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离效果》养一桶球藻

2、第 2 章

　　顾芷笑着说：“上车先，外面冷。”

　　李时行大脑宕机，第一反应是找地方扔了手上的烟，然后灵魂出窍一样僵硬地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门坐进了副驾。他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划过，最清晰的那个是“完蛋了这下真的赶不上地铁了。”

　　顾芷把车窗关上，侧过身子看着他，李时行强迫自己侧着身子和他对视，虽然这些年一直能在各种地方看见顾芷的脸，但亲眼见到，李时行还是有点受到冲击。比起他们最后一次见的时候，顾芷明显长高了不少，可能还去健了身，他在车里只穿了件宽松的毛衣，露出半截手臂上，肌肉线条非常清晰。

　　李时行把目光移到他脸上，顾芷的五官轮廓也比前几年更深，尤其是装模作样戴了副无框眼镜，整个人显得锐利了很多，像把刚出鞘的匕首，但不知为何脸上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李时行忽然觉得不妙，心想万一来者不善真起了什么冲突，打肯定是打不过了。

　　顾芷也盯着他，隔着镜片，李时行不怎么看得清他的眼神，顾芷说：“顾老师？”

　　李时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意识到顾芷在说自己刚刚对他的称呼，李时行下意识想喊“小顾”，但想到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人家大小已经是个影帝，再被这么喊肯定会觉得冒犯，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吞了回去，直呼其名叫顾芷显得趾高气昂，叫顾先生更奇怪，最后想叫老师总不会出错。

　　李时行笑了笑，不接他的话茬：“怎么有兴致来这儿看剧？”

　　顾芷答得很自然：“朋友给的赠票，今天没事儿就来了。”

　　李时行噢了一声，没接着问。沉默了一会儿，李时行说：“那顾老师看完了点评点评呗。”

　　顾芷的手本来哒哒哒地敲着方向盘，突然停下来，很短地叹了口气：“别叫我顾老师了。”

　　李时行不知道怎么接话，顾芷侧过身子看他，接着说：“戏挺好的，听说本子也是汪游自己弄得？他挺厉害。”不等李时行接茬，又说：“你演得也好，结尾独白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女生一直抹眼泪呢。”

　　虽然知道大概率是场面话，李时行被夸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用开玩笑的口气：“您夸人别当面夸啊，在别的地方多夸夸这戏就不愁卖了。”

　　顾芷又笑了笑没说话。李时行想这人看起来比五年前客气很多，大概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一圈，成熟了。他又想，这招呼也打了，场面话也说了，差不多可以散了，于是很刻意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哎，都十点半了，我还得赶地铁....”

　　顾芷打断他的话：“我送你吧，已经赶不上了。”

　　李时行推拉一番：“把我送到地铁口就行，我坐三号线也能到。”

　　顾芷没理他，点点车载导航的屏幕：“输下你家地址。”

　　李时行知道自己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于是从善如流，乖乖输了地址。

　　顾芷看了一眼：“买房了？”

　　李时行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没，租的。”

　　顾芷没说话，也没想着开广播放个音乐缓解下尴尬到窒息的气氛。李时行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上，他自己虽然过得糙，待人却尤其周到，顾芷跟他拍戏那一年被体贴惯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现在心里肯定在骂街，但李时行宁愿忍受着沉默冲着前车窗干瞪眼，也不会自顾自地掏手机出来看，因为他觉得这样对顾芷不尊重。他就是这种别扭到极致的性格。

　　顾芷从那句“顾老师”一直气到现在，瞥见李时行正襟危坐地冲着他面前的车载香氛发呆，又觉得他好笑。

　　李时行其实没在发呆，他貌似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其实脑子里转的飞快。他和顾芷将近五年没见，五年前李时行和他分的不太愉快，这也算是李时行这辈子干过的为数不多的极为后悔的烂事。他满打满算以为自己只要回去演话剧，这辈子也没机会能碰见这位祖宗了，相安无事躲了五年，祖宗找上门来了。

　　顾芷算是圈里极少的人缘好口碑好流量好的三好学生，这几年演了几部票房不错的文艺片，拿了哥分量不轻的新人奖，还有一堆死心塌地的粉丝。大红人拨冗来小剧场看戏是图什么呢，李时行想不通。

　　该不是要演话剧吧？还是看上了汪游的才气，想让自己牵线搭桥？

　　李时行正想的出神，顾芷冷不丁问：“你晚饭吃了吗？”

　　李时行呆呆地啊了一声，说：“点好外卖了。”

　　话一说出口，才抿出来顾芷刚刚是在邀请自己吃饭，但他摸不清顾芷的来意，怕是顿鸿门宴，想了想就没再多嘴提。顾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好像真的好奇一样，又接着问：“点了什么啊？”

　　李时行说：“锅包肉。”

　　顾芷又笑了一下。李时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顾芷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了一句：“我也想吃锅包肉。”

　　李时行一下子就很为难。于理他和顾芷五年没见，大冬天的人家好心开车送你回家，又开口说了想吃，应当顺理成章地开口邀他吃个晚饭；于情他又嫌膈应，他和顾芷这么多年没联系也不光是单纯因为圈子不同，确实是有意无意都躲着彼此，刚聊了几句就把人请到家里未免有点突兀。

　　不会真是鸿门宴吧。

　　顾芷看李时行久久不吱声，又添了一把火：“我能去你家蹭个晚饭吗？”

　　李时行被顾芷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他印象里的顾芷还停留在那个讲几句话就脸红的少年身上，现在坐在驾驶座上厚着脸皮要去他家蹭饭的仿佛是另一个人。李时行想，五年真的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啊。

　　他看着顾芷的侧脸，说：“行啊。”然后立刻看到顾芷的嘴角咧了一下。

　　李时行又说：“只点了一盒米饭，不够的话我再...”

　　顾芷看了眼导航，显示目的地已到达，他打了下方向盘，笑着说：“没事，我晚上不吃碳水。”

　　李时行走进屋，开了灯，给顾芷找拖鞋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事儿荒唐得不可思议。他早上还在地铁站里对着顾芷的广告牌翻白眼，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家门口，等着吃他买的锅包肉。

　　李时行把前室友留下的拖鞋递过去，顾芷接过来的时候皱了皱眉，但还是默不作声地穿了。

　　骑手把外卖放在门把手上好一会儿了，李时行拿着餐盒进了厨房，给顾芷指了下洗手间：“可以先去洗个手，我把菜热一下。”

　　顾芷点点头，克制自己没有放肆地打量他的狗窝，径直走去了洗手间。等他洗完手出来，李时行已经把暖气打开了，热风吹得他心里发痒，李时行很适时地给他递了杯水：“杯子是干净的，没用过。”

　　李时行家虽然不大，但东西极少，看着甚至有点空旷，装修的像个宾馆房间。顾芷猜李时行平时吃饭肯定很糊弄，他甚至连张餐桌都懒得买，更别提有个花瓶果盘，茶几上孤零零一个陶瓷烟灰缸，里面还有几根烟头，李时行把外卖盒拆开放在桌面上。

　　李时行领着顾芷走到茶几这儿，然后盘腿坐下：“不好意思啊，稍微有点简陋。”

　　顾芷也学着他坐在地上：“挺好的，挺干净。”

　　李时行给他递了双一次性筷子后就再也没顾过他，埋头吃饭了。等他吃满意了一擦嘴，才发现顾芷根本没动几筷子，三个菜一个汤，几乎都是李时行一个人吃完的。

　　李时行很诧异：“你吃这么少啊？”

　　顾芷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根本不饿，他今晚本来有聚餐，晚饭吃了一半，心安理得地丢下朋友跑去看了李时行的戏。

　　顾芷：“我吃饱了，锅包肉很好吃。”

　　接着转移话题：“你和汪游现在关系挺好啊？”

　　李时行开始收拾餐盒：“是啊。他人挺好的，又有想法。”

　　他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放在地上，开始擦茶几：“你来之前要是提前打个招呼，可以直接到后台来找他聊聊的。”

　　顾芷“嗯”了一声，抱着双臂看着他忙活。

　　李时行又说：“他明年要弄一个新本子。正找演员呢，不过顾老师这种他肯定高攀不上啦......”

　　顾芷突然打断他：“你别。”

　　李时行转过头：“啊？”

　　顾芷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的颅骨盯出个洞来：“别叫我顾老师。”

　　他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角上挑，嘴唇又薄，不笑的时候很容易被误以为黑脸，他经纪人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大哥，你长得很吓人你知不知道，你不多笑笑迟早粉丝被吓跑。”

　　顾芷已经过了叛逆的年纪，现在非常配合，从善如流，练就一身不管碰到什么状况嘴角都能先向上扯个三十度的好本事。

　　这下他抿着嘴皱着眉，脸冷得跟刚从西伯利亚回来似的，李时行心想，哦，终于不装了。李时行多会看脸色一个人，立刻伏低做小道歉：“抱歉抱歉，叫顺口了。我们组里喊谁都喊老师，喊场工都是场工老师。”

　　顾芷还是盯着他不说话，李时行凑上去主动示好：“不过汪导那个新本子，你要是真的有兴趣来演，我去跟汪游提一嘴，他肯定没问题。”

　　顾芷叹了口气：“李时行。”

　　李时行：“嗯？”

　　顾芷：“你现在一个人住吗？”

　　李时行莫名其妙：“对啊。”

　　顾芷若无其事地说：“哦，我刚刚在卫生间看到两根牙刷，还以为你藏了个室友。”

　　李时行觉得话题切换的有点太快了，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之前是有个室友，半年前搬出去住了。”

　　“两根牙刷都是我的，一根刷牙，一根刷洗手池。”

　　顾芷点点头：“你还挺节约。”

　　李时行站起来，打算客套几句开始送客，话还没说出口，一抬眼就看见阳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顾芷轻声说：“下雪了。”

　　李时行笑了一下：“今年第一次下雪呢。”

　　顾芷舔了舔嘴唇，面露难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开口：“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路况不好开车。”

　　李时行愣了一下：“要不我给你叫个车...”

　　顾芷打断他，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了一句：“李时行，今天是我的生日。”

　　李时行瞪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刚刚我没听清。”

　　“真没听清，不好意思啊。”

　　顾芷眉毛拧成一团，眼神看着竟然有点委屈:“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李时行。”

　　李时行心里倏忽一动，敏锐地察觉到顾芷可能是抱着某种目的来找自己，但他又不确定，只能装傻充楞说：“啊？”

　　顾芷自顾自接着往下说：“我现在要许愿了，我想在你家住一晚。”

　　李时行觉得好笑：“不是，等等，你说是就是啊？”

　　顾芷：“你今天是不是没开手机？”

　　李时行从外套兜里翻出手机，点开微博，祝顾芷生日快乐的话题还挂在热搜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早上在地铁张看到的广告牌，底下好像确实写了一行小字：“顾芷1227生日快乐”他那时着急赶地铁，一眼扫了过去，竟然没注意。

　　李时行收起手机：“你生日晚上就吃锅包肉啊。”

　　顾芷沉默地看着他。

　　李时行：“还没过零点，要不要我点个跑腿给你买个蛋糕？”

　　顾芷看着窗外，李时行租的房子地段不错，从窗户往外看，一眼就能看见洛江，珍珠一样的雪花夹着烟霭一片片地落下来，顷刻间天地一色，好像只有李时行客厅里这盏昏黄的灯还发着一点微弱的光。

　　顾芷笑一下：“别折腾了。”

　　“今天我已经很高兴了。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