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 55 章 ...
-
张小鲤知道自己一定要哭,还有点怕自己哭不出来,但说到这里,眼泪便很自然地落了下来,已不是她要提醒自己必须哭了,是她得提醒自己,不可太过失仪。
皇后叹息道:“竟有此事……”
皇帝也有几分动容,神色到底放缓了一些,道:“朕最厌恶那些典妻鬻子之辈,此事屡禁不绝,实乃可恶。”
张小鲤磕头道:“微臣自离家,颠沛流离,时常感慨,能得恩师相救,虽饥寒交迫,但至少活了下来,且不曾受辱,而多少人,恐怕早早地就……对微臣来说,能活着便是幸运,对幼弟亦有嫉羡。故而,当池大人指责微臣、说那些书生多么辛苦时,微臣心中便有不忿……不过,无论如何,对同僚动手,又同何大人顶嘴,是微臣罪过……”
池东清始终怔怔地看着张小鲤,嘴唇翕动,似在回忆张小鲤的名字——张、小、鲤……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即突然也又磕了一个头,道:“是微臣出言侮辱张大人在先,遣词用句极为不雅,张大人回击,乃是微臣活该,还望圣上若要责罚,责罚微臣一人便是!”
何太傅莫名其妙,哑然道:“东清?”
皇后微笑道:“皇上,昔年赵国廉将军同蔺上卿争而复合,正似张大人与池大人虽有龃龉,但眼下却能相互理解。以臣妾之见,不辩则不明,辩了,反成就一段佳话。”
皇上点点头,道:“不错,你二人都是惊鹊门人,虽有分歧,但日后不可再起矛盾,池卿,朕知你所想,然言辞侮辱同僚,实非君子所为,宴上进言,更是不该,罚俸三月,好生思过。至于你,张卿,朕知你武功高强,但以武相犯,实乃不该。此番过错,莫卿既已发下责罚,便按此照办,往后不可再引矛盾,若再犯,决不轻饶。此外,你既入惊鹊门,目不识丁确然不妥,往后需勤学苦练,不得懒怠。”
张小鲤同池东清立刻磕头道:“是。”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皇后温柔地道,“汪公公,让人上菜罢。”
张小鲤和池东清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汪公公也暗暗松了口气,打了个手势,之前就在一旁等着却不敢上前的宫女们捧着一道又一道的菜分别陈列于各位大臣与皇亲国戚的矮几上。
池东清沉重而惊疑不定地盯着张小鲤,见她也有几分恍惚,低头盯着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池东清试图将她的脸和记忆中二姐的脸对上。
他最后一次见到二姐正是七岁,虽他记忆力超然,但到底模糊,而且女大十八变。如今带着预设去看,才依稀能看出一些端倪,二姐自幼就喜欢在外头疯跑,皮肤是他们三个姐弟里最黑的,长相也有些男孩子气,并不是尖尖的笑脸,是短下巴,略有些方圆,每次爹娘打她,或者她在外头和打架受了伤,她也就扬起脸咬着牙,一副非常倔强的模样。
之后大姐帮二姐上药,说她是笨蛋,不知稍微卖个乖求个饶,她就会咬着下嘴唇说:“我没错,我才不认错!打死我算啦!”
说完之后,又哇地一声扑进大姐怀里大哭。
他总是站在一旁,有些为难,有些困惑,然后二姐看到了他,就会凶巴巴地说:“你看什么?还不是都怪你,一个人吃那么多,爹娘把家里的粮食都给你一个人,否则我为什么要去外边和抢吃的!”
大姐则会无奈至极地叹气,伸手轻轻戳二姐的脑袋,说:“你骂东清干什么?他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可我懂!”二姐会表现得更加凶巴巴,然后不再说话。
虽然那时候池东清也不过五六岁,但他知道二姐并不喜欢自己,二姐不似父母那般对他嘘寒问暖,也不似大姐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池东清却并不讨厌二姐,因为他知道二姐嘴巴凶,对他却并不差。
池东清虽然念书后聪明绝顶,几乎过目不忘,成为邻里有名的天才,但其实开口说话极晚,到三岁才能断续说出一些句子,五六岁时也不爱开口,附近的孩童总以此笑话他,说他是磕巴子,又说他脑子有问题。
二姐总会凶狠地冲上去,猛地一推那些孩子,几乎以一敌五地骂他们“你们才是磕巴子,我弟聪明着呢,将来要当状元的!”
其实那时候二姐和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状元,不过是听爹娘总说“我们家东清将来是要做状元郎的,可厉害啦”芸芸。
有一件事,池东清到现在都记得,那时他已经七岁,已经接近最后大姐二姐要离开的时间节点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有时候大姐和二姐想办法弄回来的食物,爹娘总会一把抢过,先给池东清吃,池东清茫然懵懂地吃下,就会看到二姐仇恨的眼神。
有一回父亲在外抓到一只骨瘦如柴的老鼠,烤了之后,把尾巴和一点碎骨头分着吃,池东清照例分到了最大的那块肉。
半夜,他听见二姐饿得啜泣,大姐忍着泪安慰着二姐,说明天或许朝廷的粮食就发下来了。于是池东清悄悄走到两个姐姐身边,把那块自己藏着没吃的肉递给二姐。
二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没吃。
池东清的肚子也在咕噜噜地叫,他说:“我知道……每次都是我吃的最多,所以姐姐,你们吃。”
二姐突然哭了,哭得好大声,她抱住池东清,然后又拍了池东清的脑瓜子两下,说:“你为什么是我弟弟?我真讨厌你……你如果不是我弟弟就好了,你是个好孩子,你如果不是我弟弟就好了……”
最后她也没吃,而是逼池东清自己吃了,她说他这么瘦小,怕他饿死。
一直到很后来,哪怕是今天,池东清也不曾理解这句话。
二姐夸他是好孩子,却说,如果他不是她的弟弟就好了,为什么?
那回之后,不过两三天,大姐和二姐就消失了,从此再也不曾相见……
“东清?东清?”
何太傅连续喊了好几声,池东清才回神,道:“老师。”
何太傅疑惑道:“你方才最后为何突然出言帮她?”
池东清摇摇头:“学生一时鲁莽开口,竟将老师也扯进去,见圣上已然不悦,知事态之严峻,不应再争辩。”
何太傅叹了口气,说他的确不该突然发难,更不该在发难后又突然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池东清嘴里应着,眼睛仍看着张小鲤。
越看越像,记忆越是清晰……
他几乎说不出话,那种迟缓的痛感一阵阵袭来,还有一种懊恼与羞愧,他只觉得眼下坐立难安,如坐针毡,恨不得这迎春宴快些结束,他有千言万语要同张小鲤说。
张小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尚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菜和酒一道道摆上来。
她两侧的林存善和莫天觉也都没有说话,沉默独自在这三人之间弥漫着,半晌,林存善动了筷子,莫天觉也往张小鲤这边靠了靠,低语道:“抱歉。”
张小鲤没有反应,林存善用手肘撞了撞张小鲤,说:“宫中佳肴味道委实不错,你快尝尝,尤其是那个八宝肉圆,一绝。”
张小鲤回神,并没有听到莫天觉方才的话,只听到了林存善说的,于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之前的思绪纷纷也登时散了,林存善低声道:“怎么样,是不是?”
张小鲤点点头,索性一心吃饭,矮几上的饭菜几乎被吃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