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已至》物奚

1、为什么找我

　　窗外阳光正烈，炙热的微风卷起重重热浪，蝉鸣四起，清脆而又聒噪。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中年教师正在厉声训斥一位女生，他对面的清瘦女生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她敛下眼睑，看不清神情，垂在两侧的双手握拳，细看才发现她在微微颤抖。

　　“林辞遇，这次考试你竟然掉到第二名，你一直以来都是第一的，这次怎么回事？”中年教师拿起她的成绩单，拍在桌上，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女生的下颚紧绷着，良久她才说道：“爸爸，这次是我状态不好，下次我会更努力的。”

　　男人冷哼一声，似有几分不满，“状态？状态不好都是借口，实力才是硬道理。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认真写考试总结，放学前交给我看。”

　　女生缄口不言，只轻轻点头。

　　此时上课铃声响起，他挥了挥手，示意女生回教室上课。

　　出了办公室，她才放松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经过走廊时，她向外侧头，平静的眼眸好似一汪深潭。几只麻雀略过树梢，又落在另一根树枝上，它们吱吱叫唤，似乎也在看她的笑话。

　　在教室门前，林辞遇和一个人迎面碰上。

　　江梓怀。

　　这次考试的第一，也是刚转过来的插班生。

　　半个月前，这个叫江梓怀的女生转入他们班，那天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一双眼睛明亮动人，皮肤是冷白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但却让人过目难忘。

　　由于她出众的外表，加上大家对转校生的热情，很快就有一大堆人围在她身边与她攀谈。

　　只是江梓怀表情一直很冷淡，别人问她问题她也就只是简短地回答，看上去非常高冷。但她的高冷依然吸引不少人去探究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辞遇对新来的转校生并不感兴趣，只远远地看着那边的状况，同桌看起来却很兴奋，还问她觉得新同学怎么样。

　　“夹心冰块。”林辞遇随口回道。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看上去对身边人或事物不感兴趣，谁知道内里又在渴望什么呢？

　　就像她自己一样。

　　“啊？”同桌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比喻？我知道夹心饼干，还从来没见过夹心冰块呢！”

　　林辞遇却没再解释，她深深地看江梓怀一眼，对面的人好像感受到视线，转过头来就与林辞遇四目相对。

　　后来她们几乎没有交集，林辞遇整天坐在桌前刷题，而江梓怀也很少离开座位，她们就像是两个点，没有连接她们的线，隔着咫尺距离，生活在两个世界。

　　这是她们第一次对视而立，两人都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回到教室，同桌好奇地问：“林辞遇，林老师又找你了？”

　　“嗯。”林辞遇随口应和，不愿多说。

　　同桌还想说什么，余光看见老师从门口进来，就闭上了嘴。

　　林辞遇看着江梓怀认真的背影，微眯着眼，陷入沉思。

　　放学后，朋友许乔照常拉林辞遇一起回家，她摇头拒绝了：“我还有些事，你先走吧。”

　　许乔狐疑地看着她，说道：“什么事？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是发生了什么吗？跟林老师有关？”

　　林辞遇有些无奈，“不是，一点私事要处理。”

　　许乔也懂分寸，叮嘱她注意安全以后离开了。

　　天色已经有些暗淡，同学们都归心似箭，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林辞遇和江梓怀两个人。

　　教室里的光打在她们身上，林辞遇挪步到江梓怀桌前，江梓怀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有事？”清冷的声音传入林辞遇的耳中。

　　林辞遇扫了一眼她的桌面，很整洁，摊开的笔记本上记了很满的笔记，笔迹隽秀漂亮，就像她本人一样。

　　江梓怀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距离。

　　林辞遇轻笑一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鼻子离对方只有几公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直视对方，甚至带有几分俏皮地眨了眨。

　　“我是林辞遇。”她倏然开口。

　　江梓怀回过神来，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下。

　　“我知道。”

　　林辞遇挪了下凳子，在她前桌坐下。

　　神色有些轻佻地开口道：“江同学刚转学过来就考了全校第一，想必实力卓群吧，不如我们交流交流学习方法，互相进步一下？”

　　江梓怀垂眸思考片刻，“可以，这是我的方法总结和心得。”她拿出本子递给她。林辞遇看着手中的本子，楞了一下，随即脸上又噙着笑，将本子放在一边，

　　“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

　　在对方投来探究的目光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下次考试，你少考几分，让我考第一。”

　　“都说只有打击和危机感才能培养一个真正优秀的人，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觉得呢？”

　　说着，她还把本子在手上颠了颠。

　　江梓怀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回道：“照你这么说，我的到来不正是培养你的最佳催化剂吗？”

　　林辞遇敛起脸上的笑，眼神像是染了冰霜，语气冰冷地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不能被挑战，我只许成功。”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少考几分就能得到比它价值更大的东西，你不考虑一下吗？”

　　江梓怀蹭地站起来，变回原来冰冷锐利的模样。

　　“你没有实力吗？”

　　“我不会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要求。”

　　说完她直接拿起书包离开了。

　　林辞遇靠在桌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再挤不出半分笑，表情有些难看。

　　是夜，回到房间的林辞遇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瘫软地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想了多久，等到外面的天空暗黑深沉到了无生机的模样，她才浅浅入梦。她躺在床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鼻尖上冒出薄薄细汗。

　　梦魇中是她的父亲林建成坐在沙发上，面带失望地指着她：“你这一次为什么没有考第一？”

　　“你该好好反思一下，女儿。”
　　“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

　　画面一转，全班同学都围着她，带着崇拜的眼神，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林辞遇，你就是我的女神！”
　　“林辞遇，你这么完美，简直满足了我们的所有幻想！”
　　“我好崇拜你啊……”

　　突然，他们变得面目狰狞，对她指指点点：
　　“林辞遇，你也不过如此啊！还不是比不过江梓怀！”
　　“连第一都考不到，你算什么学霸？”
　　“你的优秀都是假的吧？你就是个虚荣的人！”

　　林辞遇头疼欲裂，她感到天旋地转，好似被拽入了漩涡，看不到一丝光明。她蹲下来，双手抱头，企图缓解疼痛，大喊道：“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

　　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考第二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超第三名几十分呢，离江梓怀也就几分，下次一定能超过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许乔的声音。

　　林辞遇站起身，踉跄了几步，她想要找到出口，却看到江梓怀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是那副高傲孤冷的模样。她轻启红唇，却吐出最冰冷的文字：“你没有实力吗？”

　　林辞遇瞳孔顿时扩大，耳鸣声越来越大，她浑身颤抖，一双红眼死死地盯着江梓怀，眼泪止不住地流。

　　江梓怀的声音就像一把刀刺在她的要害，她孤傲挺拔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那句话却一直环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林辞遇猛然惊醒，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时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

　　才凌晨四点，她摸了摸枕头，已经湿透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被泪水浸湿的。她擦了擦额边的汗，起身去客厅倒杯水。

　　当她重新回到床上，余光看见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思忖片刻，还是将它拿在手上翻阅。

　　上面是每次考试后的错误总结和反思，以及做题技巧的梳理。

　　林辞遇也有，不止一本，甚至比这更详细。

　　因为林建成也会看。

　　说来也可笑，学习是自己的事，却硬是被枷锁套牢，按图索骥。

　　林辞遇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把它收好后放进书包，打算上学时把它还回去，顺便再找她聊一次。

　　等她再躺回去时，却怎么也无法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