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觅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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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亚力昆家里时，玛依拉两姐妹脸上的泪痕还是在叶明月的眼前挥之不去。
看着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维族姑娘蹲在地上，整个人防御性地蜷起，仰起的脸上尽是畏惧和惨淡。
她说她没有偷，叶明月不愿去想她有没有偷。
锅里的饭已经焖上了，大约是看她一直在走神，亚力昆抓了一把做抓饭没用完的无花果，洗净装在盘子里，端来坐在一旁。
“你就不应该管，阿扎提一家的事没人愿意管！”
亚力昆和叶明月聊起玛依拉的父母。
“他们不跟着好好做生意，要到街上去偷，被公安抓了两次，只要人一放出来就又回去偷。”
看了一眼西边玛依拉家的方向，亚力昆摇摇头，
“就是她们两个可怜得很嘛，肚子都填不饱，除了去偷，也没有别的法子。”
听这话的意思是认定玛依拉确实偷钱了。
叶明月没有反驳，只是把手上刚剥好的无花果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没过多久，司机上门了。
出乎叶明月的意料，这位跑长途的司机并不是维族人，听口音是个山东汉子，只不知道为什么会与亚力昆他们相熟。
一番介绍下来，叶明月算是认识了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
孔建国的年纪与叶贵林相仿，也是第一批从内地出发援建新疆的知青，祖籍山东莱州。
他刚到新疆没多久，就与一位从湖南来的女知青相恋，结婚生子。多年来两人已经适应了新疆的生活，便没再想着返回某一边的老家。
话说回来，如叶明月亲生父母这般自私的毕竟是个例，像这样选择留下的知青才是大多数。
因为当年人口剧增与城镇就业的压力才是促使知青运动开展的主要原因，大部分六七十年代下乡的知青家里条件都平平，没有条件再养活多一个孩子。
而这下乡的知识青年，就是那多余的一个孩子。
十载光阴似箭，知青岁月如梭，他乡早已在不知何时取代了故乡。
孔建国就是留下的人之一，而且他的运气还比较好。
原来孔建国早年在矿上干活的时候受过伤，提前办了伤退。
但他做人比较会来事，加上单位领导也喜欢他，疆煤东运的公路开通的时候，单位里第一时间就把孔建国送去学习开大车。
没想到这一学，倒学出一条致富路来。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
原本今天中午亚力昆的族兄也是要回来吃午饭的，但不知为什么，眼下饭点都过了有一会了，还是没见着他的人影。
等了一会，估摸着库尔班是被什么事给阻住了，孔建国又赶着回去休息，三人只好先开饭。
吃饭时，叶明月提起自己想帮忙请人从新疆运货的请求，结果还没等话说完就被出言打断了。
孔建国压住困意，头一回正眼打量起这位从新疆来的同乡，毫不犹豫地泼了叶明月一盆冷水，
“大妹子，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不高兴。我就想问问你这是打哪冒出来的主意？”
“说老实话，我们大车司机运什么不能运？我孔建国也不想跟钱过不去。”
“但纯粹是看在大家同是新疆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趁早算了。”
虽然有搭档换手，孔建国也是一路没日没夜地开了四天车，现在正是精神和身体双双到达疲惫的峰值的时候，他没什么与人撇胡子的耐心。
他本来准备吃过这顿饭就回宿舍去睡他个昏天黑地了，没想到，就吃一顿饭的功夫还能遇到这样异想天开的年轻人。
说好听点天真，说实在点幼稚。
——别误会，只是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妹子，他不想用愚蠢这个词。
孔建国几天没梳洗过的一张脸上胡子拉碴，深陷的眼窝上方两道粗黑的眉毛皱起，说起下面的话来瞧上去还真有几分不客气，
“巴旦木我也吃过，味道和核桃大差不差，在新疆遍地都是，一毛钱不值的东西，大老远运到北京来你准备怎么卖？”
“而且都是干果，你道我们为啥不从新疆运过来卖？”
料想叶明月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八成是受了别人的哄骗，又听多了现在流行的哪里哪里又有人做倒爷发家致富了的案例，然后觉得自己也行了。
孔建国没觉得叶明月真的懂做生意背后的关窍。
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够这么败的呀。
但孔建国也不想打击小姑娘，他委婉地解释道，
“干果这东西在哪都有产的，就说核桃吧，山东，河北……咱们不往远了说，北京大山里就有运来城里卖的，那人家凭什么买你新疆的？”
“而且你说同样的东西，你从新疆费老鼻子劲运过来，卖的价钱刚好抵上路费，图啥呢？别钱没赚到，裤子赔得底儿掉！”
“要我说，你们年轻人还是别整天想些不着边际的，踏踏实实找个稳定的工作才是正经事！”
叶明月受教地点点头，没有继续前面被打断的话，向孔建国解释自己其实已经得了国营饭店的口信，这第一批货就是要进给饭店里的。
片刻后，一番自觉对年轻人的谆谆教诲结束，孔建国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抓饭。
说是羊肉抓饭，三人的碗里加起来也没两块羊肉星子，亚力昆做饭的时候只用了羊油涮锅，饭里主要还是胡萝卜和皮牙子。
但虽说没放肉吧，这维族做的抓饭就是比汉族人自己做的好吃。孔建国吃饱了，又从车上卸下帮村里好几户人家带的东西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向两人告辞回去睡觉。
看着自孔建国离开后就陷入沉默的叶明月，亚力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劝她。
——谈话进行到最后时，叶明月干脆闭口不言，只一味听孔建国发表他的观点，脸上倒也看不出有没有不高兴。
其实要亚力昆说，他内心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前途，只是他讲不来孔建国说的那些大道理。
亚力昆只知道，要是真有这么容易赚钱的好事，那为什么库尔班大哥和他还要每天在街上风吹日晒，赚那一点辛苦的代购费呢？
眼见两人都不认可，叶明月却也不生气。
孔建国的一番劝诫也是出于好意，只是他还没等听叶明月说完国营饭店已经初步认下供货的事，就下意识地断定她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否定了和她的合作。
其次，叶明月知道在新疆没有名气的巴旦木和北京的“美国大杏仁”本质上其实是同一个东西，但是孔建国不知道。
这也算个信息差，叶明月没必要向他解释。
叶明月放弃慢慢说服孔建国的真正原因，是她觉得这个人太“傲慢”了。
不是那种身份和地位差距所带来的高高在上的傲慢，而是思想上的傲慢。
孔建国对自己相信的东西笃信不疑，对任何事物都有一套先入为主的，不愿意改变的判断。比如他觉得新疆的干货在北京没有竞争力，卖不出价钱，他就不愿意多听听别人的看法。
想要去影响这个判断难，也不难，其中有一种可能就是影响他的人比他强，或者是他的上位者，那这样的人自然就会认真听你说话了。
虽说刚愎自用其实是很多人身上都有的一个通病，但总有谦逊的人，总有自省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总不缺聪明人。
叶明月上辈子没做过生意，但凭直觉，作为一个在这段合作关系里本身就比较弱势的一方，为了避免以后的诸多麻烦，她不太想和孔建国合作。
没有孔建国，还有赵建国、王建国嘛。
虽然麻烦了些，但跑长途的司机又不是只有孔建国一个，叶明月打算等回新疆之后直接去矿上车队里找人慢慢打听。
钱到位，总能寻到合适的人。
谢过亚力昆今天的招待之后，叶明月就打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出于对玛依拉两姐妹的不放心，叶明月拐了个弯绕到隔壁，准备在院子里看一眼两姐妹的情况。
当走到门口时，出乎她的意料，叶明月看见院子里站了三个人。
除了玛依拉之外，还有两个男人，两个人都背对着她，从背影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个的那个瘦得像竹竿，矮个的那个胖得像树墩。
叶明月心中一紧，正在她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时，却见门突然被从屋内打开了。
玛依拉的妹妹——叶明月现在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从屋里吃力地搬出一个大木盆，盆里是堆得满满当当的……
——玉石籽料。
籽料有大有小，颜色以黄、白、褐为主，多数呈浑圆的卵石状，也有形状比较特别的异形，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玉石籽料都被抛光和打磨得油润透亮，肉色细腻。
注意到妹妹不知何时搬着东西出来了，虽然院子里还有两个成年男人，叶明月却没在玛依拉的脸上看见多少紧张之色。
估计几人认识，叶明月没有贸然上前，但是出于不放心，她一时也没有离开。
专注于眼前人的态度，玛依拉居然也没注意到仅有几步之遥的叶明月。
倒是叶明月终于听见了三人之间的对话。
玛依拉神色恳切，用生硬的汉语对其中矮胖个的男人开口，
“赵叔叔，这批和田玉已经磨好了，以后我有很多时间了，能不能送更多的玉来？给我的加工费还可以再低一点的！”
矮胖个似是有些为难，蹲下身在盆里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拾起一块籽料放在手上细细把玩，很是犹豫了一会才开口，
“你这速度倒快，玉磨得也好！”
“妹子，说实在话，真不是我不想给你。有钱谁不想赚啊？你以为我俩就不想多整点？”
“实在是新疆一周才只发一趟车，大头都被厂里拿去了，咱们就落着这么点零碎货，实在是没那么多玉拿来给你磨啊！”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高个子男人，迟疑道，
“你说……干脆咱们也别在厂里挣那点死工资了！我去新疆收玉，艾山还是开他的车，你在北京卖货，咱仨出来单干得了！”
高个子男人似乎已经忍他很久了，听到这句话之后语气骤然拔高两个度，
“赵建国，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出来单干，不是你一直磨磨唧唧下不了决心？有你那纠结的功夫我一套两室一厅都没了！”
似乎是被高个子的这句话给刺激到了，赵建国把手里的玉往盆里一搁，突然站起身，
“干就干，明天我就看车去！人家下海养猪致富，咱们下海卖和田玉变万元户！”
……
没有孔建国，果然还有赵建国。
看着赵建国侃侃而谈的脸，叶明月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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