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伟人》散刀

1、第1章

　　临近年关外加晚饭时刻，城市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杨祈在龟速行驶的车队大军中时不时摸出手机，回应要命的催促。

　　“到底到哪了？出门了吗你？”

　　“出是出了。”

　　但是到哪了，杨祈抬头，泉城广场的醒目地标矗在夜空，他拍一张发给赵清，视角压得很低，长串车灯在泉标下绵延不绝。

　　“吃饭定在市中心，丧良心。”

　　赵清正走去门外抽烟，收到消息欠嗖嗖地乐，“堵了这么多年，怎么不长记性呢。”

　　许是杨祈那边终于开始流动，赵清安静抽完了一根烟，再没有收到杨祈消息。他将烟尾捻在垃圾桶上，有人走到他身边，赵清抬头，又一支烟递到眼前，他一手接过，另只手举起打火机凑上去给那人点烟。

　　胡林远拒绝：“自己来。”

　　“不！”赵清夹烟的手挡住胡林远的手，“您今时不同往日，让老弟来。”

　　“滚滚滚。”胡林远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扯过打火机自己点了。

　　赵清等他点完烟接回打火机也给自己点上，两个人面向马路并肩站着，看着时停时走的车辆，安静地抽着烟。

　　城市的夜晚流光溢彩，行路人的脸明明灭灭，路边绿化上挂满彩灯，商店门口吊着大红灯笼，额外添加的小小光亮比不了霓虹闪烁，却在这个隆重的节日氛围里，稍稍带给人多一丝安慰。

　　赵清转头去看胡林远，看他慢慢呼出一口烟，看那烟雾随着寒风飞远，“想什么呢。”他问。

　　胡林远迷惘地嗯了一声，想什么呢，他不去看赵清：“想杨祈他妈的到底什么时候到。”

　　赵清哈哈大笑，然后轻声说：“等等吧，他总是不着急。”

　　杨祈不负众望，带着一身迟到的匆忙最后一个赶来，众人起哄要他自罚三杯。

　　赵清喊得最起劲：“杨祈牛逼，三杯不够！”

　　胡林远靠着椅背幸灾乐祸，不忘偏头提醒赵清要他小点声，换来赵清嗷嗷不满：“怎么了，我高兴！”

　　杨祈不推辞，接过递来的酒杯。

　　一鼓作气后面对依然满满当当的第三杯，他无奈地笑了笑：“撑得慌。”

　　“这就不行了祈哥？”

　　胡林远跟着打趣：“这就不行了祈哥？”

　　赵清不知道被戳了哪根神经，兴奋得像一只猴子，五官上蹿下跳。

　　杨祈拿起已经抿过一口的酒杯，稍一低头杯底磕在桌子上，“大家新年快乐。”

　　有人同祝有人默默拿起酒杯，杯子碰上玻璃叮叮当当，杨祈在大家齐声高喊新年快乐的时候坐下来，侧身问旁边的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下午刚到。”张筱说。

　　杨祈明显很吃惊：“不用倒时差吗？”

　　张筱笑着点点头：“按说是需要……”

　　话没讲完，旁边几位同学聊到好笑处声音渐壮，盖住了后半句。

　　张筱凑近杨祈，适当提高音量：“不过我好多年没见大家了！”

　　杨祈点点头：“还走？”

　　张筱摇摇头：“不了。”

　　杨祈又点点头。

　　张筱突然笑出来：“你怎么一点没变啊。”

　　她从开始观察他到现在，这些年过去，发现这个人好像一点儿没变。

　　“比如呢？”

　　杨祈笑得很温柔。

　　比如现在这样的笑，张筱心想。

　　曾经她因为杨祈包括这样的笑容在内的一切温柔心动，开始过一段各种方面的追逐。她后来谈过几段关系，结束后记忆忘却的烟消云散，以至于朋友怀疑她甚至不会真正发自内心喜欢一个人，她那时候想起的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个。

　　可即使杨祈再是杨祈，她大概率不是之前的她，所以最初一无所知的二分之一胜率归零，感情已然纯粹；她真切地盼他好，所以最后也只是摇摇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

　　“那就是你太久没见我了。”

　　和张筱聊天期间杨祈拆好餐具，象征性用热水烫一遍后和张筱面前没拆的整套交换，又拆一次，不忘问：“你是不是也刚到。”

　　张筱目光随杨祈动而动，“嗯，就比你早一点儿。”

　　杨祈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老看我。”

　　张筱有很多话想问——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父亲还好吗，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有喜欢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了吗？

　　以及，杨明朗呢？

　　当年她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但那真的是最终结局吗？

　　所以，“杨明朗呢？”

　　这绝对算不上一个叙旧的好话题，甚至张筱问出口的一瞬间自己都感觉有些晦气，可是回顾这些年的无数条途径里，没有哪一条避得开杨明朗，这同样让她晦气。

　　“你也没变。”杨祈说，“也一点都没变。”

　　张筱愣住，怎么在后来人看着她一步步收敛的成长路上，依然有人在闹哄哄的嬉笑打骂声中认真地正视她。

　　人会因为年少时的心动再次心动吗？张筱给自己的答案是不愧是杨祈。

　　继而她悲悯地想，世事难测，人心善变，只有陷在回忆里人大概都不怎么变。

　　过年的饭局每年都有人攒，每年人都不全，前些年除去张筱远在异国，只剩杨祈和杨明朗总是二缺一，赵清对他们这种行为表示过强烈谴责：“你们当这是几方会谈吗，一家派一个参会代表？”

　　两个人为对方找的借口如出一辙——他忙。

　　当杨祈再次重复往年的理由，话刚撂下，“忙”的鼻音还没落净的时候，杨明朗恰巧从外面推门进来，杨祈的位置正对门口，他下意识看过去，两方诧异撞了个措手不及。

　　红绿灯交替，停驻在人行道前目不斜视去赴约的人迈开步伐，出租车里因为车辆启动抬头看一眼的人又低下头按着手机报平安，堵在内环车海里望着浓重夜色恍惚今夕何年的人终于汇入车流。人聚又人散。

　　杨祈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堵车路上电台里的广播女声，人家说了那么多，他只记起一句——越想忘记，相遇越是猝不及防，这是人生里兜兜转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