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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流水•落花(1) ...

  •   第二十章、流水•落花

      苏嫣颤声道:“师哥,怎么……怎么会这样?”
      伽叶脸上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却连连摆手,什么都没说,帐子里的紫苏虽然极为虚弱,但却按捺不住,抢着说道:“自然是那女人害的……不然……不然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能将他害成这般模样……”
      紫苏说话期间,伽叶不住喝止,但她现下命在顷刻,全然豁了出去,将平日里不敢当着伽叶面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师父,你为什么到了现在还维护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她……她从来都没待你好过,还将你害得多年来离不开璇玑城半步,成日里忍受那‘天人五衰’的折磨,几乎将性命都丢掉了……师父,你英明一世,为什么偏偏又是痴心至此?她如此待你,你却没有恨过她……你一直住在这个为她建造的院子里,因为这里她曾经呆过,有她的气息……可是师父,你将一片真心寄托在这样一个不知好歹、永远不会真心待你的女子身上,为什么不肯偶尔回回头,看看会豁出世上一切来爱你、敬你的紫苏?你……你的眼光每次投注在我身上,我都知道,你看的不是我,是阮临霜……”
      说到激动处,本已气息奄奄的紫苏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子力气,将床上的幔帐一掀,整个人跌了出来,但见她花容褪尽,整张脸毫无半点血色,一对眸子却是亮得吓人,看得出她心中有一团火,揉合了对阮临霜无穷尽的憎恨与嫉妒以及对伽叶成狂的痴恋,这团火在她的性命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之时依旧不肯熄灭。
      伽叶吃了一惊,伸手去扶紫苏,刚一动弹,周身好似初生婴孩般的提不起半分气力,他只能眼看着紫苏跌在地上,“哇”的一声,一口暗红的血自她口中喷了出来,溅得他的衣衫上血迹点点,触目惊心。伽叶微微苦笑,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呢喃道:“世事无常,便是天神也是要死的,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是为‘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大的悲哀……嘿嘿,天人五衰!你说过,我既然号称天人之姿,也只有这种毒才是最适合我的,临霜,当真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你心中对我的恨意么?紫苏问我,为什么我不肯回头看看她,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相同的问题要问你,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肯回头看看我,一开始是我错,可是……可是……”
      苏嫣听得“天人五衰”四个字之后大惊失色,道:“师哥,‘天人五衰’明明已经失传了,为什么阮临霜会用它来害你?她……她好狠的心肠!我知道她恨你,可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阴损的毒来害你,早知道……早知道二十五年前你带她回来那会儿,我便是拼着一世不为你理睬也要杀了她……十七年前……是十七年前她向你下手的,是么?也只能是那时候了……那样说,我……我还成了她的帮凶……我……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她口中缓缓溢出,映衬着她雪白的面色,煞是触目。苏嫣的身子晃了几晃,她竭力稳住自己的下盘不倒,只可惜力不从心,她踉踉跄跄了几步,终于倒伏于伽叶软塌之前,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竭力向伽叶伸出了手,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是艰难万分,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当她的指尖触及伽叶的手之时,她惨白的面容涌现出一缕奇异的红晕。
      苏嫣突然间口吐鲜血倒地实在出乎君、韩二人的意料,几尺之外的阿喜却未显出诧异的神色,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事到如今,他也无需再掩饰什么了,而且也没有人留心他。
      伽叶见了苏嫣的情形,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奈何他如今自身也是难保,他瞧着苏嫣,长叹一声道:“师妹,是‘焚心丸’对么?你……你何苦如此?”
      苏嫣惨笑道:“还记得十七年前,你……你第二次将我赶出去的时候……你给过我两粒‘焚心丸’,你说你不要再见到我……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们……我们若有重见的日子,要么是你吃了‘焚心丸’,要么是我吃了那药丸……你的属下假传你的命令说你要见我,那么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不是你原谅我了,便是你过了这许多年越想心里越恨,终于决定要我的命了……而且我也愧对你……十七年前因为我的无心之失,害你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情愿十七年前事情发生之前我便死了,对你或许还好些;现在你的女儿又不见了,我怎么寻她还是寻不见,我更加没有面目见你……所以……所以到璇玑城的一路上我想清楚了,又回忆起你当日永不见面的毒誓……可是我真的想见你,与其你吃下那‘焚心丸’,不如我吃……”
      伽叶用力捉住苏嫣的手,刹那间流出了两行清泪,滴到她手背之上,他连连唤道:“师妹!师妹!”
      这师妹自幼对他痴心一片,在他和伽蓝以及原去非争位之时,为了他可以赴汤蹈火,可是自己呢?自己呢?
      遇见阮临霜之后他整个人好似着了魔,在做出要了她、放过阮家的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有可能从此与最想得到的权位无缘了,至于每次出门办事之时都会在贺兰山下的那棵桦树下翘首等候自己归来的苏嫣那明媚的面庞甚至不曾在他脑海中闪现过……如今要了她性命的那两枚璇玑城惩处叛徒所用、无药可解的“焚心丸”也是他给的,为何她到现在对他还是没有半分怨怼?
      苏嫣目光散乱了开来,她全身力气已竭,无法再努力挣扎试图偎依入伽叶的怀抱,她唯一能做的之时牵住她唯一还能抓住的东西——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师哥……我们再下山,瞧瞧……瞧瞧那棵桦树好么?我最爱瞧你在树下练剑的模样了,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你的剑上,映在树干上,红的……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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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渐说渐低,嘴角边的笑意却犹未散去,她的双眼瞧见的已经不是眼前的物事,而是重现了阮临霜出现之后只能在她梦中百转千回的情景:师哥在那白桦之下练剑,白衣飘飘,身形潇洒,痴痴地瞧着他的自己静静地候在一边,只为他练剑完毕之后能为他递上一方汗巾,便是西北常有的大风夹杂着粗砺的细沙吹到脸上也犹如徜徉在温柔的春风之中……

      苏嫣头一侧,呼吸一顿再也接不上来,就此死去。伽叶见她至死犹不放脱抓住他的手,仿佛要牵着他一起回到以前没有阮临霜的日子似的,饶是他从来不曾对她用过半分真情,心中仍不免大恸。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剧毒刚解根本和一个废人无异,眼前三人显然又是来者不善,只见他双目自苏嫣尸身渐渐移向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既像是对着已经听不到他话的苏嫣,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师妹,师妹,从小你便爱跟着我,你平日的脾气再坏也从来没有对我使过性子……我被伽蓝他们排挤、被师父疑忌,好几次险些性命不保,只有你,只有你不会害我,还拼死想要保护我,在我不在璇玑城的日子里,替我担待、替我守住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势力,我知道以你孤身一人和伽蓝斡旋是多么勉为其难……你这样待我,我从来没有回报过你什么,就像所有人告诉你那样,其实我是在利用你的一片痴心,你一直不肯相信,连我带临霜回来之后,你还是不肯相信,直到我亲手将两粒‘焚心丸’掷在你面前,你还是盼着我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我负了你,我负了你!我亲手将你痴痴地捧到我面前的一片真心打了个粉碎,我自己也遭到了相同的待遇,这大概便是所谓的报应吧?师妹,你我都是可怜虫,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从此万劫不复……倘若回头瞧瞧未必便会这样,可是……可是你我都是一样痴得透顶,傻得透顶……嘿嘿,痴嗔贪人生三毒,便是你我武功卓绝又能如何?便是我和佛祖的弟子伽叶尊者同名又能如何?照样如凡夫俗子一般纠缠三毒之间……”
      他忽然笑了起来,飘向远方的目光骤然收回,冷冷地扫向近处的君无念和韩暄,以及稍远的阿喜身上,韩暄自问自幼在谢观潮那种时而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目光压迫之下仍能较为从容,但给他这么一扫,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有些慌,她不由自主地悄悄握紧了君无念的手,力图镇定,却发现触手之际有些微的潮意,回握她的手用力也稍稍嫌大了些。
      伽叶的目光停留在阿喜身上,冷笑道:“阿喜,我早知道你是个人物,不过今天的你还是让我不得不感叹什么叫‘后生可畏’。骗我师妹到这里是你的主意吧?你是怕你杀了我和苏儿之后,消息传到她那里,她会不顾一切替我报仇,对不对?你知道我当年对她立下永不见面的毒誓,你料定了她生怕当年那个毒誓会报在我身上,一定会自行服下‘焚心丸’才来见我,那样你便除掉了今后一个隐患,是吧?难为你将当年的事情探听得如此清楚!让你当一个奴仆的确是委屈你了,或许你是适合城主这个位子的。”
      他伸手往韩暄和君无念一指,“这两位的功夫不错,特别是这位公子。他们是你请来迫我这个不中用的城主退位让贤的么?什么都让你料中了,你怎么还退得这样远?难道你连亲手结果我这个废人的勇气都没有么,生怕我突起发难?你放心好了,就算有苏儿舍了性命救我,我也只是废人一个,随便哪个略懂武功之人便能置我于死地。还不过来么?”
      他既直言自己的功力已然尽失,反倒令得三人迟疑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他自曝其短是否是诱使他们上当的计谋而已?紫苏挣扎着站起,扑在伽叶面前,尖声叫道:“不要!你们要杀他,须得先杀我……”
      阿喜悠悠地道:“主人误会了,这两位朋友不是属下的人,他们是属下的盟友,都是为了你而来的。阿喜虽然大胆不过还没有胆子弑主……不过主人目前的情形很不适合再为璇玑城的事情劳心了,属下想请主人早些颐养天年……”
      伽叶微微一笑,道:“你这么有心?我不记得我对你有什么恩惠……便是你真的存了一片仁善之心,我还是要提醒你,阿喜你的出身不是很高明,你的武功更是稀松平常,你当上璇玑城的主人,下面有多少人会服气,你心里应该有数,而恰好我这条性命正是新城主登上大宝之时最好的立威之物,你不会不知道,你真的放我颐养天年?”
      阿喜微笑,神色中既有恭谨又有笃定,道:“主人,属下这样做全然出自一片真心,因为……对待岳父大人,属下怎么会赶尽杀绝?好生侍奉还来不及呢……”
      韩暄大吃一惊,虽然她知道未央大概真的在阿喜手中,多半便是他所说对付伽叶最有力的筹码,但没想到他竟然宣称未央嫁了给他或者即将嫁了给他,未央不是明明情系易风谦的么?但阿喜的笃定决不可能是虚张声势……怎么会这样?
      伽叶脸上微微变色,旋即恢复如常,道:“原来你是打算当我的乘龙快婿,借此名正言顺地上位?很好很好,妙极妙极!阿喜,你过来让我好生瞧瞧,我要好生看看我女儿嫁的是什么样的郎君……怎么?你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你在害怕么?”
      阿喜朗声道:“主人,不,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自当从命,只是小婿有句话要说,这璇玑城内杀机重重,小婿为了娘子未央的安全,将她收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们虽然尚未拜堂,但是已经倾心相许,如若其中一方有什么不妥,另一方必定追随地下义无反顾……岳父听明白了?”
      伽叶淡淡地道:“听得很真切,还不过来么?”

      虽然以未央的性命相要胁,料来伽叶为了女儿一时半会儿决不可能对自己下手,阿喜犹不放心,二来也担心紫苏虽然奄奄一息,说不定对他来个拼死一击、玉石俱焚什么的,是以他走近伽叶之时央了君、韩二人和他一起靠近伽叶。
      紫苏兀自挡在伽叶身前,生怕伽叶遭了阿喜之害,伽叶隔着紫苏凝视着他,忽地笑道:“你扮了这副鬼样子居然还能将我女儿哄骗到手么?很了不起!”
      话音未落,但见紫苏的身子飞了出去,将她身子震飞的力道显然极大,但是奇就奇在她的身子飞出三尺外却又轻飘飘地落下,而不是意料之中的重重落地,能这样做的人还会有谁?自是那个自称已是废人一个的伽叶!
      阿喜、韩暄和君无念三人皆是急速往后退去,伽叶只是将紫苏震开,却没有直接将掌拍到任何一人身上。但听喀喀巨响,伽叶身处的软塌陡然陷进地面,阿喜刚喊了一声:“地下有机关!”忽觉得脚踝上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地底坠下,他伸手乱抓之下,抓住了一只手臂死活不肯放手,而下堕之力又是极大,非但没能救了自己,还将旁人一齐拖了下水。
      那只手臂的主人便是韩暄,她给阿喜抓住手臂之后,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出自本能地抽出长剑欲削断他的手指,奈何二人下堕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想到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太迟,她尚得自由的手奋力一挣,便想甩脱努力拉她上来的君无念,只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撇下她一人,便这样,三人齐齐随着伽叶堕入软塌之下的机关之中。

      ----------------------------------10.10----------------

      从伽叶突然发难到他们齐齐堕入机关之下,这一连串的事情兔起鹘落,直是瞬息间之事,莫说紫苏已经将伽叶身上的“天人五衰”渡到自己身上,现在身中天下一等一的奇毒,根本已是和废人无异,便是她功力如往昔一般,她已然给伽叶震开了,便是想冲过来救援也是不及。但是眼见自己心头挚爱之人和敌人一齐堕下软塌之下未知之所,她势同疯虎一般,竭力扑向软塌,一面凄厉地喊叫道:“师父,师父……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便是死,紫苏也想陪着你……”
      君无念牢牢抓住韩暄的上臂,奈何她被阿喜抓着,而阿喜则是伽叶有意要一齐带入这机关之内的,便是他武功再高也难以挽回他们几人的下堕之势。随着软塌下的翻板“喀”的一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光亮和紫苏地呼喊声一齐隔绝了开来,眼前是漆黑一团,而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声,身子还在不断下堕之中,君无念心道:“这里究竟有多深?伽叶不会是预备和阿喜同归于尽,想和他一起摔个粉身碎骨吧?”
      正思忖间,忽听阿喜“啊”了一声,接着韩暄也是惊呼了一声,跟着他忽然觉得足尖着地了,按照下堕持续时间推算,他们这样堕下的距离应有五丈以上。君无念始终不放脱韩暄的上臂,确保她在自己身边无疑,但听得她刚才一声惊呼,心里委实放心不下,也顾不上查探一下周遭的情形,便急问道:“阿暄,没事吧?”
      韩暄的声音虽略带慌意,却听得出她没有因为下堕而受伤:“我没事……不过刚才我给阿喜抓住的手臂麻了一下,现在他没有再抓住我……”
      说话间,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了往周边一照,却见置身之处是一间封闭的斗室,而伽叶和阿喜却不知了去向,一直到刚才为止阿喜都是抓住她手臂的,也就是说他二人消逝不过一瞬间事,是伽叶利用这一眨眼的工夫先用内力震得阿喜不得不放开抓住她的手,然后捉了他又跟着离开此处,从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那么这斗室之中定然有只有伽叶一人才知道的通道。
      但是斗室的四壁连同地面均是由大小相同的石块砌成,石块之间严丝合缝,毫无空隙可言,君无念提气向上纵跃,凝力于掌,推向那理应可以活动的翻板,他一掌力逾千钧,开碑裂石都绰绰有余,但触手之处纹丝不动,君无念又试着连着拍出数掌,只可惜仍是起不了丝毫作用,想是上面已被机括扣得牢牢的,而这里石材特殊,不可能凭借内力震碎。
      韩暄想到了不久之前曾困入战鹰堂的地下秘道,时隔不久又复给人困在一个看似密室之处,不免暗暗自嘲,他二人算是和密室、秘道之类的结下了不解之缘。自嘲归自嘲,她也没闲着,伸指往墙壁扣去,冀望找出伽叶借以逃遁的通道,这连日来的奔波加上刚才伽叶那一震着实教她身中剧毒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脑中已微感眩晕,但她明白这时候决不能倒下,仍然极力使得自己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饶是如此,君无念已然发现异样,身子一落地便即踏上两步,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上次是我受了伤,这次便让我来寻找脱身之计吧?你累着,我……我……舍不得。”
      韩暄靠在他怀中,由着他搀扶着自己靠壁坐下,趁着这个机会瞧瞧地替她把了把脉,但觉她内息紊乱异常,显是毒发前夕的征兆,而且……解毒的事情不能再拖,现在更不能困在这里太久,阿喜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给伽叶杀了,用未央要挟伽叶君无念本来便不屑,现在此计更是指望不上。“天人五衰”的毒性他不了解,但紫苏显然舍了性命解去了伽叶一身剧毒,伽叶现在遁逃说明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置他们于死地,所以才要借软塌下的机关陷阱捉走阿喜,但若是时间拖得久了,伽叶的功力一复,如何对付得了?
      他安顿好韩暄之后立时在这斗室的四壁之上摸索,力图寻出伽叶遁逃的通道,但过了一晌的工夫还是未果,他素来冷静自持,从没尝过心急如焚是什么滋味,此刻却是又是忧急,又是气恼,若非韩暄在旁又濒临毒发,他实在不忍教她忧心,他几乎便要伸手拍击那些明知击不碎的石壁发泄心中的愤懑了。
      正束手无策间,忽听喀喀机括作响,东西两面石壁竟然缓缓下沉,韩暄和君无念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有触动哪一个像是机关的物事,怎的便触动了这斗室的机括呢?机括自行开启也不知是福是祸,更不知伽叶究竟是通过那条道捉走阿喜遁逃的,但不管是吉是凶总比困在斗室里彷徨无计好。
      韩暄缓缓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虚浮,便顺势依入抢上来搀扶她的君无念的怀抱,道:“东西都有通道,一眼都往不到底,你说我们走哪一条好呢?”
      君无念强作欢颜,道:“我这人运气不好,还是阿暄决定吧……旁人讲究什么夫唱妇随,咱们偏偏反其道而行。”
      韩暄笑着抢白了他一句,笑意之中却尽是甜蜜,道:“你还嫌我悍妻恶名没有事实依据来佐证么?”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指了指东边的那道门,就算君无念没说让她来决定走哪一条道儿,她也会要作这个主的,若是他做的决定,而因为他们选择的道儿和伽叶逃遁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因此错过了迫使他交出解毒之法的最佳时机的话,他定然会自责不已,他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说是两道通往不同方向的门,但穿过了东边那道门,他们才发现,原来还有分叉的支线,软塌之下的机关不但花样甚多,基本上可称得上是一个迷宫。按照韩暄的看法,既然根本没有头绪,不如碰运气碰到底,饶是如此,君无念还是沿途做下记号,力图不转得晕头转向。
      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便到了一道石门前,君无念道:“没路了么?”说着便去推那道石门,一边恐防变故,将韩暄安置到三尺以外的拐弯处,那道石门虽然颇为沉重,却没有机括相扣,一推之下应手而开,刚开得一半,他忽听得风声,暗道一声不妙,不假思索往后一跃,到得韩暄藏身之处,顺势一带将她搂在怀中,又乘势翻出一丈有余的距离才停下。
      但听嗖嗖冷箭之声良久方绝,再过了好一阵也没听到什么响动,他想伽叶素来狡猾,说不定便是他布下的,说不定他便藏身这石门之后,当下便牵着韩暄的手往石门里走,一面冷笑道:“怎么璇玑城主人也有暗箭伤人的一天么?”
      进得石门眼前陡然开阔,竟是一处极其宽阔得石室,而且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竟然布置得极为雅致,宛若女子的香闺一般。正中是一座石床,上面依稀躺了个人,身上盖着锦被,像是熟睡未醒的样子。

      -------------------------------10.12----------------

      韩暄和君无念对视一眼,进入这石室之前若是反应稍慢便是万箭穿心之厄,进来前已是这般凶险,他们早已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进来之后除了这个躺在石床之上没有半点动静的女子之外,这间石室之中竟没有第二个人。
      君无念推动石门之时牵动了机括,发出的响动着实不小,那女子理应被惊醒了过来,但事实上她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浑似毫无察觉的模样。君无念耳力甚好,但踏进此处到现在,除了韩暄和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内力练得深厚之人的呼吸声比之寻常人要均匀绵长得多,便是施展了“龟息功”一类的功夫,顶多便是使得呼吸声在一段时间内若有若无,内力深厚之人凝神静气之下还是能听到,若是要使得自己的呼吸声全然掩盖,除非是没有呼吸的死人!
      二人均是这般想法,但事关生死,谁也保不准这石室之中有什么古怪,君无念回过头,柔声道:“阿暄,我去看个究竟,你先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正欲抽身离去,却被韩暄拉住了衣袖,君无念本欲再劝她几句,但对上了她的双眼,见到她眼中的坚定的神色,便知她决意不让他一个人冒险,便顺势挽住她的手,微笑道:“也好,咱们一起去瞧个究竟!死也好,活也好,咱们总在一起了。”
      君无念从怀中取出几枚飞蝗石,扣在手中,劲力到处,这数枚飞蝗石连发而出,一一落在石床边的一个位置,过得良久见殊无异状,他与韩暄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他托住她的手肘,左足一点,腾空跃起,轻飘飘落在石床前飞蝗石落下的那个位置。
      韩暄和君无念低头往那躺在石床上之人脸上望去,这一望之下心中同时打了个突,心中均想:“这女子生得好像紫苏!”
      若非在他们堕入地下的机关前一瞬间还亲耳听过紫苏凄厉绝望的哭喊,认定她决不可能随着他们一起掉到了地下,乍一望去还真会将这女子认成是紫苏。再一细看,逐渐察觉那女子年纪比紫苏稍长,生得实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面目极美自是不在话下的了,偏又比她多了些什么,叫人既舍不得移开眼,同时又叫人不敢逼视。那女子星目微闭,脸上犹带着的一缕难以捉摸的神情,似喜似爱,似嗔似悲,一眼瞧过去是情意深挚,再一看又似隐有幽怨甚至是恨意,待旁人想确定究竟如何之时,却又便成了黯然神伤。
      君无念虽然对自己的内功修为很有信心,他既听不到那女子的呼吸声便在心里推断了她已不是活人,但瞧见那女子模样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对自己的判断动摇了起来,因为比起死了,她更像是陷入了沉睡,如凝脂般滑腻的肌肤之下甚至隐隐透出一层若有若无的血色。
      但无论是从行医多年的经验还是从那女子手上脸上淡淡的一层积尘看来,她的确是已经死了,只是从她身上的积尘以及栩栩如生的面容看来她死了没多久,但他作为大夫的经验告诉他,这女子只怕死去的时间决不短。

      韩暄想起了当日紫苏曾经说过,伽叶收她为徒、待她好,不过是因为她生得像阮临霜。这女子和紫苏如此相像,莫非她便是阮临霜?从她的年纪看来,她不比紫苏大多少,她应该已经死去多年了,否则再怎么驻颜有术,她也不可能瞧上去如此年轻。璇玑城用药天下一绝,想来保存尸体使之栩栩如生,应该不是难事。
      韩暄低声道:“她是阮临霜?伽叶一生中最心爱的女子……可是为什么她死去多年都不让她入土为安?为了怕她入葬之后再也见不到她面?所以便将她一人孤零零地扔在这地底石室,想起来的时候见她一见,其他时候留她和黑暗以及尘土作伴?这样的爱……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君无念默不吭声,他对伽叶和阮临霜的过往没有太多的兴趣,甚至他母亲的往事他也可以放下,只求找到伽叶,无论哀求也好,威逼也罢,只要能寻求到“两处相思”的解药,他都在所不惜。这女子是阮临霜也好,不是也好,和他都没有关系。若非顾及韩暄身子,他早就离开这里,寻找伽叶的下落去了。但听韩暄如此一说,心中微微一动,道:“若是事情像阿暄说的那样,伽叶真的对她情深至此,他一定会来这里的……”
      韩暄道:“你是说,守株待兔?嗯,好主意。她脸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可能就是前几天紫苏将‘天人五衰’渡到自己身上的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一步……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来见阮临霜的……唉,说起来,他也是一个痴情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怎样的纠葛,会闹到这样惨烈的地步……她活着的时候,伽叶是不是没待她好,所以……所以……”
      君无念还没回答,蓦地里听见有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墙壁传来:“不错,不错,她活着的时候我错待了她,我落得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饶是充满自责,那声音好似山间清涧一般,冷淡清洌而动听。

      能说这话的还会有谁?君无念和韩暄齐齐大吃一惊,急忙转过身子往西退了一大步,将石床整个儿的退让出来,身后原是石壁的地方有一处无声息的往下陷了进去,伽叶高大挺拔的身子出现在原来石壁的位置。君韩二人同时暗中提了内劲,蓄势待发,君无念更是预备先发制人。
      伽叶却仿佛没见他二人的样子,径直向着石床走去。他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了汗巾,细细地替阮临霜拭去浮灰,又取过枕畔的一把象牙梳子,细细地替她梳理头发,他动作轻柔缓慢,仿佛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阮临霜似的,只是他脸上温柔的神情掩不住的哀恸却是清楚地表示,他明知道她不可能再醒过来了。这副情景着实来得有些毛骨悚然,君无念欲待乘他心智大乱的时候出手,却被韩暄拉住了,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说不定他正是等着你先出手,好摸你的底细。你忘了?这人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定然有所斩获……”
      君无念向她点点头,眼中的讯息再明显不过:“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先看看再说。”
      伽叶仍是不理会他二人,向阮临霜柔声道:“临霜,今天我知道了,我们的女儿原来还活着。我真的很快活,你当年终究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恨死我,连带恨死我的孩儿……你没忍心当真将她置于死地,是不是表示你还是有那么一分顾念我和你的情分?如果是,我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你想见女儿么?我也还没见过她,但愿她生得像你……”
      这几句话实在是痴得绝顶,可是名满天下的璇玑城主人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痴情人呢?伽叶忽地转过头,盯着君无念道:“你二人内息运转的方式和我璇玑城的嫡传内功如出一辙,尤其是你,精纯无比……是谁传给你们的?原去非么?当年就该杀了他……”
      君无念冷笑道:“不完全是,不过也算是对了一半,伽叶城主好本事,一面表演爱妻情深,一面留神着我们的内功底子……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故意做作,反正谁都知道璇玑城主不会仅仅是一个痴心人的。”
      伽叶道:“今时今日你以为天下还有人需要我刻意做作演戏给他看么?词锋犀利啊,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伽蓝是你什么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流水•落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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