发现新感染者。

　　顾老太爷跟着儿子孙子搬到省城已有一年，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又不幸感染流感，由于年事已高，最终没挺过去。

　　全家忙着老人后事，流感偏又找上孩子。

　　已经准备好参加中学入学考的云珠再次被意外拦下脚步。

　　这场流感对老人和孩子极不友好。

　　宗耀反复高烧，呕吐，伴随小儿惊厥，云珠不眠不休的照顾儿子，待孩子慢慢康复，已是一个月以后。

　　病愈后的宗耀相比原来，萎靡了不少。

　　趁着回乡替老人守孝，云珠陪着宗耀在涌岭住到孩子5岁才返回省城。

　　期间，云珠又怀上了次子宗祺。

　　上学的事情一搁再搁。

　　宗祺百天时，乐韵和未婚夫到省城置办婚礼用品，顺道来探望云珠。

　　谈到上学，云珠豁然一笑，叹道，“我这个年纪坐在中学课堂已是不适合，只是念书从来不是唯在学堂才能继续。”

　　乐韵了然，她像儿时一样，挽住云珠的手臂，头轻轻靠在好友肩头。

　　两人哼起小学时杜校长教的儿歌。

　　秋日午后，天底澄清，一望无际如碧海，阳光和煦，她们却再回不去当年。

　　那年时光正好。

　　胡家后院里，两个豆蔻少女依偎着，畅想美好未来。

　　谁也不知道，命运之船会把人带向何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