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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夏夜烟云 ...

  •   “吵死了。”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面前五个抱着头嗷嗷哭的孩子便瞬间噤声。
      “我再问一次——,”居高临下,一手拿粉色小锤子,一手写算术作业的马提亚斯俨然成了幼儿园的暴君,猫眼里闪烁着和年龄不符的戾气:“你爸死了听上去很好玩是吧?”
      “哥哥,海德尔说他们欺负你。” 薇诺娜担心地跑过来,那么多人冲上来,哥哥一定被吓坏了吧?
      好甜。他咬了一口她喂给他的小点心,甜滋滋的感觉在喉舌间蔓延开。她像一朵又香又软的小向日葵,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映出他的倒影。
      要是她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好了——他忽然心下一动:“嗯,我刚刚很害怕。” 施罗德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他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明明从一开始,马提亚斯就把他们通通按在地上摩擦后再锤,如同战神附体。
      施罗德以为他只是看上去很可怕,没想到对方实际上比看上去还要可怕,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如他所愿,薇诺娜心疼地在他的脸上啾咪了一下。马提亚斯竭力压抑着内心猛烈的欢喜,合上作业本:“给,写好了。”羡慕极了的海德尔殷勤地凑过来:“那个,老大,你喜欢亲亲的话,我也可以……”
      “…滚一边去。”
      “您好,我是……”拉着另一位家长盘问不休的保安瞥见了赫尔曼,直接刷刷签字放行:“哟,又是您啊。” “您认识我?”赫尔曼结结巴巴地问。“这是我儿子从希腊带回来的,可甜了,”保安热情地给他分橘子:“您不是马提亚斯的家长吗?您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我当然认识了。”
      赫尔曼狼狈不堪地接过橘子,在办公室前深吸一口气,迅速堆上了一脸谄媚的表情。
      马提亚斯坐在小板凳上,乌黑的刘海下一张精致冷漠的脸转向赫尔曼,手里举着心爱的小锤子:“马肯森。”
      在赫尔曼威胁的目光下,他不情愿地挤出两滴眼泪,将声音夹了起来:“赫尔曼叔叔,是他们先取笑我没有爸爸,我才用锤子打他们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我没有把他们的天灵盖砸破。”他从椅子上下来,娴熟地把自己像枚鱼雷一样弹射到赫尔曼怀中:“抱抱。”
      差点被撞出内伤的赫尔曼硬生生忍住了,配合地拍了拍马提亚斯的背,营造出一幅温馨和谐的场面。
      “抱歉,”他黯然神伤,轻轻揉弄马提亚斯的乌发,长腿交叠在一起:“我和朋友过于溺爱这个孩子,有时疏忽了对他的教育,是我们的失职,我们本该共同肩负起他父亲的责任。”
      “不过,对于父母健在却不管教的孩子,”他话锋一转,身体前倾,温声提议:“也该给点小小的教训。跌倒也会擦破皮,既然马提亚斯和他们都没有大碍,这件事就算了吧。”
      “马肯森,”马提亚斯拉了拉他微微晃荡的风衣下摆:“谢谢。” “嗯?”赫尔曼停下脚步,双手插进风衣的兜里,好整以暇地看向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出卖色相让她放了我,”奶团子认真地说:“我看见她塞给你写了她电话号码的纸条了。”
      向来从容潇洒的男人表情出现了一丝崩溃的裂痕。
      他把马提亚斯拎了起来。“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你让我大胆飞,有事自己背。” “原来你还记得,”他翡翠般的碧眸浮泛着危险的浅光:“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我说锤子是你送的,让我看谁不爽就拍谁。” “不是尤利安送的吗?” “我没记错,”马提亚斯直言不讳:“但我喜欢尤利安叔叔,不想麻烦他。”
      “很好,”赫尔曼点点头把小团子放下来:“你果然和我小时候一样不要脸。” 正好旁边是冷饮店,他进去买了两个甜筒。
      一个草莓味的,一个哈密瓜味的。“我要吃哈密瓜味的,所以你吃草莓味。”“那你为什么不买两个哈密瓜味?”“因为它们在一起打折促销。” “…我不喜欢吃草莓。”马提亚斯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哦,”赫尔曼夺回了给他的冰淇淋,理所当然地说:“那两个都归我了。”
      “好可怜,你只能看着。”
      “好兄弟。” “尤利安叔叔。”尤利安听见他们叫他,眉间瞬间舒展,他应了一声回过身,看见了嘻嘻的赫尔曼和不嘻嘻的马提亚斯。
      奶团子挎着个小猫批脸,拖着粉色的书包回到自己房间,透过门缝阴暗地窥视了赫尔曼一眼,接着砰地摔上门在小本子上继续涂涂划划。
      “打赌吗?他一定又在想着猎杀我。”令人捉摸不透的碧眸透出些许玩味:“所以我每晚给房门上锁。”“你怎么惹他了?”尤利安看着紧闭的房门:“马提亚斯才三岁,你就不能让让他?”
      “我的朋友,有你宠他就够了,”赫尔曼往沙发上一躺:“再说了,他是他,费因茨是费因茨。” 他没有好友那样移花接木的爱,再疼爱这个孩子,费因茨也回不来了。
      但他仍不禁想象他长大的模样,会是何等的艳若桃李而冷若冰霜。他肖似费因茨,但绝不是一模一样,更加秾丽,他嘴唇的线条,眼角的弧度,脸颊的轮廓都和那位琼花玉貌的美人那样像。
      芙罗拉。她是窖藏在费因茨心底的明月,也是割在他心上的最锋利的花瓣,无声的惊雷。直到往事化为轻烟,他们都长眠墓下,他也没有说出那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爱恋。
      他其实先于费因茨认识她。
      1934.6.30,一个云雾低沉,雷声滚滚的夏夜。冲锋队遭到血洗,海因茨.佩内特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在掩护对方逃跑时中了一枪。
      为了甩掉秘密警察的尾随跟踪,他把那辆白色的利穆小轿车开进伊萨尔河。等他从阿尔卑斯山刺骨的冰雪融水中出来时,已经因失血过多失去唇色。
      现在去医院无异于自投罗网。他跌跌撞撞地奔入一片漆黑的花园,开至荼蘼的玫瑰蒸发着露水,空气芳香弥漫,裹挟着潮湿温暖的水雾,每呼吸一次都像吸入了一朵云。
      终于,他支撑不住,倒在一扇窗下松软的土地上,将花丛压至狼藉,玫瑰的香气一缕缕从遍地被破碎肢解的花瓣中渗出来,钻入他新鲜的伤口,掩盖了包裹着硝烟气息的血腥。
      他撷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静静听绿草疯狂蔓延生长,碾过枯枝落叶的声音,或许这是他的墓地,夜风会吹过这片血色娇艳的花朵,明天一早,它们会落满他的尸体。
      随着被推开窗子的,是一声轻柔的叹息。
      她发现他了,轻轻惊呼了一声:“您是谁呀?”她立即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不安地问:“您还好吗?”
      “我不想死,”希望亮起,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筋疲力尽地吐掉口中含着的树叶,哆嗦着卑微地求情:“求您救救我。”
      为了更有说服力,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突然满贮诗意,荡漾着莱茵河的波光,嗓音也低哑下去,充满蛊惑:“我可以向您献上您想要的一切,衣饰,珠宝…还有我的身心。”
      “您太可爱了,”她像哄孩子般扑哧一笑:“但我订婚了,就算您一无所有我也会帮助您的。”她从窗子放下绳索,将他半搀半挽地拉了上去。
      “有人在追杀您吗?”见他的目光刺向隐隐有枪击声传来的夜幕,芙罗拉关心道。“没错,我天亮之后就会走,不会连累您。” “但您看上去伤得很重。”她性子天真烂漫,对人毫无戒备之心,扶他躺在床上,解开被鲜血浸染的制服和衬衫,给伤口消毒。
      “别怕,”她垂下扇子般的睫毛,柔声安慰他:“虽然我学的音乐,但我祖父是最好的外科医生,他教过我这些。”刀锋随着手腕一转进入血肉,她取出深埋其中的子弹,用厚厚的绷带一圈圈缠上他的腰间。
      他疼得抽搐了几下,却克制住没发出一声□□。“我有点口渴,能来杯白兰地吗?” 包扎完成后,他斜靠着枕头,孩子气地问。“不行。”她温柔地拒绝了,紫罗兰的眼眸盈盈含笑。他温顺地接过她递来的热水,目光小心翼翼地触碰她胸前的银质十字架。
      那是他第一次动心,也是此生唯一一次。他本该追求她,但她订婚了,她和艾兰迪那么般配,都是深受鲜花和掌声宠爱的音乐家。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年轻的钢琴家离奇身亡,在车轮下粉身碎骨,竟是捎去这个沉痛消息的费因茨赢得了她。
      他清楚费因茨多爱她,身为人间的风流客,他自知比不上好友白璧无瑕。出于对友谊的恪守,他只能永远于俗世仰望,默默分享他们的幸福。
      这样一位倾才绝艳的佳人,最后却自杀了,彼时她刚刚怀上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却依然毅然决然地用那枚定情的胸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芙罗拉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
      ——我无愧于我的国家。

      “德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想他们会暂时放弃莫斯科。”
      “没错,长官,现在要紧的是斯大林格勒。”
      “对了,你的部下,那个在保卫战中功勋卓著的少校,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家庭情况,成分怎么样?我记得之前开会通过了一名军官和旧贵族女儿的结婚申请,是他吗?”
      “是他。他是伐木工人的儿子。” “这么说他结婚了?”“不。”
      米哈伊尔非常缓慢地回答:“无妻无子,列昂尼得同志。”
      “明白了,”对方顿了一下:“提拔他为中校,参加斯大林格勒的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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