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九年春》叶连青

30、笼中雀

　　第二日，宫中忽然加强了守备，她用完早膳去转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重兵把守。她想溜去书院，但是小门外，竟也有兵丁守卫，戒备森严她一时也难以偷跑出去，转了几圈之后，她只能返回。
　　快到五月，天气渐热，所幸长宁宫南北坐向，冬暖夏凉，还不算得难捱，但是白日里，杨如璟无所事事，只觉得平白的烦闷。想起闻先生未讲完的汉书，她翻了几页，正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废除孺子婴皇太子之位，建立新朝，西汉覆灭此节，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越看越觉得虽是历史，却照今朝，如今风声鹤唳，裴丞相与宇文政一斗再斗，也都怀私心，她心中纷乱，便扔下书，去御花园逛了一圈，荷花竟然还没开，今年荷花开的尤其晚，她败兴而归，又到花房中逛了一圈，可无论怎么消磨，日头还是很长。
　　她对凌霜道：“原来没发觉，这宫中的日子竟然这么长。”
　　下午些，却是五公主派人来请她去下棋，杨如璟不会下棋，但是宫中烦闷，就收拾了一下，去了琼华殿。她之前也少来五姐处，她从小淹没在父皇一堆子女之中，不得恩宠，也未有青睐，本就是极不起眼的人。
　　五姐却是从出生就令父皇极为欢喜，听说五姐和先太后同属相，又是一天生日，所以先太后极为喜欢，当时父皇还是皇子，便因此颇得先太后传召。琼华殿之前是先帝长公主的居所，本身就比其他宫殿大一些，加之五姐生母胡贵妃是定国公妹妹杨娇之女，而胡氏也算是京中世家，颇有权势，加之五姐自幼喜爱奢华，故而琼华殿富丽堂皇，远胜他处。
　　虽然杨如璟去过几次皇后的立政殿，古朴端方，见过皇后宫中雕梁画栋，文玩器物，来琼华殿还是觉得晃了眼。五姐尤爱金器，故而殿中都以金饰，阳光一照，更是熠熠生辉，夏天烦闷，她进殿便觉得更烦闷了一些。
　　殿中有一座巨大的冰雕，她仔细看，雕成了一座山，又有草木行人，山中有一个木水车旋转，便有水流从出水口娟娟流出，下面有一架小木船，竟也是精致非凡，只是水潭里装饰了荷叶和绢花做的荷花，显得有点拥挤。
　　她看的有点久，旁边侍女催了催，她抬头，却见五姐已经走了出来。
　　“见过五姐。”杨如璟行礼。
　　“好看吧？”杨如瑶一头珠翠叮当响，她穿着水红色的裙子，外面罩一个金丝外衫，徐徐走来，艳丽丰盈，“今早父皇赏我的。”
　　“我怕热，父皇早早就找人给我做了这个冰船，只是今年素得慌。”杨如瑶挥手又往水潭中扔了几朵绢花，“总觉得小家子气。”
　　“确实凉爽。”杨如璟道，“这雕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一看便非凡品。”
　　“红娟，每日加冰可别忘了。”杨如瑶没有接话，只转身对后面的侍女道。
　　这冰船在这，整个大殿都极为凉爽，杨如璟才看到殿内还有他人。
　　一个是五姐的内家表妹胡甜儿，另一个，站在窗边正逗着鹦鹉，一袭紫色长衫，金色暗纹若隐若现，他缓缓转身，竟是宇文平津。
　　胡甜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比杨如璟大一些，圆脸杏眼，笑起来极为讨喜，她笑着给杨如璟行礼，有拉拉杂杂说了一些吉祥话，杨如璟附和着，目光却落在宇文平津身上。宇文平津只是淡淡的行了个礼，也未有多的话，只是坐在窗边逗弄着鸟。
　　“这只笨鸟，到现在都不会说话。”杨如瑶凑了过去，有些生气。
　　“阿瑶你真是个急性子。”宇文平津笑道。
　　“本来就是，林哥儿送给三哥的那只黑猎狗，多威风，偏偏送我个哑巴。”杨如瑶噘着嘴道。
　　“这花花绿绿的你才喜欢。”宇文平津道，“送你个黑的，你转眼就要找表姨告状去了。”
　　“好啊，你又取笑我。”杨如瑶斜睨宇文平津一眼，娇嗔道。
　　“对呀好姐姐，你看这金刚鹦鹉，毛色如火，眼如碧玺，可是废了杨大人不少功夫呢。”胡甜儿凑上来笑道。
　　“那是，林哥儿一直最疼我了。”杨如瑶仰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杨如璟知道他们说的林哥儿便是定国公长子杨林，现在大理寺，传闻中是阎王酷吏，这杨如瑶话语之中，却像是另一个人一般。这酷吏，哄妹妹开心，又是什么样子呢？她难以想象，她没有哥哥，也没有亲人。
　　宇文政的如夫人是胡贵妃的一个宗族表妹，这么算来，宇文平津与杨如瑶也算是堂兄妹。三人调笑着，她像个外人，也难以插进去嘴，就站在不知做什么，正在出神，忽然宇文平津道：“华容公主还站着呢，你的客人你就不管了？”
　　杨如瑶道：“六妹妹，你会打叶子牌吗？”
　　杨如璟知道这是宫中进来兴起的一种游戏，她听婉华说过，却也从未打过，父皇后宫庞大，很多妃嫔平日便是打牌取乐，她一直书院念书，与宫中人来往也少，虽然宫中牌局众多，却从未参与过。
　　她见桌上已经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牌局，只得摇头道：“不会。”
　　“那又打不了了！”杨如瑶闻言又有些生气，她拍在桌子上，牌九跳了一跳，“前些日子你们没空，今个终于来看我了，三哥又不来了。”
　　杨如瑶喜怒都在脸上，脾气却是一分都忍不了。
　　“我的好姐姐，昨日我陪着娘亲在悬山寺呢……”胡甜儿上前哄她。
　　杨如瑶却是推开她，只在生气：“你们一天天都在忙着，早就忘了我罢。”
　　她又转头对宇文平津道：“你让我喊妹妹来，妹妹也不会！”
　　“奴婢听说旁边芳华殿的徐宝林也会打，奴婢这就去传她。”红娟上前道。
　　“一个小小的六品宝林也配和我打牌？”杨如瑶抓起牌扔在了红娟身上，“你这奴才说的什么话！”
　　“公主恕罪。”红娟忙跪地道。
　　这一句话，让杨如璟心中刺了一刺。
　　“我听人说过玩法，只是未能上手，如果姐姐不嫌弃，能否教着妹妹一局？”杨如璟道。
　　“父皇也夸你聪明，那该不差。”杨如瑶气消了一些，红娟连忙整理好牌桌，四人落座，她和胡甜儿分坐杨如瑶左右，宇文平津坐在了她对面，杨如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她讲着牌，忽然一个侍女走了进来，那位侍女年纪稍长，衣着华丽，像是胡贵妃身边的英姑姑，英姑姑才和杨如瑶说了几句，杨如瑶便道：“为何如此！父皇怎生不愿带我去？”
　　英姑姑又低声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只听得杨如瑶又道：“什么车马坐不下，都是骗人的！父皇真是被那几个江南歌姬迷了眼睛，每次避暑都带我，这次怎么就坐不下了。”
　　杨如瑶起身道：“留我在这儿，这么热的天，我怎么过！”，也未与众人说话，便径直出了门，红娟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英姑姑看着三人，只得行了个礼，跟着杨如瑶出去了。
　　“姐姐这是去见皇上了吗？”胡甜儿道。
　　“看起来是的。”宇文平津放下了手中的牌，现在这个牌局却是打不了了。忽然散场，杨如璟看着窗外，也快到晚膳的点了，便起身告退。
　　不料，刚刚走出殿外便见宇文平津竟已站在了前面。
　　“阿瑶不在，我替她送一送公主。”宇文平津行了个礼。杨如璟虽是不愿，但也不好推脱，宫人打着华盖，他们二人便往长宁宫方向走着。
　　“阿瑶从小就被惯坏了。”宇文平津神情仍是淡淡的，“不知这些礼数。”
　　“无妨。”杨如璟笑了笑，“我倒是……有几分羡慕。”
　　只听传言华阳公主盛宠，今日见到，她才知道，这每分骄纵之后，都是底气和宠爱。
　　“羡慕？”宇文平津有一闪而过的惊异，旋即，他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笑，他低声道：“公主不该羡慕这些。”
　　“今日是你让五姐姐请我来的吗？”杨如璟收回了目光，宇文平津少年老沉，总有一种让她无法看透的感觉。
　　“我有一事要问公主。”
　　“何事？”
　　宇文平津停住了脚步，看着杨如璟，目光如刺，似要看到杨如璟心里。
　　“周启是你放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