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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盛情难却【大结局】 ...

  •   盛情难却此刻脸上的表情和季亡哀如出一辙,极致的淡漠,像是头顶无云而寥廓的天空。她对于自己过去搭档的“死”毫无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季亡哀手中的生死簿,无声地向他靠过去,仿佛要和他一起查看簿子上的内容。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原本就不远,几乎是一瞬间,白无常就贴近了厉鬼身侧。
      ——在这短暂的宁静中,或许是因为彼此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双方面上淡薄的神情,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并无一丝旖旎的氛围,而宛如一对即将擦肩而过、不死不休的仇敌。
      盛情难却蓦地伸手抓向生死簿!她的动作极快,不可思议得像是一面平风静浪的湖,陡然掀起滔天的巨浪。相似的场景在数刻钟之前也曾发生,那时季亡哀突然袭向天衣无缝,而这回骤起动手和后退闪避的则换作了白无常与厉鬼。
      季亡哀在盛情难却动手的刹那——甚至是在她真正出手之前,飘然侧身。他仅仅比白无常快了一点,但就在那微如毫末的瞬息,盛情难却伸出的手落了空,而下一瞬,季亡哀已然退开数丈之远。
      飘零的桃花坠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季亡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笑来,是那种“我猜中了”的无言的笑。恢复记忆后的白无常实力大涨,和厉鬼几乎平手。而季亡哀之所以能胜过盛情难却一筹,是因为他完全料到了她要做什么。
      像是两方下棋,他提前封住了对手的棋路,落下的一步奠定了终局。可是他也没有赢。谁都没有赢。这不是棋局,没有胜和败,只有生和死。
      一阵寒气从盛情难却心底生发开来,因为她也知道季亡哀想要干什么。这股寒意漫上了她漠然的脸,她原本就苍白的面色犹如覆霜,但她却也笑了起来,惟妙惟肖的无奈的笑,“把生死簿给我,我有办法解决。”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能躲开,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抢,只是歪歪脑袋,“是么?”
      盛情难却不笑了,她这样平板着一张脸的时候,仿佛从她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毋庸置疑,“我有办法。虽然我会受到天谴,但无常是不死之身,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季亡哀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他那双殷红的眼瞳,在周围绛色桃花的映衬下,没有那么血腥刺目,只显得绮丽非常。然而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蔓延在盛情难却心中的寒意却缓缓结冰。
      逃不过他的眼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已经洞悉了她的意图。
      天衣无缝说得没错。刻骨的执念酝酿了太久,无论其中是什么爱恨情仇,都化作了不可理喻、甚而与本心背道而驰的偏执扭曲。他们跟恶鬼已经是没什么两样的怪物了,为了那份残留至今的执念,能够冷酷无情、罔顾一切。
      她根本没有所谓的解决的办法。她抢夺生死簿就是要将生死簿收回,异状也好,鬼门大开也罢,盛情难却都毫不在意。
      或者说,世上绝大多数的事与物,她本就并不关心,都是可有可无、可做可不做。
      她只是要阻止季亡哀撕毁那一页。
      在她还是苏青枫的时候,她就深知季氏小公子自私的秉性,而季亡哀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遮掩这一点,堂而皇之地擅自闯入、又彻底倾覆了她的余生。她想过,或许季亡哀并不爱她——或者说,他那样自私的人,就算匀出了一分两分的心意,但心中最重要的只会是他自己。
      而她同样如此。同样自私。
      她不在乎季亡哀变成“什么”,她只需要一个名为“季亡哀”的东西存在于世,无论他是人是鬼。她将亲眼看着季亡哀渐渐失去理智,变成暴虐嗜血的恶鬼,即使这绝非他所愿;然后默然跟在他身旁,哪怕会被已经不再认识她的厉鬼一遍遍杀死。
      一遍遍被杀死——就像应验了季亡哀曾经预想的未来。他们的缘分穷尽生死也牢牢纠缠。
      盛情难却在动手时预料的就是这样惨烈的结局,然而真正的结果远比这更加平和,也更加残忍。
      季亡哀终于开口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舍不得让盛情难却遭受天罚,也没有点破她的谎话。他转眸望向枝梢上灿烂的桃花,说道:“这里的桃花真是好看,也算没有白白来这里一趟了。盛情,你若是不抬头看看的话,可就是浪费这满园春光了啊。”
      盛情难却觉得自己的喉舌像是被冻住了,让她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她与季亡哀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想说什么?该说什么?对将死之人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季亡哀只是邀请她再同看片刻眼前的美景,以这一点点恍如旧日的柔情迎来了结。
      以季亡哀这样的自私自傲与贪婪,他宁可是死,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魂魄被某种无名的疯狂占据。他要全然掌控自己的躯壳和神魂,否则宁愿彻底毁去。
      从天衣无缝说鬼门开时会释出极重的阴气那一刻起,季亡哀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绝不会任由江州异状持续到明日。一旦鬼门大开,没有阳气相平衡,阴气涌出,他厉鬼的本性就会被催发。
      天衣无缝以为魂消神陨是能反制厉鬼的胜招,但季亡哀并无动摇——在他当初开玩笑一般让盛情难却在他鬼性狂乱时杀了他起,他就早有了定夺,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他行事向来这般果断决绝,带着与他那张爽朗亲和的表皮截然相反的狠意。
      因此他没有怨恨也不会后悔。不甘心的只有她。
      在黑无常说出当下解决异状的唯一办法是毁去生死簿的第一页时,盛情难却就已经知道,季亡哀将会……自绝殒命。
      过了一会,盛情难却听见自己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声线却微微发抖,好像白无常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在怦然震动:“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那日黄昏的天色下,白衣少年朝她伸出手,信誓旦旦地说他会一直在这世间活下去,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找到他。
      那就是她深信不疑的“绝对”。
      “是啊,我不会离开。”季亡哀弯起双眼,忽然绽开一个动人心魄的笑,一字一字说得清楚,郑重仿佛誓死不渝,“我不会就这样消失的,我们一定还能再相见——所以,来找我吧。”
      浅色的睫羽遮住了那双赤色眼眸,也遮去了眼中的神情,只留下轻盈虚幻的笑意,宛若一场镜花水月。
      却第一次可望而不可即。
      然后在盛情难却开口或者迈步之前,他捻起生死簿的那一页纸,轻描淡写地撕去,像是撕去一张废纸。

      一瞬间,灰发青年的身影消散了,仿佛一抹水痕蒸发在烈日下,了无踪迹。原先落在他衣袍上的残花失去依托,零零散散地往下坠去。
      紧接着满树满树的重瓣桃花开始急速凋谢,一片艳丽如火烧云霞的花色几息之间破败了。这种桃花的花期不长,三月之初盛放时恰逢陷入无生无死的异况,而现在一切重归原状,已是花谢之时。
      盛情难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如雨的枯花中,好像唯独她还深陷在那近乎永恒的静止中。
      季亡哀才是那个骗子,他最后的话语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她作为鬼差再明白不过,人死后尚能重入轮回或者变作鬼魂,但魂魄消亡后就再也不复存在,永远不会有死而复生。
      她也知道,季亡哀所追求的长存于世本就不可能。天道不会允许这种生死的失衡。她的职位之所以名为无常,正是因为……死生无常。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季亡哀故意留下了那样的谎言。他自己一死了之,却还固执地想让她活下去。
      她该去哪里找他?也许以后她还会在世上遇见与他肖似的某个人,但不可能会再是她寄予执念的那个人了。
      她本就是凭着这一腔不知是爱还是恨的执念度过了漫漫百年,如今一切终于到了尽头。
      他死了。他曾经期望在他死时会有人痛彻肺腑,这个如他名字一般的谶言终于应验。
      当年她在用剪刀划过他脖颈时,更多感到的是杀人的惊恐;而此刻,被她逃避许久的,她母亲被害于此的悲与痛,终于灭顶而来。

      数日后,地府。
      阎王爷看着面前请罪的白无常,疲惫地摆摆手——这半个月来他实在心力交瘁,“说吧,怎么了?”
      “江州异状期间,下官纵容厉鬼行凶,致六千人横死,罪重难赦,请魂飞魄散之刑。”
      跪在堂前的白衣少女措辞简短,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不是在请罪,而是在给别人判罪。
      一旁的牛头马面互相对了对眼神,都掩饰不住惊讶。俗话说坦白从宽,主动请罪往往都是为了争取减轻罪责,然而这个白无常却直接给自己判了死罪。
      而阎王一听这六千人的伤亡就不禁头痛,忍不住重重呼出一口气,皱眉道:“纵容是何意?”
      “下官并未阻拦厉鬼暴行。”
      “缘由为何?”
      “因为下官与那名厉鬼前世曾有纠葛,出于私情而纵容。”白无常低垂眼帘,面无表情道,实在看不出她会有什么私情。
      “荒唐!”阎王怒斥,“那名厉鬼如今身在何处?”
      “他已魂飞魄散。”白无常平淡道,“下官与他同罪,因此也请魂飞魄散之刑。”
      阎王拧着眉头想了想,转向牛头马面,“你们以为如何?”
      牛头恭敬道:“纵容之罪虽重,不过毕竟并非主犯——”
      马面接着道:“近来地府也急缺人手,不妨罚其用忘川河水洗去记忆,永世领受无常之责,以劳力抵罪。”
      “好。”阎王觉得这样人尽其用的处罚很是有理,拍案决定,“马面,你去勾销她现在无常的身份;牛头,你带她去孟婆那里,抹消记忆后重新入职。”
      白无常似乎也并无异议——这样的处罚实在是从轻发落,她也不该有什么意见。她一语不发地起身,在她抬头时,坐在上首的阎王瞥见她的眼神,不由微微一惊。
      ——那是孤魂野鬼一般的眼神。空洞一片,又竭尽全力地在寻求着什么。

      冥界昏暗,汩汩流动的忘川远眺仿佛也是漆黑的颜色。一位美艳的女子守在木桥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分明每日有无数鬼魂要过桥往生,谁也不知道孟婆是怎么看起来如此清闲的。
      牛头正将白无常押到孟婆面前,刚要开口说明来意,却忽觉手中一空——方才那段路上白无常一直安分守己,因而牛头也没有提起什么戒心;此时她突然一挣,力道强得不可思议,竟然生生挣开了他。牛头大惊,然而白衣少女并没有回身逃跑,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径直跳入了面前的忘川河中。
      冰冷而清澈的河水转瞬间淹没了她。
      盛情难却感到一阵钝痛,似乎她的血肉一寸寸溶解在水里。但她早已没有凡人的血肉之躯,是忘川正在腐蚀她的魂魄。她曾听同僚说忘川之水其实是剧毒,才能剥蚀生前的记忆。而她的记忆和感情太沉重太黏稠,早已与魂魄密不可分,因此流淌不息的河水无情地将她的记忆连同魂魄寸寸剜去。
      当她无常的身份被销去时,丧失不死之能,她就会这样消失在水中。
      随水而逝,一干二净。

      缓缓下沉时,她想起最初在河边看见白衣少年的那一眼,那张盈盈笑意的脸终于在她的回忆中模糊起来,仿佛破碎在动荡的漪澜里。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盛情难却【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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