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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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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存善又随手从一旁的屏风上挂着的衣服中扯了一件,为思竹暂时盖着脸,道:“单姑娘,你若不怕,可否稍微检查一下,思竹身上可有其他外伤?”
单谷雨点头检查,其他人的注意力则回到了矮几上。
思竹伏着的,是一张竖着摆放的空白的宣纸,她的右手边有一方砚台,里头有刚磨过不久的墨汁。
宣纸下方,则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宣纸,两边都有木轴,似是一副被略加装裱过的画纸背面。
那画纸横着放在矮几上,方才思竹趴着的部分,也就是矮几靠内侧的部分已被血浸着晕染开了一些,那靠矮几外侧的部分,还有一抹划过的血迹,边缘的地上,也溅了一些血迹。
林存善自然注意到了这画,伸手小心地拿起两边的天轴和地轴,将那画翻了个面——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被那画吸引。
那是一个男子的画像,画中男子黑发以白玉冠束起,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执黑子,虽没画出棋盘,却也令人一眼便知,男子正在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但奇怪的是,这男子的脸,是空白的。
不过,看男子的那份深思熟虑和板正的坐姿,倒隐约有几分眼熟。
张小鲤一怔,采文尤为傻眼,似是已然猜到是莫天觉,说:“……这里有字。”
采文指了指右下方,果然有两行小字,她凑过去看,但却只认得一个“心”字,其他一个不认识。
蕊娘看着那画,似乎什么都懂了,迟缓而吃力地起身,凑过去,看到那行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又猛地捂住嘴,不肯发出一点难听的悲泣之声。
其他人也盯着那两行字,神色莫测。
张小鲤见蕊娘摇摇晃晃,赶紧扶住她,一边着急道:“你们别都不说话啊,我不识字,这两行字写的是什么啊?”
“半世寻觅水东流,痴心惹恨空余疚。”林存善一字一句念出,知张小鲤听了怕也听不懂,解释道,“这应算是闺怨诗,说寻寻觅觅却成了空,犹如那东流的水;一片痴心未果引来恨意,最后只剩下愧疚。这句诗,应是对画中人所说的——蕊娘,你应当知道,画中人是谁吧?”
蕊娘有几分痛苦地说:“思竹除了擅画,也擅弈,京城中,棋技好,又曾常与思竹对弈的,恐怕只有莫大人。”
张小鲤哑然。
“奴、奴家心悦的人……要沉稳,要聪慧,有才华,有气度……”
张小鲤突然想起昨夜思竹一脸娇羞说出的话。
沉稳、聪慧、有才华有气度……
莫天觉的确符合,甚至是完美符合。
思竹心悦之人竟是莫天觉?!
林存善叹息道:“莫大人真是易惹芳心啊。”
“等等。”张小鲤愕然道,“什么叫痴心未果引来恨意,最后剩下愧疚,前面我都懂,愧疚是为什么?”
采文一时也头脑发胀,道:“你说呢?”
张小鲤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白盒子,登时不可置信。
“不可能……”张小鲤摇头,“思竹姐姐根本没机会给莫大人下毒啊?!”
林存善看向蕊娘,道:“蕊娘,思竹对莫大人的心思,你知道多少?”
蕊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如此循环数次,才终于勉强稳住,她说:“只是……曾经略有猜测。莫大人本从不来风月之所,是两年多前莫大人妻子与父亲接连亡故,莫大人自己要守孝三年,但皇上令他只守三个月便好,故而三月一到,端王殿下见莫大人形销骨立,神识浑噩……说他这样迟早会死,便硬拉他来。”
蕊娘顿了顿,继续道:“莫大人从不进雅间,只进一楼那些没有门的素间,端王殿下喜欢画人手,和思竹本就会切磋画技,所以也喊了思竹来,要为莫大人画一幅亡妻图,用以吊唁……但莫大人并不肯描绘亡妻模样,王爷又想到思竹棋技不错,便安排他们对弈……那时我看出思竹对莫大人有一些别样心思。所以,之后莫大人来,我便安排了其他女子为莫大人抚琴或跳舞。”
张小鲤不解道:“这是为何?思竹姐姐一定很伤心。”
“奴家在抱桃阁,什么消息都能探听到一些,什么人也都见识过。”蕊娘轻轻摇头,“我如何不知莫大人必是良人?哪怕思竹能为莫府妾室,也是个绝好的出路。但……偏生我又猜想,终有一日,莫大人会成为驸马……若思竹进了莫府,家中主母那般地位,她岂不是要被折磨而死?就像那时我也劝阻过阿奴。”
原来林存善说的是真的,这么多人都知道,皇上真正属意的驸马是莫天觉。
张小鲤想起昭华蛮横模样,不由得点点头,思竹这般瘦弱,恐怕真不够昭华尽兴的。
不,她现在已经……
张小鲤看了一眼思竹的尸体,心里泛出一阵心酸。
“莫大人对思竹本也就没有那些想法,谁去他都无所谓,大部分时间,莫大人来此,都不过是为了陪端王殿下。”蕊娘叹息,“后来,端王殿下不再来了,莫大人来得也很少,偶尔再来,一般是同我聊天。”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勘破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蕊娘一眼便知张小鲤在想什么,摇头,“莫大人对我绝无那般心思,每回我们聊天,采文也在。”
采文本盯着那画像发呆,听蕊娘喊自己,回神道:“啊,是。大人自老爷去世后,便一心破案,从无那些风花雪月。来找蕊娘,主要是因为抱桃阁什么人都有,有时甚至会有惊鹊门都没搜罗到的最新消息。”
采文一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直接,赶紧补充道:“再者,大人也说过,同蕊娘说话很舒服,如沐春风。”
“我如何不知莫大人来找我是为了那些消息。”蕊娘并不在意,“但同莫大人聊天,也令人觉得舒适,有些事,他愿意问我,令我觉得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反倒欢喜。偶尔我会喊思竹来,思竹并不表现得热切,我便想,思竹应当已对莫大人绝念,便没有再放在心上,我不知……”
说到此处,蕊娘又充满愧疚地落下一滴泪来。
张小鲤看着蕊娘哭泣的脸,想到昨夜的事,脑袋里几乎是一团乱麻,她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林存善身边,扯了扯林存善的衣袖。
林存善意外,跟着她往角落走了两步,两人这动静自然也引得其他人侧目,张小鲤却是顾不上了,道:“附耳来。”
林存善微微躬身,张小鲤垫脚,在他耳边低语道:“思竹确然是自杀,对吗?没可能是他人所害,对吧?”
林存善微怔,道:“为何这么问?”
张小鲤抿唇:“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存善眼珠子转了转,道:“门是从里栓着的,窗户是封着的,抱桃阁我们之前就来搜寻过,没有密道。这木栓这么笨重,也不大可能从外面把它栓上,应当是思竹自己栓的门。还有这个几乎是遗书的画像……除了畏罪自尽,难道你还有别的猜测?而且,她明显是刚刚才死,大家都在。”
林存善这样说,张小鲤心中便安心了许多,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看向蕊娘,道:“蕊姐姐,你们刚刚吵架,也同莫大人有关吗?”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面露惊讶之色,林存善顿时明白了张小鲤为何要多此一问,不由得无语摇头。
蕊娘愣了愣,半晌才道:“你怎知……”
张小鲤说:“我隐约听到了一点,你还那么重地关门,所以猜到你们是吵架了。”
单谷雨也迟疑道:“我也隐约听到了关门声。”
蕊娘有些紧张地道:“小鲤你听到了……哪些?”
她这样问,更显得可疑,林存善道:“蕊娘,与其问小鲤听到了什么,不如,你先同我们说一说,你们为何一大早吵架?”
“那不算吵架。”蕊娘却难得强硬地说,“只是有一点分歧,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呢。而且,我们说的事,与莫大人毫无关系,与她的死……”
蕊娘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但还是说:“一定也毫无关系。”
林存善扯了扯嘴角,蕊娘叹了口气,道:“林公子这样问我,莫非是怀疑,思竹自尽是因为与我争吵?还是说,你怀疑思竹的死并非自尽?”
林存善淡淡道:“这房间栓死后,能进来的,只有底下那一指高的门缝。思竹姑娘若是中了暗器而亡,倒有可能是人趴在门下射出暗器,但显然不是。我只是疑惑,为何她要选在今天?”
“我不明白,但一定与和我争吵的内容无关……”蕊娘顿了顿,却有些不确定,“应该无关。”
张小鲤突然看向采文,道:“采文,你昨夜和思竹一起进她房间,又是为何?”
张小鲤这么问,大家又都看向采文,采文慌张地摆手:“是我昨夜在一楼,看见思竹姑娘在二楼对我招手,就疑惑地走上来,结果她指了指房间,我只好跟着她进去。但进去之后,她只是问我……大人情况如何,我说情况不错,她又突然说什么,要我明日准备醒酒汤,真的仅此而已。”
这倒是和采文进去一下又出来的时间吻合……
采文喃喃开口:“难怪她要私下问我大人情况,难道是因为又怕大人去世,又怕大人活着?可我不明白,就算思竹姑娘一直喜欢大人,又为何要对大人下毒呢?”
“之前在清风茶楼里,端王也提过。”林存善摆摆手,“下毒之人要杀的,也未必是莫大人,可能是别人。因此我才想知道,蕊娘你昨夜与思竹究竟为何争吵。”
张小鲤一愣,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蕊娘,蕊娘凝滞了片刻,道:“我明白了。林公子的意思是,我发现了思竹是凶手,说要揭发她,所以她才畏罪自尽。”
林存善笑了笑,没有说是或不是,蕊娘却摇头,看向地上的思竹:“我并不知情,我们的争吵与此无关。”
采文道:“那真是想杀大人?为什么啊?!”
蕊娘犹豫片刻,还是无奈道:“或许,是因为前两日思竹问我,此案若破了,惊鹊门是否更加得圣宠。我说是,又说恰好快到新的一年,想来莫大人要成为新的驸马,只盼他不要出事……”
林存善道:“哦——如此说来,确实有可能,你这一句话,又刺激到她了。本以为昭华公主要嫁给杨彦,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反倒重新促成莫大人与昭华公主的姻缘。因爱生恨……啧,那,莫大人知道思竹对他的心事吗?”
“不知道。”
一道略嫌虚弱的男声自门外传来,众人转头,采文几乎是跳起来,道:“大人!您醒了,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