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坍缩》阿兽是也

4、第 4 章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林枍终于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脑子好像被混在泥巴里面使劲捶打蹂躏了一番，混混沌沌的，分不清上下左右。
　　灵魂正在重新躺回躯壳，她默默感受着知觉缓慢地渗透进五脏六腑和四肢末端——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很好，还活着。只是指尖的触觉似乎有些迟钝，总感觉有沉重的流体在指缝中涌动。
　　不，等等。
　　触觉小体逐渐活跃，神经系统渐次苏醒。似乎是沉睡了太久的缘故，过量生机注入感官，倒有些承受无能的样子——除了闭上双眼摒弃掉的视觉，其余四感从未有如此饱溢的生动。
　　她能感觉到水流拂过锁骨，舌尖上浅浅覆着一层腥甜，鼻腔里面也萦绕着鲜血的气息，细细的呼吸声淌过她的耳膜，那毫无疑问是她自己的，吐出来的气泡滚过唇角奔向她的身后，发出模糊的咕噜咕噜声。
　　林枍首先是疑心自己受伤了，毕竟血的味道摆在那里。
　　但是身上没什么疼痛的地方······大概没有？兴许只是麻木了。她尝试着活动一下四肢，却发现巨大的压力死死按住了她的躯体。
　　她才惊觉，她正身处深海之中，被浩瀚的海水包裹。
　　那她怎么呼吸的？窒息感呢？而且按理来说在这种深度，她应该被压力碾成碎片才对！
　　迟来的惊慌失措让她狠命挣扎起来，声门下意识紧闭滞住呼吸，窒息感如约而至，氧气迅速消耗殆尽，心脏疯狂搏动，心跳声无限放大，剧烈而抖颤，和耳膜一同鼓动，聒噪难平。
　　可她挣不起一点水花，肌肉竭力绷紧也难以移动丝毫，像是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只剩下急促呼吸的分。
　　可她连呼吸都做不到啊！
　　要······要死掉了······
　　意识又要涣散了，身体好像在拼命吸纳海水，然后将鼓胀成泡沫，再啪的一下破裂。

　　“呼吸，呼吸啊！”
　　“这不是水，这是我的意识流！”
　　“哇靠别死在我的梦里面已经死了好几十个了啊啊啊！”
　　好像有人在叫喊，如同玉石玎玲，敲打林枍充血的耳膜。
　　又是“啪”的一下，清脆的响声倏然拽回了她即将破碎的灵魂，而且其声音之响亮让她近乎怀疑是否是自己脑补出来的幻象。
　　毕竟哪里的水会抽人大嘴巴子啊？！
　　“干嘛啊！”林枍瞪眼怒叫。
　　“哦哦还活着。”那人欣慰地叹了口气。
　　那千钧一般的压力渐渐消迩，四肢的掌控权终于回到了其归属地，手脚还有些麻木，但是都完好无损，林枍努力伸展腰身，试图在海水中做一套广播体操。
　　直到手脚都活动开了，她才再次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姐姐，你好。”
　　眼前却空无一物，只有深色的海水在波荡。
　　你们都喜欢隐在幕后当boss吗见光死吗朋友？
　　林枍找不到地方撒气，只能和不远处的黑暗干瞪眼。
　　“我能力不够，留不了你太久，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少年吐字急促，“那个是我被迫实验所形成的影子，他会栖居在我梦醒过后的每个流亡梦境中直至梦境坍缩，但这次他不知道为什么吃掉了几个梦游者获得了能量，还用了什么未知的手段吞食掉了各个地区不少探员。”
　　“救救他们。”他低低地叹气，“请你救救他们······”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铮得一声响了起来，昏厥的梦游者，无故失联的不少探员，这么大的案件近期只有一个。
　　“这这这这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什么，老大他们负责的S级任务吗？！”林枍目瞪口呆，舌头不自觉打结。
　　“按任务难度的话，应该确实是S级的，也许还要再高一点。”少年给出了满意的中肯。
　　你满意什么啊！这可是部长级别的人都为之头疼的任务啊！会死掉的吧！会死掉的吧！！！
　　“我······我走了哈我不打扰，强制传输去了哈。”林枍微笑着点开背包系统。
　　“不能啊——姐姐求求你了！”少年急得哭腔都出来了，水波在他的声线中摇晃，湿乎乎的感觉，“时间来不及了，如果再等别的探员的话，他们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个少年和刚才那位少年，两位分明是同一种声音，为什么这位少年听起来莫名其妙得叫人食指大动呢？
　　林枍强压下已经冒出头的邪恶念想，有些不自在地掏掏耳朵，似乎外耳道也沾上了他言语里的水雾。她拉长语调：“我——尽量好吧。”
　　她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我能力有限啊我。”
　　“我信你，姐姐。”少年淡淡的说，语气确实不容置喙的肯定。
　　他也补了一句：“你绝对可以的。”

　　海水陡然剧动，不知从何而来的泡沫浩浩荡荡地聚拢，交缠，拧成一束巨大的空气柱，蛟龙一般蜿蜒游动，从海底攀上来。
　　但那不是一条脾气温驯的龙。
　　空气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飙升着，水壁和空气摩擦发出宛如洪钟一般的硿硿声，好像一个在连续爆炸的鞭炮烛龙一样。
　　而它的目的十分明确——
　　林枍！
　　“什······”林枍在看到空气柱指向她的那一刻就开始拼命扑腾尝试游动了，只可惜天定胜人，空气柱呼啸着扑过来裹挟住她，然后托着她向上奔流，剩下的半句话只能可怜兮兮被空气阻隔着吞回肚子里。
　　连道别都来不及。

　　在气泡与水流的间隙中，林枍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在对她挥手，孤寂填满了少年的整个身形，他好像一个随时能戳破的肥皂泡，几乎要把脆弱写在脸上。
　　······烦透了。
　　林枍最讨厌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尤其被是来路不明的心疼拿捏。
　　她心说好好我答应你，满意了吧小伙子，看在你惨不拉几的份上。

　　好像飞鱼跃出海面，林枍被空气柱噗得一下吐出意识海。
　　当然没受伤，她在空中敏捷的扭转腰身，探出前脚掌，然后重心前倾，接触地面时屈膝向前翻滚，完美地缓解了绝大部分冲力。
　　不知道这个劈里啪啦爆炸的空气柱是什么来头，但是大概率是那位嘴臭少年搞的鬼。
　　他应该没事吧？林枍还有闲心去管那小子的安危。
　　她回头去看，只瞧见一个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巨大的镜子。
　　准确来说，那也不是地板，而是一个光滑的镜面。
　　镜子？林枍恍然大悟，嘴臭少年和小伙子可不是镜面的关系么，这么形象化的语言出现在视野里面，看来是离梦核越来越近了。
　　说起来，其实林枍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打穿纯白之地的地面然后进入到更深层的梦境之中的，虽然一路上弯弯绕绕，但是结果倒是殊途同归了。
　　啊不管了，林枍收回胡思乱想，开始打量这个世界。
　　镜子。
　　到处都是镜子。
　　完整的镜子，破碎的镜子，方形的镜子，圆形的镜子，弯曲的镜子，笔直的镜子······它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紧密贴合到一起，严丝合缝到毫无破绽的地步，一片一片拼凑出来这个锋利的牢笼。
　　各式各样的镜子反射着不同角度的光线，千丝万缕的光路在空中织出眼花缭乱的耀晔，一时间只能看见光与影在无数镜丛中追逐嬉闹，洒落下数以万计的斑驳碎金。
　　这里是镜子与光的伊甸园，像是太阳神阿波罗慷慨赐下荣光，赠与这方域万古长存的光明。
　　林枍对着不远处的镜子晃晃脑袋，然后看见成千上万个她从各个角度对着她晃晃脑袋。
　　······还怪有趣的嘞！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
　　她咳嗽两声，对着虚空大喝：“出来！小爷我找你有事！”
　　很快，她面前的空间波动了下，惊讶到浮夸的声音在她耳边飘出来：“哥布林小姐你还活着？”
　　“装个鸡毛装啊！”林枍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人质吗？你有什么交易要做，我都奉陪！”
　　“其实人质那话是骗你的哦~”他懒洋洋地说出口，并对此毫无羞愧之意。
　　“那你跟我说个什么？”林枍气得跳脚，“把我当猴耍？！”
　　“是为了确认身份呢。”他轻描淡写揭过去，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很有兴趣跟你做个交易——”
　　上翘的尾音好像羽毛一样挑逗着林枍，他故意将话说一半留下空白：“等你找到我再说吧，哥布林小姐~”

　　消失了。
　　他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气息和波动的空间，全部消失了。
　　林枍可以肯定他已经离开，并且一时半会不会再出现。
　　你就吊着我吧你，林枍心里冷笑，你看我到时候揍不揍你吧臭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