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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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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证安全,胡闻交给了昭华,昭华要将他先关在某处芳菲阁的染坊之类,比较隐蔽,以免被杀人灭口。此外,莫天觉还委托了昭华一件事,昭华听完,略有些讶异,但也颔首答应。
昭华与太子接连离去,莫天觉看向始终沉默的单谷雨,道:“单姑娘,对不起。”
单谷雨疲惫地摇头:“不必,这是他人设局,也是方婧自己的选择,我……如何能责怪大人?只是不知,你们说的由头……”
“此事,暂时谁也不能说。”林存善对单谷雨说,“单姑娘也先别担心了。还有,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端王一怔,不满地道:“你没看她这么疲惫吗?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
“——林大人请说。”单谷雨根本没理会端王。
端王一噎,只好闭嘴。
林存善蹙眉道:“此事说来复杂,我先长话短说,思竹是小鲤的姐姐。”
单谷雨瞪大了眼睛,林存善接着说:“我们此前一直瞒着小鲤,因为思竹不希望小鲤知道此事,她自杀,也是怕当年的事连累小鲤……前天我们去瑶光寺立牌位时,小鲤发现此事,昨天还有今天都没离开过房间,我很担心她。”
“我知道了。”单谷雨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就去看她。”
端王立刻道:“我让人送你过去。”
单谷雨没拒绝,大步往外走,端王也起身跟着离开,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林存善和莫天觉。
林存善转头,看向莫天觉,莫天觉一动不动,目光有些放空,仿佛已思考其他事思考到完全入迷。
林存善叹了口气,说:“你真要……”
“知白已问过我太多次。”莫天觉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你这么聪明,何必反复问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存善倒也不再劝,说:“我只是为自己可惜。”
莫天觉哑然,半晌才道:“此事……与你有何干系?”
林存善道:“说了你可能不信,你算是我交到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朋友,毕竟,要遇上个正直的人不难,但要遇到正直且同我差不多聪颖之人,并非易事。”
莫天觉闻言,轻笑一声,道:“我信,因为于我而言,能将两年前的事和盘托出的,也只有你一人,严格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唯一的友人。所以,五日内,你一定要带张小鲤离开京城……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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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觉和林存善走出端王府,百无聊赖的采文与林承志正在闲聊,见两人处理啊,林承志马上回了自己那边马车,载着林存善离开。
平日里采文都是坐在车辕上多些,今日莫天觉却招了招手,让他一同坐入马车内,外头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动,采文好奇道:“大人,怎么了?”
莫天觉看着采文,道:“露往霜来,你跟随我,算来竟已九年有余……差一点,就快十年了。”
采文一怔,笑道:“是啊,九年前,大人也不过十三四岁,我也不过十二三岁,在莫府做苦工,若不是大人同老爷说,我识字且机灵,让我当您的书童,我也不会有今日。”
莫天觉也笑了笑,说:“你确实机灵,而且是个忠仆。我记得去年说要为你张罗婚事,你也不肯,说什么我还没有娶妻,府上还少个管理事务之人。”
采文挠了挠头,意识到什么,道:“大人突然说这个,莫非……府上要添夫人了?”
“这倒不是。”莫天觉摇头,“不过,你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莫府了。”
采文愕然,慌张道:“大人?采文可是做错了何事,为何……”
“不,不光是你。”莫天觉说,“我要遣散所有人。此事,还要劳烦你为我去一一代为宣布,府上待得久的老人,要多给些银钱。”
采文更加茫然,几乎要哭出来:“为何?大人,您怎么了?莫非,您要离京外放?那也不必——”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桩心事未了。”莫天觉轻轻地说,“很快,这心事便要了却。你不必问,到时候,你便会晓得。”
*
林存善回到张小鲤小院时,单谷雨正从屋内出来,但也仍没让林存善进去,只说张小鲤状态不好,而且估计是因为忧虑过度,有些发低烧,需要好好休息。
林存善没有多说什么,只自己书房后画了两个小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女子坐在椅子上,男子则伏在地上,给她连连磕头。
底下还有字谜,让张小鲤可以当做消遣,也可以复习一下之前的习字成果。
他画好,便将那张纸对折,悄悄塞进了张小鲤的房间缝隙之下。
此后三天,皆是如此,单谷雨始终陪着张小鲤,林存善与莫天觉甚至是昭华也都各有忙碌,林存善几乎不着家,只能每天夜里到家后匆忙画个小人,清晨塞去张小鲤房间之下。
画的东西也都很简单,无非都是认错道歉,希望让张小鲤稍微开心一些。
至于字谜,每日有两个,四天一共八个。
第一天是“天下一绝”和“朋友为半”。
第二天是“一口否定”和“乃多其一”。
第三天是“河水断流”和“似是无人”。
第四天是“心系青山”和“心上何如”。
这字谜都极尽简单,若是随便找个惊鹊门的人来,恐怕只会笑说自己三岁便能解,但对张小鲤来说却是刚刚好。
他回家路上见天气放暖,已有人带着自己孩童在外踏青放纸鸢,便又买了纸鸢,托单谷雨交给张小鲤。
第四天,池东清见张小鲤一直没来惊鹊门,莫天觉也老不见人影,实在难以按捺,去看望了一趟张小鲤。
张小鲤倒是接待了,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隔着屏风,说自己生了一场病,池东清有些紧张,问张小鲤是什么病,需要什么药。
张小鲤不耐烦地问他来找自己干什么,池东清只说,自己还在查胡珏和福喜的事,张小鲤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让他若一定想查,那便查,但不要钻牛角尖。
这算是张小鲤第一次这么平和——甚至是温和地同池东清说话,惹得池东清还有几分开心,觉得长此以往,自己和张小鲤的关系定能缓和。
池东清一走,林存善也恰好回来,看见池东清的马车离开,他思索片刻,再次走到张小鲤的屋子外,正好撞见单谷雨出来,单谷雨看了林存善一眼,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门缝处的一张叠着的白纸。
林存善微怔,露出一抹笑意,弯腰去拿那白纸,不料白纸那头还扯着一根线,林存善微怔,轻轻一扯,那根线就顺着滑出来,那显然是纸鸢下的筝线,一扯,之前林存善送的纸鸢便跟着飞了出来,那纸鸢模样是一只小鲤鱼,有点破了,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林存善有几分发愣,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他轻轻捏着那根在纸鸢和纸条之间的线,一动未动,这是亚麻线,有些粗糙,但……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小鲤垂眸,就看见林存善蹲在自己房间门口一动未动,张小鲤说:“你干什么?”
林存善这才回神,说:“你总算出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
可惜林存善完全忘记自己身体太弱,这猛地站起来,登时头昏眼花,险些往后栽倒,张小鲤只好伸手扶了他一下,林存善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劲,道:“多谢……”
他侧头,看着张小鲤,四日不见,张小鲤实在憔悴,人也瘦了许多,她蹙眉看着林存善:“你为何蹲在这里一动不动?”
林存善说:“我……突然想到一些事,出了神。”
随即叹了口气,道:“你这般生我的气,我很不好受。”
张小鲤与林存善对视片刻后还是收了视线,锤了锤自己的腰,在小院里走了起来。
入住时,院子里还是一片萧索之景,如今树木抽芽,花蕊含苞,生灵万物,皆蠢蠢欲动,要迎接这一场春日。
林存善走在张小鲤身侧,斟酌道:“蕊娘来看你,你也让进了,莫天觉那日也进了你房间……我们三个都瞒了你,你却只生我一人的气。”
“我没生你的气。”张小鲤淡淡地说,“不过确实有些不忿。他们与你不同,你有过最多机会告诉我真相,甚至还三番四次试探我,可你最终什么也没说。”
林存善疑惑道:“我何时试探你?”
张小鲤说:“都现在了,你还装什么?那次问我,想要痛苦的真相还是虚假的幸福,难道不是因为此事?我给你糖葫芦,向你道歉那次,你又说要我无论如何不要生气……不也是为了这个?”
林存善回忆了片刻,蹙眉道:“我现在若说不是,你恐怕也不会信。不过,有件事你说得对——我是最有机会告诉你的,所以,我也是最不能告诉你的。”
张小鲤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其实,是我自己笨。思竹……我早该想到的,阿姐,最喜欢的,就是竹子,说竹子像我。”
其实那天,张小鲤昏过去之前想的是,死了也好。
死了的话,就可以快点下去和阿姐见面了。
一想到自己曾经和阿姐见过那么多次,却是相逢而不识的状态,一想到那么多次,自己独自哭泣的时候,阿姐可能也在为自己哭泣……
张小鲤以为自己会梦到阿姐,然而偏偏没有,她只在一片漆黑里反复沉沦,。
张小鲤站定,想到这几天阿姐大概是怪她不听话,怪她没有尽快离开长安,竟连梦也不肯再入,便不由得又有几分悲伤。
她本已打定主意,绝不在林存善面前痛哭,眼圈又还是红了。
这几日便是如此,脑中思绪混乱,愁绪满怀,只稍一发呆,便想痛哭。
为什么,她张小鲤要两次尝到与阿姐死别的滋味?
“小鲤。”林存善轻声说,“我没告诉你,确实是我不对。但这是你阿姐的遗愿,我……”
张小鲤突然回眸看着他:“如果我这次没发现,你打算永远瞒着我吗?”
林存善说:“是。”
张小鲤只觉荒谬地笑了一声,林存善说:“很多事情,知道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是徒惹伤心。”
“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张小鲤的怒火几乎蹭地一下就要冒上来,“所以你让我猜字谜,说你有不及之处,不是指你瞒着我,而是指你没能瞒住我?!”
林存善却说:“你全解出来了?”
他低头,展开那白纸,上头写着“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道:“小鲤好聪明……罢了,你说得对,你这么聪明,要瞒着你,的确太难。”
张小鲤看着林存善,简直被他气得都没心情悲伤了,同这人讲话,根本是鸡同鸭讲!
林存善抬眼,见张小鲤眼里几乎要冒火,道:“你别生这么大气。我也不是擅作主张,自以为是——如果可以,我一直都很希望,别人能将事情瞒着我。”
张小鲤愣了愣,虽满腹恼火,但还是不由得道:“你在说什么?”
林存善说:“从小到大,无论对我而言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我周围的人都从不隐瞒我,都要我毫无准备地去接受……我小时候总想,若有个人能帮我挡住这些,能骗一骗我,让我一无所知地活着该多好。”
张小鲤愣住,火气顿时消了不少,她无语地撇过脸去,说:“可今日,池东清来看我,他真的很蠢,还在说什么胡珏什么福喜,甚至为此东奔西跑,晒黑了一层……我看着他那种,又蠢、又笨、却很有盼头的模样,真的很想告诉他,不要查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顿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说:“我本该说的,我那么讨厌池东清,若说了,他肯定又要失魂落魄,没出息地啕嚎大哭。若我不那么讨厌池东清,我也该说,因为他有权利知道真相,总之,无论如何,我都该说。但我什么都没说……”
在那个瞬间,张小鲤突然感受到了师父、阿姐、甚至是林存善的隐瞒之下,在她曾经无法谅解的“为你好”之下,有多么复杂的情绪,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得已。
林存善轻轻走到张小鲤面前,张小鲤已是泪流满面,见他过来,扭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得如此狼狈,林存善叹息一声,直接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道:“小鲤长大了。”
“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好恶心啊。”张小鲤没好气地说,“对了,这次,有一件事,你没我聪明,没我想得仔细。”
林存善疑惑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泪还没干呢,脸上就露出一点小得意:“方才,我趁机问了单姐姐,她是否见过阿染朵。其实那时,你说不知道安珀为何能突然成为阿染朵,我就想到,等单姐姐回来了,我定要询问她。”
林存善有点意外地愣了片刻,道:“确实,所以,单姑娘怎么说?”
张小鲤遗憾地摇头:“单姐姐说,她也没见过阿染朵公主。听闻,萜洛长公主在鞑密从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庆典,连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也不被允许露面,单姐姐只是药师之徒,更加不可能得见了。”
林存善“唔”了一声,道:“倒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身为鞑密长公主,却和闵国皇帝暗结珠胎……鞑密王室必是不能容忍,虽她后来也听命再嫁,再生下阿染琥,可恐怕,地位并无改变。”
张小鲤说:“嗯,安珀之事,眼下看来,恐怕难以弄清……”
“真是为难你了。”林存善轻笑一声,神色却又变得严肃,“有一件事,我答应了莫大人,绝不告诉你,非但不告诉你,还要在今夜之前,将你带离京城。”
张小鲤茫然地看向林存善,林存善道:“不过,我始终在想……思竹之事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已无法挽回。可眼下的事,并非完全没有挽回余地,若不告诉你,将来……你定会怨我。而且,就在刚刚,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思竹,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