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愿》北山茶

2、重生王都

　　三年前，十月初，姜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将门帘掀起，屋内人哈着热气关上窗户，一边抱怨着冬雪毫无预兆的降临。姜国的冬，犹如一首悲戚的鸦鸣，是直逼心灵的寒冷，院子内堆满厚厚的雪，几朵梅树开出艳丽鲜红的花。
　　“公主，院子里的梅花开了”
　　窗边的女子轻声回应，说话的婢女一身青色棉袄，冻得通红的小脸正蹲在炉子旁取暖，女子手边放了碗热气腾腾的药，那女子面色苍白，身材消瘦，淡青色的眼瞳，眸中无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染上水雾，青葱小手握着毛笔，双手轻颤，墨水一次次沾染纸张，那女子也不恼，一遍遍写，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地将信件封好，轻声唤来婢女。
　　“甘棠，将两封信件放到藏书阁草药类书架旁的鱼莲花瓶中，摘些梅花放在花瓶里，小心藏好，三日后我来取”婢女应声，转身而去。
　　屋子里只留下阵阵咳嗽声，女子走到卧榻上斜倚着，缓缓闭上双眼，半炷香后气息渐渐平缓。
　　远在王宫之外的百花楼里，一番云雨过后，二人软软地倒在卧榻上，苍梧芥趴着男子膝盖，柔夷一圈圈缠绕着青丝，微微喘息着，男子衣衫半解，面色迷离，额间尚存汗珠，左手手指手指似有若无地绕着女子的发丝，右手把玩着腰间的青龙图腾锦囊，华服散落在地，看得非池中之物，眉眼间的流露出睥睨之姿，此人便是当今君主的太子，姜策。
　　狂风吹打着窗户，在窗外叫嚣着，屋内一片旖旎之色，空气中还弥漫着鱼水之欢后的热潮。
　　“阿芥，百里将军即将返京，这次你去服侍服侍他”姜策挑了挑她的下巴，语言轻佻，眼中闪着算计的光。
　　女子垂眸，嘴角及不可察地轻蔑一笑，面带红晕，不改痴缠，察觉到姜策的眼神，苍梧芥微微扬起下巴，手指挑起桌上的酒杯，递到姜策嘴边，见姜策一饮而下，柔声道：“百里将军向来不近女色，妾...”
　　姜策捂住她的手，直截了当地打断她：“阿芥，你姿色过人，伺候人的功夫更是了得，只要你配合本王，再略施小计，那百里九安还不是你的裙下之臣？”姜策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偏了偏头，眉头微蹙，似是在抗拒。
　　姜策自然捕捉到苍梧芥拒绝的神色，脸色一沉，竟将她推倒在地，嫌弃般的拍了拍衣裳，愤愤骂道：“你这贱人！别不识好歹，本王让你去伺候百里将军，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本王？之前那些朝臣你都伺候得，怎么，听见百里将军你就开始装清高了？姜国内人人上赶着去伺候百里将军，真是给脸不要脸！”说完尤不解气，又踹了脚滚在地上的苍梧芥。
　　苍梧芥红了眼眶，抬起头看着姜策俊俏的脸庞，那个她魂牵梦萦了半年之久的男人，如今将她弃若敝屣。
　　她满心委屈，却又贪恋般地去拉他的裤腿。
　　姜策嫌恶地踹开她，冷冰冰开口：“别忘了你的身份，如今你早已不是苍梧丞相的千金，而是一介贱奴，命如草芥，本王赐你一夜快活是你的荣幸，你该知恩图报！”
　　他顿了顿，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苍梧芥，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百里将军，你服不服侍？”
　　苍梧芥低笑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姜策蹲下身，看着她绝望又倔强的双眼，粗大的手掌拂过她的脸颊，擦掉脸上的泪，苍梧芥颇有些不可置信，下一秒却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的疼痛燃尽了她最后一丝情感。
　　她神情恍惚，身形不稳，竟磕到了卧榻角上，鲜血渗透出来。
　　姜策看也没看她，起身正欲离开时，却突感一阵强烈的眩晕，脑袋昏沉沉的，眼前出现了无数幻影，窗外的光逐渐汇聚成一点，他使劲摇了摇脑袋，仅凭着最后的一点意识看向回头指着苍梧芥，
　　“酒里….你…”他话语极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拔干抽尽一般，他想要叫唤门外的侍卫时，却控制不住地直直倒在地上。
　　扑通一声使门外的侍卫有所察觉，姜扶鸢似嗔似怪地开口：“公子你摔得奴家好痛，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
　　话音落，门外的动静便小了许多。
　　苍梧芥脸色苍白，抹了下额间的鲜血，眼眶微微猩红，眼底闪过嗜血的光，她支撑着身子站起身，喃喃自语：“公子策啊，妾怎么舍得你死呢”
　　缓缓走到他面前，声音里明明是化不开的缠绵和痴怨，可猩红的双眼中却流下一行清泪，双手流连着轻抚他的脸庞，待触及到脖颈处，眼神慢慢地变得狠厉、癫狂，双手用力地掐住他的脖颈。
　　明明上一秒温柔缠绵，下一秒便化身地狱里的索命鬼。
　　“姜策，我本就是命如草芥，十六岁那年，我好不容易有了荣华富贵，若不是你引诱，若不是你逼我，我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苍梧芥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眸如一口枯井，死水无波，可手中力道不减，死死掐住姜策，然而就在他气息快要断绝时，又挣扎着醒了过来，苍梧芥眯了下眼，立刻被醒来后的姜策挣扎开来，转手掐住苍梧芥的脖颈。
　　“苍梧姐姐、公子策，避子药来了”一道娇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策这才回过神来正欲呼救，却被苍梧芥挣扎着捂住嘴。
　　绮玉打开房门，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呀，姐姐你快些把衣裳穿好，免得被殿下的那些侍卫们瞧见”说完，她又朝门外娇羞一笑，那即将闯进来的侍卫才讪讪地把佩剑收好，继续守在门外。
　　苍梧芥此时小脸通红，双手死死捂住姜策的嘴，绮玉锁上房门，拿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药，快步上前，抓起姜策的下巴，猛地灌进去。
　　喝完后，姜策再发不出声音，他被毒哑了。
　　“放心，他喝了我的迷药，死前挣扎一下也无妨，现在的他双腿动弹不得，不过这迷药药性不够，他居然能够醒过来，真不愧是一国太子”苍梧芥嘲笑道，嘴角一勾，带着凉薄的笑。
　　姜策听完，发狠了加重手里的力道，猩红的双眼似乎要吞噬掉她，苍梧芥脸色发紫，却仍旧挂着挑衅的笑。突然，冰凉的绸缎缠住他的脖颈，窒息感瞬间侵袭全身，姜策抓着苍梧芥的脖子，嘴唇微动。
　　贱人，一起死。
　　苍梧芥笑了，笑里带着凄凉，轻声开口：“还记得咱们的海誓山盟吗？咱俩就算是死，也得去地底下做一对鸳鸯”
　　话虽如此，可眼底的嘲笑却刺痛了姜策的心。
　　苍梧芥眼神闪过狠厉，强忍着咳嗽，绮玉用力的拉着丝帛，身子超后倾，右腿蹬着姜策的背，用力地拉拽他，不消片刻姜策便脸色青紫，额间青筋暴起，苍梧芥用力地挣脱束缚，尚来不及喘气，便拔下姜策腰间的匕首。
　　匕首没入心脏时，姜策眼珠死死盯着苍梧芥，嘴巴张合着，嘴角渗出鲜红的血，苍梧芥尤不解气，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她朝腹部、胸部、脖颈又捅了七八刀，最后他瞪着眼，没了气息。
　　苍梧芥满手鲜血，平复情绪后连忙拉着一旁的绮玉来到窗边：“绮玉妹妹，这恩情我无以为报，那些侍卫已经见过你了，你快些离开，离开姜国”
　　“一起走”绮玉拉着她的衣袖，冷静道。
　　苍梧芥嘴角划过一抹凄楚的笑，轻声开口：“杀他，算是了了我此生唯一的愿望，之后我没打算活”
　　绮玉不说话，只是死死拽着苍梧芥的衣服。
　　“我早就是将死之人，心病难医，积久成疾，况且我是一心求死”
　　绮玉听后，眼泪倏地落下，她回想起在百花楼的这些日子，苍梧芥数次自伤自残，身子越发消瘦，她也曾见过苍梧芥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被姜策折磨得半人半鬼，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最终只是抱了抱苍梧芥。
　　苍梧芥看着绮玉的背影，绽放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她靠着窗户缓缓滑下，用匕首在手腕处划下无数个口子，用血在地上画着某种神秘的图案。
　　许是侍卫们察觉到什么，询问两声后无人回应，便用力地敲门，苍梧芥恰好画完最后一笔，浑身的血液迅速地抽离出身体，她忍着痛一字一句道：“以我之血，换我来世荣华，借你之身，还你三桩誓愿”
　　不消片刻，房门被撞开，苍梧芥身体内也再无一滴血，侍卫们进门后便看见一副干尸和浑身是血、已经身亡的太子。
　　太子在百花楼被陷害的消息在都城内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入到君主耳中，而太子的生母是君主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君主唯一的儿子，国君悲痛万分，下令为太子举行国丧，且要重惩凶手，诛其九族。
　　甘棠送完信，搓着小手快步走进姜扶鸢的寝宫，见她斜倚在卧榻上，便轻声呼唤了几声，姜扶鸢没有反应，想着公主大概是喝完药后的嗜睡反应。
　　姜扶鸢倏尔睁开双眼，甘棠碰巧对上一双嗜血般的眸子，吓得摔在地上，楞楞地看着姜扶鸢
　　她缓缓平复了心绪，打量起眼前的环境，甘棠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站起身，只是不敢多看姜扶鸢，低着头站在一旁。
　　姜扶鸢走到梳妆镜前，铜镜里的女子一袭白衣，身材纤细，面色苍白，神色淡然，一双明媚上挑的狐狸眼、眼瞳是罕见的淡青色，柳叶眉小巧鼻，嘴唇薄而苍白，清纯又妩媚，全身唯一的装饰物是一对青玉珠翠式的耳环，流苏吊坠顺从的伏在肩上。
　　姜扶鸢打量四周，偌大的寝殿陈设简单，倒是陈列了许多书籍，无视掉甘棠微微张大嘴巴、瞪大眼瞳的表情，抬步走出了寝殿，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含苞待放。
　　红墙金瓦如故，荣华富贵其中。
　　居然，成功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鲜血，没有常年劳作留下的细茧，一双纤纤玉手，近乎苍白，她反复端详着自己细长的双手，一时间竟红了眼眶。
　　“公主，外面凉，快些进去吧”甘棠早就为姜扶鸢披上了鹤氅，在她耳边劝了好几遍，只是姜扶鸢还沉浸在自己难以自抑的震惊中，全然忽略了她。
　　“公主...”
　　姜扶鸢终于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她，眼尾微红，苍白的脸上沾着泪痕，寒风呼啸而过间，脸上真实的痛感再一次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梦。
　　镇定下来后的姜扶鸢在脑中不断搜索，却只有苍梧芥的记忆，并没有任何关于原身的记忆，她敛了心思，走入寝殿中。
　　姜扶鸢坐在卧榻上，神色恢复淡然，一旁的甘棠站在一旁偷瞄她，总觉得今日的公主格外反常，又是送信又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可公主就在这儿好端端坐着取暖，古怪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甘棠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疑惑，俏声道：“公主，恶人可算是遭到报应了，公子策平日里作恶多端，这下可好，恶人自有恶人磨”甘棠言语间满是痛快，在王宫内，宫女议论王族可是死罪，但姜扶鸢性子温顺，她时不时的腹诽姜策，也会由着她的性子。
　　姜扶鸢听到公子策这三个字后，神色一晃，故作淡定地垂眸饮茶。
　　“公子策怎么了”她轻声问。
　　“公子策，在百花楼遇刺....殁了”
　　姜扶鸢压下心底的异样，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却淡淡问道：“刺杀公子策的人可抓到了？”
　　“据说是苍梧丞相的二小姐，可是她也死在房中，但是公子策的侍卫却说，杀害他的不止一人，不过另外一位女子逃走了，对了公主，君上大怒，下令要诛其九族，但苍梧一族德高望重，君上左右为难，苦恼不已，且不说真诛了苍梧九族，天下人中谁也不敢，饶是那东陵国君也不敢。而且公子策一死，国中储君一位空悬，那些野心勃勃的外室贵族纷纷上书君上再立储君之事，这公子策，生前便作恶多端，处处留情，死了还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甘棠的性子便是如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管是否在议论朝政，还是在议论王公贵族，她和盘托出，毫无逻辑，这也让姜扶鸢获得了许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