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女孩 ...

  •   一般能让我做完一套完整的处理流程的工作的时候是不多的,老刘不让,也不允许,所以我一般给老刘处理一些零碎的工作,或者给老刘打后手,做收尾工作。昨天他做了许多,最后一位精力不济也因为时间太晚了来不及做完,收尾就交给了我。
      把一位已经做过防腐的小女孩修补完整,我负责最后的一些零碎步骤,明天她的爸爸会来接她。
      我给自己进行简单消毒,换穿了专门的外套,戴了口罩还有眼镜,都不是一次性的,所有东西会在固定时间段清洗消毒重复使用,再定期统一废弃销毁。
      我把这孩子从停尸间推出来,送到整容室,这一片房子当初是为了处理尸体专门由设计院设计的,还有楼挡住,背阴面晒不到太阳,常年冷飕飕的。
      进了整容室,已经有人在这里整容,应该是通过实习期没多久的大张正在做缝合练习,大张是个憨厚老实人,觉得老刘老是凶他所以总是憷着老刘,总跟我聊得多,我俩碰面不管有话没话总会谝几句,陕西人见面随便谝上两句,没话也就能找着话头,我随口调侃他:“这么勤奋啊?”
      大张怕鬼,又觉得这工作不太好,但他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就先凑合干着,所以很少见他这么主动。
      大张背对着我低头在缝合,做的很认真,对我的调侃毫无反应。看来是太投入了没听见,我干活做的非常专注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强行打断了甚至还会不太高兴,非常能理解他这个样子,就没再继续说话打扰他,带着对大张的敬佩和赞赏,推着女娃去对面的床位。
      我先拿着信息簿翻看,边看边填了整容记录簿的一些最后的部分,可以提前直接填好的内容。我才知道下个月就是小女孩的七岁生日了,可惜她的人生永远都定格在了6岁半,信息单上孩子父亲的信息很详细,但是没有孩子母亲的任何信息,这应该是一个单亲家庭。
      孩子父亲给了这孩子平时的一张照片来让我们参考修复,照片里父亲抱着女孩,两人看着镜头,女孩的影像应该也不多,提供的这张照片里小姑娘看上去年纪更小一点,个头更矮一点,应该是一两年前照的了,这算是难得的一张彩色照片,这年头去照相馆拍照片洗照片贵,能去照相馆拍照片的人不算多的。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父亲的钱夹里装着随身携带的,父亲没事会掏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所以照片都有些褪色,边角都已经泛黄出现弯折。
      照片里的女孩笑起来很乖,抿着嘴笑起来有些腼腆,像是不知所措的害羞,紧紧捏着爸爸的手,笑的看不见眼睛,穿着普通但看起来很高兴。
      信息单上记录的死因是高空坠物,上周在招待台的时候,当时我帮忙在旁边抄记录,见过他们送过来,听了几耳朵。得知小女孩是背着耳朵不好的爷爷偷偷拿了家里的钱跑出去的时候,走在小路上没注意头顶,被突然掉下来的花盆砸中头部,没过多久直接当场身亡,因为那地方太偏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走,报警的是个商店老板,小女孩之前在他那里买了吃的和玩具,老板特别实诚,去追女孩是因为发现少找钱了,追去给钱的时候才看到女娃躺在地上的。
      场面相当惨烈,血和脑浆都砸出来了,人身体是全乎的,栽倒躺在地上,脑袋像个砸破的西瓜一样不成样子,完全看不清脸,也可能没剩下多少脸了,只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
      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红色和白色的东西,还在往下淌。
      不但如此,那脑袋上巨大的伤口里,还在慢慢的冒出血泡泡,这说明女孩还有气,没死。
      商店老板直接被当场吓尿了,哆嗦着,哀嚎着连滚带爬回商店报警,还打急救电话找了救护车。
      医院救护车来的时候因为这是一片旧城区和被围起来的村子,车辆在巷道里乱停乱放,杂乱无章,还有没钱买房租房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旧东西和建筑材料盖起来的住人的地方,堆在一堆准备卖掉的废品,到处是违规建筑,车根本开不进来。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了车往事发地点赶,等车开到司机能开到的,最近的地方,医务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孩子已经咽气了。
      医院情况很尴尬,当时也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情况,警察那边负责联络去问,孩子的尸体就送到我们这里,由我们先接收的孩子。
      商店老板表示没见过这个突然来买东西,还拿着大面额钞票的女娃。
      这附近没有任何监控,只能是大海捞针般的广泛调查,万幸第二天就联系到了去派出所报小孩走失的孩子父亲。
      可惜的是之后警方调查这个事故,掉下花盆那栋楼的那户人家,以前住着的老两口人早都没了,就埋在后面山上,他们的孩子去省城落户,处理完老人的丧事就走了,再没有回来过,屋里根本就没人住。
      那一片以前是个老厂区家属楼,九十年代厂子破产了,被合并了以后新厂搬走到城南高新区,退休工人也没再管过,一直住着的家属院居民楼产权就算是他们自己的了,慢慢的这些老人走的走,死的死,整栋楼修建的时间距离现在也很久,家属院几乎可以说是半废弃的状态,只剩下一个看门老头,经过调查还是一年前由老刘给他做的处理,也是去世了。
      那个居民楼已经是危楼,上楼的楼梯都是酥的,警察踩着上楼的时候塌了,幸亏人没事,这栋楼都腐朽成这样,就更不要说窗户外面的护栏,长期没有受到修缮而随着被遗忘渐渐老化,无人看管。现场是有其他掉落在地上砸碎的坠落物,过路人不多,更没有人去管,有也只是把东西挪到路边,走的时候提前注意到了,那就主动离墙远一点而已。
      没有警告提醒的告示,也没有人意识到那些放在护栏上的花盆和杂物会成为多大的安全隐患,才造成这样的悲剧,这种天灾听着也让人也十分唏嘘。
      女孩的爸爸是个普通的劳动者,穿着还算体面,因为回家得知女儿不见了,问了一天没有下落,人也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她爸爸不敢想女孩是不是走丢了或者叫人拐卖了,慌慌张张来派出所报警,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直接被通知来殡仪馆认尸,在殡仪馆我们提前安慰让他冷静,做好心里准备的时候他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恼羞成怒指着我们破口大骂,还打了大张,我们一拥而上的压制住这个愤怒的父亲,父亲像个怪兽在寂静的殡仪馆怒吼,用最不堪的方言辱骂我们诅咒他的女儿,警方办事不力,让我们不要拿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开玩笑。
      之后,看到她女儿血肉模糊的遗体的时候瞬间就崩溃了,大喊“这不是我的女儿!”那声音简直像是老旧风箱撕扯出来的一般,残破,也绝望,然后这个男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当场休克被送去医院,这对普通家庭来说是太沉重的打击,而且所有人都没敢告诉女孩的爷爷,怕老人受不住这种刺激又再出什么事。
      据说那个男人一夜白头。
      我要尽可能的把女孩修复的像照片里看上去的一样,让她漂漂亮亮的走,希望她的爸爸心里能好过一些。
      上午的时候不够完整做完工作,我先做基础的准备准备工作,慢慢的做到中午,太阳出来了,但整容室还是冷的瘆得慌,我颈椎开始疼,肚子也饿了,把东西放好,简单的收拾完,做了消毒,用老刘秘制去味的药水澡冲了凉,趿拉着拖鞋蹬着脚蹬车拿着老刘的饭票下塬,去马路斜对面的文研所蹭食堂吃。
      文研所规模不大,大部分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在食堂吃,最近跑现场的人不少,吃食堂的不多,但就算是平时,所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我去的时候看到所长正从食堂走出来,看来他已经吃完,剔着牙抬头就瞧见我,一脸:“嘿我就知道你个好小子肯定会来,果不其然”的表情,我向所长问好,就冲进食堂咥饭去。
      进了食堂,人已经不少了,我们互相都熟,我挨个打招呼,虽然我年纪不大,干的也只是边边角角的小活,但论干活的工龄长短,竟然能勉强算的上是个长期工。
      干这考古的活计,刚开始从业,工资不高但职业要求又不低,学历一本起步,考古历史学相关专业,而高校开展这种学科的不多,能开展的也是高等学府,不是因为感兴趣或者家庭关系,主动报名这个专业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调剂过去的,学的东西很多知识面很广工作还累,毕业了就业率虽然高,但开始的待遇一般,还要跑田间地头进行野外勘探,出外务的时候多,回来了就要待在研究室,基本三天两头不着家,经常灰头土脸,蓬头垢面,面朝黄土背朝天,吃土喝风。
      “考古不就是盗墓吗?!”
      说实话确实挺苦的,还被大众误解。
      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问是考古的,原来是捡破烂的。
      这就是田野考古人最真实的写照,要是搞研究深造的话,又不是什么吃香的大专业,好听的说是恪守本心,说白了是自讨苦吃。
      国家这方面还有太多的空白,国际现在对中国的很多历史考古方面还不承认,除了外国长期存在的偏见,就是这一行做的人太少,公众影响力低,夹缝里生存。
      所以文研所每年两季招聘,来的不多,但来了的一大部分都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自己好歹还是爹妈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培养的高材生,但毕业了找的工作工资却这么低,买不了房过不上稍微好点的生活,都对不起爹妈。
      曾经的同学校友都平步青云了,要么从商要么从政,而自己在这小破地儿蹉跎岁月,找不着对象,毕竟没有人想跟一个没钱买车买房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考虑后半辈子,这心里肯定有落差,没多久就会辞职不干了,凭着自己的底子去南方淘古玩鉴宝什么的,大部分都会直接换个工作。
      一路上见到些熟面孔,打了招呼,小江师傅长,小江师傅短,被叫的我还是不习惯,然后在诸些人中——看到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靓丽”的人,倒不是我刻意,是真的太与众不同,格格不入。
      干考古活计的大家都是穿着普通灰头土脸,有时候顾不得洗脸,都是脏脏的头发打着缕油着头,或者干脆剃断,像我一样的看守所式毛寸,有的甚至围裙都不摘,身上脏兮兮的,吃了饭继续去干活。这个靓丽的姑娘,面前摆着塑料盒饭,东西没动几口,看样子是不吃了,露胳膊露腿还化着比唐仕女更浓的浓妆,巨大无比的睫毛扫过我,在我进来时候就起身走出去。
      这个小插曲不足以让我转移对土豆烧鸡的吸引力。
      一个新人拉我和他们坐一起,土豆烧鸡香极了,烧豆腐弹牙无比,酱汁还特下饭,我捧着杠子低头狼吞虎咽着根本不停,风卷残云般的往嘴里吸入再吞下,边吃边留点耳朵听他们谝闲传,他们在聊最近正在发掘的春秋一个诸侯的墓,三百多个盗洞,墓的形制、陪葬坑、位置、可能等级、种类数量、墓主人身份等等,起初我还勉强跟着附和几句,聊着聊着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我还想吃快点再去呈点饭,嘴就顾不上说话了。
      枯燥的考古生活对这些年轻人来说就需要一些八卦来增添色彩,隔壁桌听我们说的火热,也主动凑过来,我们俨然开始进行一场非正式会议了。
      说得多的还是关于这个打扮夸张的新人,消息灵通的已经通过有效渠道知道她是个大官的亲戚走后门硬塞进来的,工资保障也都不跟着研究所,上头有人给发,据说还不低。
      那人举出三手指,我一口饭差点吃到气管,呛的咳嗽!
      三千!
      这么多钱?!
      大家纷纷感叹,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比不得比不得,还是喝点汤平静平静。
      奇怪的是她对考古这方面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那么多收益好出路好的政府单位不去,却跑到这里来祸害人。
      和她接触多的姑娘们一下子情绪激动,拼命的倒苦水,说这人脾气特别古怪,一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颐指气使的把她们当做空气和奴隶,还经常莫名其妙的发火,动不动就指使别人给她做这做那,好像别人都是她的奴才。家庭条件确实好,花钱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有次买了一袋桃子,每个桃子都咬了一口然后扔掉了。来所里的几次从没动过一根手指头做事,别人麻烦她干什么她就装作没听到,别人还不能说她,不然就和别人吵架,说的话还挺难听,呛人的口头禅是“你管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真不知道什么家庭教养成这样,就算关系硬这性子又能干什么呢?怕不是在其他单位搞砸过事情才来的吧?她们也开罪不起这尊公主小姐,导致看到她就跟看到瘟神驾到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甚至她有一次对五十多岁的副所长也是,张口就骂所长是王八蛋。
      庆幸她经常不来,电话也打不通,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每次吃的饭都是饭店专门订的,第一天来食堂就像是领导视察一样,把食堂说的什么都不是,食堂的饭菜看着就难吃,做饭阿姨脏兮兮的难以下嘴。
      真奇怪,要是家里关系硬,只需要等着领养老金的话,那干吗不去好点的油水大的政府后勤部门,偏偏来这种地方呢?
      不像是来上班的,倒像是来当大爷的。
      素质那么低,怕学历上上的名校都是找关系走的后门。
      我有的没的听了一耳朵,听了也没记住,光顾着吃饭了,只记得四千块的零花钱和竟然骂所长,却丝毫不影响胃口,连加了两次米饭和菜,文研所食堂的阿姨给我打了冒尖的米饭,让我别急肯定管够,我特别狗腿的夸了阿姨,将近三大缸子瓷实的饭菜下肚,就该回去干活了,和一起吃饭的人们打招呼道别,临走再给老刘也打一份捎回去,算是借花献佛。
      老刘调侃我没出息,为了一顿土豆烧鸡折腰,我嘿嘿笑了笑继续去干活。
      女孩子遗体面容破损的相当严重,小孩子头骨还比较软,所以被砸的稀碎,头骨是破的,脑浆脑组织清理出来,里面都露出来,脸整个是凹陷了下去,我需要做假的头发片还有能支撑起她的面容以及半个头部的架子。
      做得多了自然不像以前慢工出粗活,刚开始做的时候十分谨慎,还需要拿笔和尺子丈量了以后再画草图,计算大概的数据,然后再去找材料,做出来以后大概率和遗体是不合适的,会大一点或是小一点,然后就需要修改或者重做,来来回回需要花很久的时间。
      好像我的眼睛或者手真的有点问题,就像练习书法的时候,我觉得应该这么写,手觉得应该不这么写,总之没有别人所谓的天赋,甚至比大多数人要平庸。
      平庸可以依靠反复练习加以克服,十多个苦熬的春秋岁月里,人是可以渐渐蜕变的。
      多年练就的功夫,让现在的我已经达到眼睛瞧个上下左右,就直接上手去做架子,做好的架子填充进去都是刚刚好的程度。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