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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吴拓从早上起就耗在徐家的土产店面里,盯着一柜面的羊绒毯子,仔仔细细的从一头到另一头打量着。
      “吴小将军,”掌柜的陪着笑上来问话。吴拓只斜了他一眼,掌柜的立时一头冷汗,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忙不迭的改口,“吴公子,这都是上好的毯子,年初从西域进来的,可有中您意的?”
      吴拓又打量一番眼前花团锦簇的物事,伸出一根手指去,在店里弯弯绕的指了一圈,定在一处。
      “这,这是,”掌柜的冷汗过了眉眼,抖着脸想看清楚。指尖所向的柜台后面,一个灰衣少年正对着店铺外的街面发呆,路上行人稀疏,摊子也没有一个,青石路面映着正午的日头,白花花的一片,也不知道他看些什么。
      “这是三房的表少爷,日前三老爷交代来铺面学学生意经营。不懂规矩,也没让他上来招呼公子。”掌柜的絮絮叨叨的陪着不是。
      “就是他了。”吴拓一笑,两排灿然白牙。

      把吴府的管家送出门去,徐延德坐在偏厅的胡杨木椅子上犯了计较。隐隐觉得不妥,就是没个说法推脱了。
      徐延平的婆娘话没听完就哭上了,哭也不出声,拿袖子遮住脸背过身去哆嗦。
      徐延德有些不耐,横了呆坐在一边的远方叔伯兄弟一眼。徐延德脸宽且黑,眉目粗重,一眼过去风刮刀割一样。徐延平向来怕他,拽着自己婆娘回过来好好说话。
      “小冰跟着我也有几个月了,你们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他不是这块材料。”听话倒是听话的,就是事事不上心,应下来的事没几件办了的,回头问他,只会低着头不吭声。许是早年在房子里关傻了。
      “他虚岁也快十五了,该为自己谋个出路。好歹跟着弟妹读过点书,算是派个用场。做伴读的,将来大了总能在府里谋个管事。若是老爷提携,到衙门领个文职,不说你们夫妻,我们徐家上下都要仰仗几分的。”
      徐延德嘴上说着,心里不住的想起前日的事来。

      吴拓是上月初七到的浥城。
      他一来,不光多年闲置的将军府见了动静,整个浥成的官商豪绅都走动起来。一滴冷水进了沸油锅,炸出无数声响。
      前日太守刘大人的公子刘骁志设宴,请了西域的歌姬,给京城远来的吴拓看个新鲜。各家乡绅商人都带着珍奇异品赶赴过去。
      筵席上,吴拓见到了徐冰。
      徐延德带着一件和阗羊脂玉的雕花镇纸,刘骁志一见就赞口不绝,吴拓略笑笑,像是没看在眼里。他身量修长,面像端方,只一双眼有些女相,一笑一眼桃花。
      徐家生意势大,徐延德徐三爷的席位排在左边前头,对面是浥城几个出了名的官家少爷。歌舞一起,席间也就成了两边各自寒暄热闹。刘骁志引着吴拓一直在对席盘桓,酒至半酣才过来依次碰杯。众人慌忙起身。
      徐冰跟着徐延德站起来,他年岁小,手里没酒。
      吴拓不知怎么就看见他,闹着要他也喝。徐冰不吭声,徐延德桌下踢了他一脚,他只好接过去喝了。吴拓却不忙走,留着看他。徐冰头一次沾酒,一杯下去,酒劲慢慢才上来,细微的打了个嗝,末了,竟绽出一个笑脸。

      “吴公子是从京城过来的,左右不过在浥城留上数月。实在舍不得,到时再央了人去接小冰回来。”徐冰生的清俊却不讨喜,远不是粉雕玉琢的主。徐延德实是有点想不明白,也不愿想。

      那日歌舞散了,吴拓又领着席间众人玩起来,击鼓传花行酒令,诸般京城欢场上的新鲜玩意。闹到寅时将尽,徐延德如厕回来,看见地上睡倒了一片,刘府的下人正依次上来搀扶到客房去。周折绕回席位,桌下滚倒了两个人,吴拓四肢紧锢的团团抱住徐冰,睡得正沉。

      “延平,你给句话吧。”事到如今,即是推不得,有些话,还是说不得。
      徐延平的婆娘又哭起上来。徐延平皱着一张平顺的脸,不住叹气。
      “我去。”
      徐冰自己出声了。

      徐延德带着徐冰从后院门进了将军府。
      原本用不着徐延德自己跑这一趟,只是他有些话没说,总放不下。时令早过了春夏之交,天气日暖。徐延平婆娘还是给徐冰裹了厚实的灰布袍子。换洗衣裳、日常吃食更是包了又包。徐冰捧着高过头的一叠包裹跟在徐延德身后,看不见脸。
      进了门就是一片黄土细沙的空场,两边摆放兵器,尽头往右是个马厩。远远看过去,马厩前正有几个人牵马配鞍。
      吴府的官家成福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从左侧的通路往后厢房走。成福是个中年汉子,长方脸,眉头总皱作一团。常年一个人守在这将军府里,为人不爱言语,耳朵也有点背了。
      吴拓看见三人走过去,叫了他们一回,成福仍是佝着背往前走。吴拓就手把马鞭扔过来,正砸在成福头上。手捂上去,从指缝里渗出血来。
      徐延德捡起马鞭递给成福,成福点头谢过他,领着两人朝马厩走去。

      吴拓骑在一匹赤红的大宛马上,身边跟着刘骁志和几位公子爷,人人轻骑戎装,是游猎的打扮。
      吴拓看见徐延德身后挪着的一摞包裹,笑开了花。他从马上滚下来,赶前两步抱住徐冰,低头亲在嘴上。
      徐冰手里的包裹散了一地。徐延德青着脸看着。
      马上的几位公子爷当即笑了出来,刘骁志笑骂道:“吴兄,赶着走,别只顾着玩了!”
      “赶什么,赶着出去还不是玩?”
      吴拓头也不回的嚷嚷,仔细看看亲红的嘴唇,嘴又堵上去。徐冰往后挣,吴拓用劲抓住了。
      “咳,徐延德见过吴公子。”带他来的人忍不住发话了。
      吴拓挨到亲够了抬起头,舔舔嘴唇,笑道:“你送他来的?极好极好,过去跟成福领了赏钱再走。”
      徐延德一张脸黑中见青,青得发黑。终于还是弯腰施礼:“谢吴公子赏。”

      刘骁志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来,身后几个公子爷见平时端严十足的徐三爷跌了这么大的份,也都笑得憋红了脸。
      吴拓到底没认出来徐延德,他嘱咐成福找个大夫看伤,上马提缰,呼喝一声:“走着,看今日谁猎的多啊!”
      马扬前蹄,落地疾奔。
      只奔出去两丈之地,在空场中央就给拦下了。人是从厢房里出来的,场上立着的都只看见一个浅浅的黑影电射而过,凌空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吴拓跟前,袍袖翻动,一柄雪亮的寒光长剑直指吴拓的喉咙。
      吴拓赶紧拉马。缰绳收的急了,在手心里勒出肿痕来,疼得他连连甩手。

      “少钦,你这是干什么嘛?”吴拓扁着嘴喊。
      长剑略一抖,缰绳两边都齐根断了。吴拓慌忙举手:“别,关师弟,关小爷,我下来还不行嘛。”
      关少钦冷哼一声,回手收剑。他人生的白净,修眉杏眼,尖俏的下巴,活脱脱一张美人脸。就是为人冷竣了些,着一身宽袍黑衣立在场中,四下扫视一眼,人人心里都打了个突。关少钦看完转身就走。吴拓在他背后嘀咕:“走吧走吧,你走了我还走!”
      关少钦回过头来,微皱着眉,极不情愿的跟他说话:“师兄交代了,你只在将军府走动便好。实在想出去,也不许出这浥城的四面城墙!”
      “我还成了犯人了!我就算是犯人,也到不了你师兄手上发落!不过是个帐前副官,真要论起职品还不及我呢。”吴拓招呼人换了嚼子缰绳,抬腿就要上马。
      “你不要命了?”关少钦压着怒气。
      “老子一路从京城走过来,也没见谁要了我的命去!”吴拓从马上俯下身,“再说了,不是有关师弟你护卫我嘛。”
      吴拓使个眼色,有人从后面递过一匹马给关少钦,通体乌黑,四蹄踏雪,是不输于吴拓坐骑的良驹。
      关少钦气的发抖,也不接缰绳。
      “少钦,你真不去,我要是死在浥城外面,你可得送我的尸首回大营给我爹和你师兄,权当凭吊慰藉。”吴拓软言软语,尽是无赖的意思。
      吴拓当先领头,几个公子爷打马跟上。踢土扬尘的出门去了。
      关少钦立在当地,恨恨的骂了一句,终于上马追去。

      徐冰弯腰收拾地下的包裹,人小手短,捡几个丢一个。
      成福帮着他捡起来,分了一半过去抱着。徐延德蹲下身看着徐冰,叹了口气,拍拍他脑袋。“在吴府不比在家里,以后,但凡有什么事,都要顺着府里大人的意思,别由着性子惰懒。”徐冰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又听明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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