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行舟》CTHRN

1、第 1 章

　　午夜，江市城郊一栋别墅的二楼还亮着灯。

　　“怎么样，测试跑完了吗？”
　　“梁幸，这里是不是还可以改一下”，陈煜倾戴着厚厚的眼镜坐在电脑前，鼠标指在显示屏上的一个软件界面。

　　她和梁幸才开始创业，她们的助盲产品还没有正式发布。
　　陈煜倾从父亲留下的遗产里取了一些投了进去，但毕竟没有开始盈利，她便在别墅里改了间工作室用于办公。

　　“是会好一点”，对方点头。

　　墙上的挂钟又响了一次，时针指向了一点。

　　“你明天要飞C国，要不先去睡觉？”，梁幸提议，“我们测试都跑完了，这种前端的暂时不影响用户使用，等你回来了有时间再改，不着急”。
　　“等我回来我们就要准备内测了”，陈煜倾笑着反驳，“反正我也睡不着，明后两天在C国都干不了活，现在多做点”。

　　说到去C国，陈煜倾的目光暗了暗。

　　五年前出了场车祸，前挡风玻璃碎片插入了她的双眼。医生们竭尽全力保住了眼球，但是视力受损严重。
　　这几年她哥一直带着她四处求医。这次去C国，就是要去看眼睛。

　　说实话，陈煜倾对这次并不是很乐观。她知道自己眼睛的状况，再加上现在正是她们产品开发的关键时期，实在是分身乏术。
　　无奈她哥一再坚持，再加上，不得不说，她虽然心里知道，恢复视力并不可能，但总归还有仅存一点希望，便答应了下来。

　　“会好的，没准这次就好了呢”，梁幸站在她的办公椅后，显然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

　　陈煜倾没有接话，而是叹了口气，随后又专注地投入回了工作中。

　　*
　　一天后，C国的一家医院走廊里，陈煜倾和哥哥陈煜礼并肩坐在那位全球知名的眼科医生诊室外。
　　陈煜礼手中是厚厚一沓检查报告，他呆呆地坐了许久，开口， “没事的小倾，会好的，我再给你找医生”。

　　医生半小时前说的话还在耳前，“我很抱歉，她的视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
　　陈煜倾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这几年她哥带着她，先是跑遍了全国的医院，后来又出国见了十余位医生，可以说能叫得出名字的专家，他们都看过了。
　　但无论是多么大名声的医生，看了表示无力回天。

　　陈煜倾环顾四周，离她半米外的，就只有一团团模糊的光影。走廊尽头应该是一扇窗户，她隐约能看见鲜艳的橙红色。
　　是火烧云吧，她想，夕阳的余晖层层叠叠地夹在云间，多好看啊，可惜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了。

　　她将刚才打印下来的就诊记录凑到眼前，这么近的距离，才差不多可以看清。
　　医生潦草的签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是最好的医生了，她哥托了层层关系才给她约到，如果他都说没办法，那恐怕就是真的了。

　　这几年，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事。每一次联系到一位新的医生，就立马放下所有的工作，做最早的一班飞机去。
　　一开始，去的时候总是满怀希望，但最后总是失望而归。
　　而现在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什么意义都没有。

　　“哥，我不想再看医生了”。

　　陈煜礼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起身，“该走了，飞机要飞了”。

　　*
　　飞机一落地，她就直接打车去了墓地。
　　昨天是她父亲的忌日，因为去C国看医生错过了祭扫，今天赶忙去看看。

　　她母亲走得早，陈煜倾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父亲在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中也丧命了，便葬在了一起。

　　江市今天下着细雨，墓地里有一种好闻的湿漉漉的青草香。石阶上有些湿滑，陈父陈母的墓地在最上面，她便从包里拿出了导盲杖，展开，小心地走。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用导盲杖，她要强，又不是完全看不见，平时走路仔细点是不会出事的。
　　墓园里平时没什么人，安静得很，她便不担心被人看见，受到令人不适的打量，拿出导盲杖用了。

　　她早就把父母的墓碑位置记在心里，不用看也知道在哪里。

　　陈煜倾走到他们的那排时，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影。怎么这个时间还有人来，她想着，收起盲杖放回包中，走上前。

　　这人站在她爸的墓前一言不发。
　　她只能看见他的轮廓。他穿的上衣是黑色的，可能是件衬衫，瘦高的人垂着头，手中拿着东西，五颜六色的，根据她的经验，应该是带了点水果之类的祭品。

　　“您好，您是我爸的朋友吗？”，她问。

　　周行济闻声抬头，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当年陈煜倾人间蒸发一般，删除了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人的联系方式。
　　他被逼急了，除了回家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外，还受了不小的惩罚，长辈终于松口，给他用家里的关系。
　　但即便是周家，也只查到了她父亲去世的消息。

　　于是此后，他便常常前来祭扫。
　　他与陈煜倾二人青梅竹马，是陈父看着长大的，对他而言就跟家人一样。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来看看陈父也是情理之中。

　　除此之外，周行济还有一个私心。
　　当时他在内网没有查到陈煜倾离世的消息，那她便是活着的。她活着，就一定会来看她爸。
　　每次来的时候，周行济都抱着一点希望，可能这次，他会重新遇见她。

　　五年。
　　他找了她五年，音信全无，而这人现在竟就这样凭空出现一般，到了他的眼前。
　　一时间，恍若隔世。

　　“不好意思啊”，陈煜倾见对方没有回答，补道，“我眼睛不好，可能认不出您了，不是有意的”。

　　她确实戴着眼镜，镜片比较厚，不像是一般近视眼戴的，而且他记得她以前是不近视的。
　　“你眼睛怎么了？”

　　陈煜倾听见这声音，呼吸一滞。
　　怎么会是他，躲了他五年，怎么在这里碰上了。

　　“陈煜倾，你眼睛怎么了？”，周行济声音压低，朝她走来，在她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这么近，陈煜倾抬头，终于能看清了。
　　这几年她在网上看到他出道做演员的消息，不由自主地看了他的每部戏，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隔着屏幕远远地看他。
　　而现在他出现她眼前，当年的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稚气尽退，松垮的运动服换成了讲究的黑色西装，戴着一副半框细边眼镜，矜贵又随意。

　　只是他问关于眼睛的事，陈煜倾是个很要强的人，她无法告诉他实话，她说不出口。

　　“你不想说就算了”，二人僵持许久，周行济率先投降。

　　陈煜倾点头，转身绕过他，来到父亲的墓碑前，放下花，跪在地上。

　　“爸，昨天我去C国了，没来看你，你不要生气”
　　“我哥在那边还有一个科研会议就没跟我回来，我跟他说，你忌日他都不来看你小心你晚上去梦里吓唬他，他说你们都是搞科研的，会理解的”
　　“上次我来看你还是两个月前，这两个月实在是太忙了，我们团队的产品马上要开始测试了，你会开心的吧”

　　天空下着下雨，陈煜倾来时一手拿着给父母带的花，一手空出来万一要导盲杖的时候可以用，于是没有打伞。
　　她在墓前说着话，突然感觉落在身上的雨点没了。

　　陈煜倾回头，看见周行济就在自己身后。
　　他手中撑着一把黑色雨伞，靠得近，把她遮在伞下。
　　“下雨天，别着凉了”，周行济解释。

　　他实在是，靠得太近了，近得她只想逃跑。
　　正好话也说完了，花也带到了，陈煜倾起身，掸掸灰尘，转身小跑着离开。

　　陈煜倾心里一团乱麻。
　　不仅仅是因为遇到了她当年不告而别的前男友，更是因为她没有准备好让周行济知道自己的事。

　　她现在离变成瞎子只有一步之遥，这双眼睛让她受够了外人同情的目光。
　　所有人都说她可惜，说她年纪轻轻还大有可为呢，怎么就这样了，就好像她的生命因为视力问题就要终止了似的。
　　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但万一从周行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陈煜倾觉得自己会扛不住。

　　再者，她现在这样，如何配得上他？
　　她是一个残疾人，有残疾证的那种视力障碍者，而他呢？
　　周行济这样的人，就应该像一颗星星一样挂在天边。
　　他家的集团是华国最大的企业之一，周行济更是凭着样貌和精湛的演技，出道没几年就屡获荣誉。
　　可以说，现在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在上小学的孩子，就没有人没看过他的戏。

　　陈煜倾越想越失神，在石阶上一滑，竟直接摔倒了。

　　这时一直跟在她身后追她的周行济上前，赶忙扶她起来，脱下披在身上的西服外套，垫在台阶上让她坐下。
　　陈煜倾的双手和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她把手凑到眼前，发现都擦破皮了，渗着鲜血。

　　周行济蹲在她下面一级台阶上，心急，直接上手卷起她的裤腿。
　　白皙的腿上擦破了好大一块，从膝盖一直到小腿中间。

　　“我送你去医院”，周行济起身，伸手拉她起来。
　　“没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就好”。
　　“你回去处理什么，会留疤的知不知道”，周行济急了，“跟我走，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