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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侄女肖姑,外甥类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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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奉宣回到家,想到自己被一群没出过石岩县的无知小儿合起伙戏耍,当下铺纸研磨,列出紫槐书院的诸多隐患,如校舍已经超过二十年,如今已是危楼,食堂存在诸多卫生问题。
没多久,便有公人走访调查,取缔了紫槐书院的办学资格。瑶湾学堂的王山长只好摆酒设宴,宴请陈奉宣,并归还当日的两百元钱。
昔日名震一时、曾支撑周边数个村镇教育的紫槐书院,在陈奉宣的举报下,迎来它的黄昏。镇上的孩童纷纷转学到附近的乡镇,老师们也集体出走,只留下几个无力另就的残兵老将,收几个附近的学生,教习《千字文》。
几日之间,校舍成了断壁残垣,孩童们下了课,就在墙角下捉鼠妇玩。
陈奉宣又走访多个乡镇,向各学校普及深州市的《强迫入学条例》,他的建议得到了一部分富庶乡镇的支持,各地发布强制入学政策。
同时,他又拜访了一些乡镇企业家,邀请他们到紫槐镇办学,于是,不到一个月,一个叫刘长卿的实业家买下了镇上的一处私人宅院,改造成校舍,创立紫槐小学。
陈奉宣想放长线钓大鱼,因此,他并不急着从刘校长那里索要报酬,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部分车马费。刘长卿却从省城找了精算师,精准计算陈奉宣每一项支出以及他应得的报酬。财务来瑶湾找陈奉宣的时候,交给他一个信封,“陈先生,这里是六百二十三元七角,里面有详细的账单明细,您在这里签字,这笔钱就是您的了。”
梅氏晾衣服的时候,听到这个数字,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笔钱,足以覆盖楚翘初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并且还有盈余。
陈奉宣见刘长卿这么精打细算,早在心底将刘长卿骂了几十遍,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他的实力在紫槐镇是一等一的,刘长卿却如此有目无珠。他来到酒馆,问老板有没有好酒,老板说最贵的是一块钱一斤。这种好酒平常没几个人喝,因此进货量也不大,瓶身上覆了些尘土,老板拿半干的抹布擦着灰,准备递给陈奉宣。陈奉宣看着整个酒馆里的客人,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没有一个斯文人。
他一顿操作,赚到了普通家庭一年都赚不来的钱,老板居然说最贵的酒是一块钱,他想起从前在省城上学时,常有富商找他取名写对联,每次招待的都是好酒。
“一块钱酒不能喝,”陈奉宣也喝过几次几毛钱的烧酒,但是每一次都喝到肠胃造反,他看过报纸,知道这种酒里含有许多有毒的杂质,“大家要喝,就应该喝好一点的酒,县里有得卖,几十一瓶的,三陡镇也有好酒。”
老板上前揪住陈奉宣的衣领,“你是来砸场子的?”
梅氏来到卫生所,边骂边哭,而柔曦看着陈奉宣嘴鼻里渗出的血和头上的纱布,只好偷偷躲到角落里哭。
梅氏的两个弟弟梅双兴和梅双盛提着礼品前来探望。中途,梅双兴提及开厂之事,希望姐夫给予资金支持。梅双盛道:“姐夫,我们知道你也困难,外甥和外甥女都要上学,要花不少钱,要是你实在不方便,我们就再找找别人。要是你手头宽绰的话,借我们三百块,我们按照市面上的利息算给姐夫。”
梅氏疯狂向陈奉宣使眼色。陈奉宣心底一凉,这可是她的两个亲弟弟啊,她对待亲弟弟尚且如此凉薄,以后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每次拿钱回家,她就笑,每次自己遇到困难和挫折,她就骂天骂地。难道女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当初,媒人先后领过十几个女孩子给她相看,他曾跟夫子学过一些相面之术,一眼看出梅氏是个极安分、不争不抢的女人,且骨子里十分沉静,不像他爱出风头,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性格可以折中一下。而其他女孩,一看就带点嫌贫爱富的气质。
陈奉宣心想,反正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想挣多少钱都是分分钟的事,不需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况且,这点钱就算两个小舅子不还,那也不是事,因此,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三百块,表示大家都是一家人,理应互相扶持。年幼的柔曦看到这一幕,对父亲的行为深深折服。
梅氏道:“陈奉宣,你也应当为以后的日子打算打算,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奉宣骂道:“我需要为以后打算?你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楚翘终于意识到,什么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闭上眼睛,似乎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梅氏吓坏了,连忙拉着楚翘去洗手间洗脸,“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如果掉眼泪,会给我们一家子带来不幸的,以后千万再哭了。”
陈奉宣康复后,从书摊上买了本旧的《唐诗三百首》,让楚翘跟着他读,他读一句,让楚翘跟一句。读了两遍《蜀道难》后,楚翘还是读得磕磕绊绊。陈奉宣说:“你不如我一根脚趾头。”楚翘听罢,默默流泪。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柔曦很流畅地背了下来。陈奉宣大喜过望,他从床上下来,将楚翘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又搂过一旁的楚翘,教他们每句话的含义。
陈奉宣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来到巷子后面的僻静处,找到正在啜泣的楚翘,“你不擅长学习,就要找其他的路子,你想想看,你擅长什么,爸爸都会对你倾囊相授。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论聪明才智,我是紫槐镇第一,你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象棋、音乐、医药、相面,这些我都有涉猎,我还会做西式烘焙、满汉全席,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给你。前几年,我忙于赚钱,疏于对你的辅导,现在我有空了,可以每天在家辅导你。”
楚翘想知道自己的命运,“相面准吗?”
陈奉宣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很聪明,相面是基于统计学,是前人对于千万人长相和命运的总结,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但是具有指导意义。”
“妹妹的面相怎么样?”
陈奉宣拉着儿子的手,来到村里的后山上,“可能你生在前面,把我们的优点都继承到了。她运气比较差,专挑我和你妈妈的坏处长。且她虽然擅长背诵,但在随机应变、为人处世上,差你许多。长兄如父,以后爸爸出远门了,你就是这个家的男子汉,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好妈妈和妹妹。”
“俗话说,侄女肖姑,外甥类舅,你的两个姑姑,都是很不体面的人,在感情上一波三折,而你的两个舅舅,又都是机灵应变之人。”
楚翘问:“侄女为什么要笑话姑姑,外甥又怎么会拖累舅舅?”
陈奉宣捡了根树枝,“肖、类,都是‘像’的意思,比如,‘肖像’,就是说,像一个人,‘类似’,就是‘好像’的意思。”
楚翘道:“我看妹妹一点也不像姑姑,妹妹比姑姑好看很多吧。”
陈奉宣道:“唉,你大姑姑年轻时,也不算丑啊。”
楚翘道:“妹妹比姑姑聪明很多啊。”
陈奉宣道:“她只是擅长记忆,论聪明,你比她强许多。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要学习和借鉴别人的长处,择其善者而从之,下一句是什么?”
“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善者而从之……其……其……”
陈奉宣拼命压住揍人的冲动,但是再没有兴致跟儿子讲话,“你回家,跟妹妹一起背《唐诗三百首》吧,一个月之内背完。”他偷偷看向楚翘,发现楚翘非常为难,当年,那些去了省城求学的同学,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用一个月来背诵这本书。只有蠢笨如刘新樟之流,才需要一个月,陈奉宣心中犯愁,难道儿子将来只能做一个和刘新樟一样的人吗?
楚翘回到家,跟柔曦说:“侄女肖姑,外甥类舅,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柔曦道:“侄女像姑姑,外甥像舅舅。”楚翘问:“你怎么知道?”
柔曦低声说道:“猜的。”说完后,她泫然欲泣,魂不守舍地跑到地里找到梅氏,“妈妈,我像大姑姑,还是二姑姑?”
梅氏突然怔住了,她仔细端详女儿的脸,发现她跟陈奉宣的两个姐姐居然一模一样。如果说长得像也就算了,性格居然也有七八成像,都是口无遮拦爱闯祸,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两个女人从小就喜欢往男人堆里钻,长大后,名声要多差有多差。
“蠢货,你是我生的,当然像我,怎么可能像别人?”梅氏忽然警觉起来,为了避免女儿行伤风败俗之举,她必须从小抓起。
柔曦松了一口气,她的两个姑姑都曾经因为聚众赌博,输光了家产,并且都以不体面的方式偿还了债务,双双被夫家送回奶奶家,是以,表哥表姐们都在瑶湾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