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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一缕白光从指尖溢了出来,径直钻进了怀中人的额心。

      快得叫封灵度本人都懵了一瞬。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他将人往上抱了抱,随后看向四周,轻笑一声,足尖微点跃上百十来红阶,又连点两下,最终稳落在殿前。

      他没动用任何修为手段,只凭从前学过的凡间功夫,此人既坚持一步一步走过去,必有其道理,那么他也不会做别的选择违背意愿,只是想要慢慢走上去不太可能。

      ——时间来不及。

      石阶被动过手脚,先前不知怎得他说不出来,眼下恰好他不必说了,亲自来走,正好看看是什么人一路煞费苦心。

      封灵度转过身,满目不再是长阶,深渊万丈,暗如玄夜,他站在悬崖绝壁上,只须一步,就将径直坠落,万劫不复。

      这才是真正的魔尊主殿,南离君的老巢。

      仅是听这一路的传闻,收三域,战五番,享世间万千绝色,便知这老熟人今非昔比,似是混的很好。

      换当初年少,估计有人即便告诉他后路如何,他也绝不会相信自己走在这般人前,更不相信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亦不会明白大道无分正邪,利己为上,但百年已去,如今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话——天道轮回定命中。

      只道,我心自主意难从,逆之,改之。

      站在殿前,扑面的血腥气浓郁逼人,先前在下面时,只能瞧得这大殿巍峨矗立,高耸入云,眼下才知四角俱破,败絮其间。

      这般好?

      封灵度对传言保持怀疑,分毫未滞地一把推开了殿门——

      静。
      无匹的静。

      在未推开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凶兵,法阵,符箓……都不意外,唯独没想过,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

      还是有的。

      黑暗中,他站在红砖之上,仰起头看向那高座上的一团身影,瘦削,病气萦绕,跟记忆中的人影缓缓重合,细看却有些许不同。

      或许是一些风霜罢。

      “梦里死了也好。”

      声音不大,落到封灵度耳中,令他眉心微微一皱,猜测万千。

      暂且抛开这些不论,他正欲上前表明来意,脚下稍稍一动,阴风骤起,冰凉刺骨,殿中本至漆黑的光线再度蒙上一层昏影,气机变幻,悄然间化作重峦鬼域。

      唰!

      上方身影倏而消失,道道模糊的血色鬼面霎时笼罩天地,每一张都径直冲向下方人单薄的身形,一股煞气顿时向四周弥漫。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封灵度身侧,瞬间暴涨的长甲猛地抓向他的脖颈!

      “呵。”

      空气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十指长甲尽数崩碎,杀机反剿,猝然收手间,满手血迹。

      无须置疑,再晚一息,化作齑粉的必是一对手掌。

      怎会如此!

      没有在意这双眼中的惊骇不解,他一掌探出,随意将人拍回了宝座上。

      “不要命了?”

      阴风袭来,撩开了一丝朱窗,血月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微光映在暗青色的地砖上,反出了来者青魅病容。

      “咳。”

      风中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凉意漫漫穿透身体,深刺骨中,一道轻微的笑裹挟着寒气卷进耳边,刮起零星细碎的绒毛。

      “这次,不错 。”

      怀中人挣扎了两下呕出口血,封灵度眉心微敛,没有急着回答,手边先拈了缕气机,灵息过处,瞬间点亮了满殿朱灯。

      ——亦照出了那明珠韶座上的身影。

      “咳咳,咳咳咳咳!”

      那人突然用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呛的连眼睛也睁不开,面色通红,长眉紧蹙,似乎下一刻便会驾鹤归西。

      封灵度抱着人,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万鸩体,是十方圣体之一,修行速度日进千里,顾名思义,吐纳间都是剧毒,三转以下触之即死,他手里有个凡人,若不慎碰到,下场自是不必多说。

      思及此,他也只得感叹,真是天网恢恢保人不易啊。

      “咳,果然……昭年!”

      下方眸光一瞬掠起。

      掩在帕中的人终于抬起了头,玉容绮貌,凤眸清绝,眉心落一朱砂,皎若观音。

      这白玉观却非为霜雪,一点余尾撩起,殊色无边,这人扶着昭座的手忍不住颤了两下,又被强行压了下去,抵着手,缓缓站了起来。

      “来此,所求为何?”

      经前一事,封灵度却是不急了,轻扬头,答非所问:“魔尊修鬼道了。”

      话音刚落,上方一记目光顿时锁定,杀机缓缓流转,阴风拂面,这人却忽而笑了。

      “哦,确是如此,阁下可是觉得荒谬?”

      “世间万物,皆听命于天地,既同生共长,又有何不可共通?”

      “只是,鬼道伤身,多加小心。”

      气息忽滞。

      凌冽的寒光一瞬倾袭,赤砖上的人纹丝未动,透着股云淡风轻之意。

      不、惧、生、死。

      他定定看着,眸光不眨,唇边忽而落下的几个字,咬得又轻又烫,像能品出那唇齿间化人的温度:“好,好极了,真让人分不清啊。”

      “南离尊者。”

      高台下的身影仰头,烛火照着那半边侧脸,平白映出几分活气,一缕莫名盈于其间, “既已弃道另修,想必体质也是其一缘由,可其中代价,生机尽腐,但若我说——可拘散这弊端呢?”

      呼!

      一阵风再度吹灭了半数光烛。

      反应间,他突然对上了昏暗中的一双眼睛——

      不要说!

      分明人未开口,他却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这逐层递进的三个字,凤眸落红,余尾生胭,怒极,艳极,悲极。

      这是何意?

      眸光微凝,封灵度沉默不语。

      “咳咳!咳!咳咳咳!”

      白玉生了裂纹,这人攥着帕子拭去唇边血污,喘息片刻,再次开口时已没了半分情绪:“你想要什么。”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猜测,眼下又听见这断气绝息似的厉咳,他便已能确定八九分,只是眼中也不由浮现一抹异彩。

      时如药,看来人都会随着时间变化的。

      “如果上仙是为了怀中人来,对不住,凶魇入心,回天乏术,我无能为力。”

      那人不知何时又跌回了座上,银氅包裹着身躯,捏着帕子的手因为用力,青筋道道迸起,浑身透出一股强撑之意,凤眸轻掀,启唇淡淡道。

      意料之中。

      时间虽然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总不会使其性情全然不似从前,他的想法,封灵度多少也能猜到。

      只可惜他依旧不曾了解,自己从不是那般人物。

      “我要渡厄。”封灵度缓缓开口。

      “那个烂布条?”

      座上人本不欲开口,闻声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观音面顿失悲悯。

      “不可。”

      墨晕般的长睫一瞬不眨地扫了过来,偏狭眼尾泛出几丝晦涩,他再次重复道:“……不可。”

      封灵度无言。

      他抬头看着这张脸,心想:罢了,记忆已成定局,活于这世间已是逢场作戏,相熟不必相知,若满足他人之眼便可达得自我目的,何乐不为?

      他是他,也不是他,又装作他。

      “那不是什么布条,”封灵度像是被这人的反应唤起了几分往昔回忆,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怎么还是接受不了渡厄?”

      上方身影顿时一怔。

      ……

      “你怎知——”

      “葬魔——”

      话音重叠,四目瞬时相交,南离故率先噤住了声,用帕子掩面闷咳,只余一双妙目露在外,凤眸睁圆,若杏非杏,削去了其间几分锐利。

      等人咳的差不多了,封灵度又像没事人似的施施然上前几步,话音谦和如君子:“您先说要紧之事,我不过是想问下葬魔渊怎么走。”

      “我说何事?”南离故本就余怒未消,听见似讽之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正欲发怒,却见人忽然凑近过来,一时竟生出抹紧张,依了依大氅,只在唇边牵起抹冷笑,直白道,“不过是多此一举,别人既不觉得葬魔渊一路抱着个东西危险,我倒是管的宽。”

      封灵度装作听不出这话里无意间的熟稔,只在眼尾落下一点弧度,似有万千落寞。

      他轻声道:“唉,那能怎么办?你又不喜欢与人接触,我总不能叫你抱他吧。”

      那倒是。

      南离故微微抬头,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两分倔傲,但话音适时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又后知后觉品出几分不对味来,什么他抱我抱的?

      把人随便找地方一放,不就成了吗!

      哎,反应过来了。

      封灵度叹了口气,他一面惋惜着“人长大了就是没以前有趣”,一面思索着“待会人如果要打架他以几招落败最自然”,身形略动,铃铛铜钱便叮里啷当地响了一阵,脆音入耳,没有注意到宝座上人眼中蓦然炸开的流火。

      但那抹无意泄出的喧嚣只是惊鸿一霎,等他抬起头时,早已没了踪影,人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对面,神色几番变幻,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腰间的铜串。

      响的早不如响的巧。

      封灵度心下微笑,半个最不起眼的铜钱,只是先前你遗露了而已。

      “怎么能……”

      残灵也是灵,只要是他,自然可驱。

      还没待封灵度开口回话,这人已是抬起手,推着他的后背往外走了。

      他被推了两步,正欲转头,旁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闷着气,有些发涩,有些颤抖:“……我早该看出的,早应该的。”

      “嗯?”

      现在也不晚。

      等他打算顺势再问的时候,这人又不说话了。

      殿里昏暗,不见多少光亮,甫一出来,他才惊觉外界已经到了白日,天高雪落,苍山尽染,甚是辽远空寂。

      雪下得大,他给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多加了层保暖咒,刚回头,见南离故眉间染雪,便顺手给他也施了一个。

      “我不冷,非是你怀中的半大幼崽。”

      朱砂痣在雪光下愈发明晰,如凤泣血,观音面圣洁清雅,只是说话人的语气便不那么仙意缥缈了,冷意在那昏迷的身形处辗转,明显不虞。

      “你不是稚子,你是挚友,此举有何不妥?”封灵度自然地接下话,对这张脸散发的寒气视若无睹。

      “你……”南离故眸间一颤,袖袍轻漾起,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走上前,挡住了风雪。

      相继无言。

      沧幽之内有处极陡峭的血色高山,称其为葬魔渊,此绝峰谓之渊,正因山中另有一凹陷去的河谷,长年魔气萦绕,寻常渡劫以下修士,若不慎入,则神魂俱灭,实非良所。

      快到此地时,多年灾厄的谨慎令封灵度落于身后,悄然将部分神识定在了此处,果不其然,甫进渊底,霎时进了别一番天地。

      眼前景象开始寸寸破碎,纷纷扬扬地落着飞蚊般的雪花白点,他似有所感,低下头,怀中倏而一轻,紧接着脚下猛地踏空,顷刻坠落。

      耳畔似乎刮起了一阵风。

      像是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告诉他别害怕。

      怪哉。

      莫非还能有好运降在他头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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