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的他》欠思

38、第 38 章

　　苏芮微微一怔，她以为林屿会问她这些年在LPL纵横捭阖的峥嵘岁月，没成想他不光探人隐私，还真不客气，不过这倒没什么，离吓着她还是嫩了点，苏芮樱唇曳出一抹倩笑，“有，有过好几段，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羡慕吗？”

　　林屿还欲说些什么，苏芮端臂瞥了一眼台上的空酒瓶，“每次只能一个问题，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再多问就有失规矩了。”

　　这一回合轮到苏芮转瓶，她用力不怎么大，结果那瓶口周周正正转了一圈，居然奇迹般的回到原地，指向她自己。

　　苏芮喊了声靠，重重倒在身后的椅背，懊恼地说：“这怎么算？”

　　包子声音雄浑，就是此刻说话弱弱的，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芮姐，这规矩不能破，指向谁就是谁，要不，你随便点个人跟你提问？”

　　苏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包子，盯得他直冒半身冷汗，“我怎么忘了还有你这么个条理清晰的人在场呢？”

　　苏煜有点抢白的意思，“姐，规矩，这游戏咱也不是第一天玩儿，就该这样儿，所以......”

　　没等苏煜说完，苏芮不耐烦地点名道姓，“我没说不玩儿。林屿，你来。”

　　林屿有些受宠若惊，短时间内他一连两次获得苏芮“芳心”，可不得好好把握着。“那么，芮姐，你能和我们说说你其中的一段感情吗？”

　　苏芮刚吃火锅的时候把头发扎了起来，现在没必要了，她松开发带后熟稔地缠到腕上，甩了甩一头齐肩的秀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成熟女性的魅力。

　　就这些不经意间完成的小动作，她让众人等了等，而后开玩笑似的说道：“可以啊，都不是外人，又不是见不得光，没什么说不得。”

　　“也就在三四年前，我才步入社会没多久，那会儿还没想着出国什么的，或许大学生刚一毕业都是晕晕乎乎的，就没什么规划可言，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我又不想听家里人的话。也是那时候，我接触了失乐园，接触了电竞，接触了俱乐部，然后我就觉得，这就是我以后要做的事情。”

　　看听得迷茫的众人，苏芮微微一笑，“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别急，但我话说在前头，你们听到了不要大惊小怪。我不是说我那时候年少无知什么也不懂嘛，有了前程的奔头，就想着也可以展开一段恋情了，巧也不巧，我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小我七岁的男生。我和他是早就通过家里的关系打过交道，也不算是陌生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决定在一起，也记不起是谁追谁了。在你们眼中是姐弟恋，可当时他和我都不这么觉得，说起来我跟他的这段经历，相当有趣。我赌他这辈子都忘不掉我。”

　　场上恐怕只有苏煜这个当弟弟的不感冒，其他人眼里泛星，如醉如痴的样儿都跟翻版似的如出一辙，没人说话打断她，却都是无声地求她接着说。

　　苏芮看起来不好说话的人，平时也没有多热心，今儿居然分外慷慨，她甩甩手，“靠，也就看在你们给我赢了狼队，不然平日里可没这待遇。接下来算我便宜你们了。”

　　“还记得那会儿他刚上高中，有一回他因为打球弄伤了手指，半个月别说练琴，连琴都碰不得，也因为这事儿，他妈就严禁他再去学校球场，还拜托老师看着他不让他玩儿。他把这糟心事说给我，我和他在一起才多久啊，我当然惯着他，二话不说就带他去了东单那边找了块场地，事实证明我看人眼光从不出错，他再也没伤着自己，那段时间他没少谢我，小男生还真会制造惊喜......”苏芮绘声绘色地说着，脸上竟然浮现百年难见的一抹鲜妍。

　　但她脸上的愉悦在想到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后转瞬即逝，话也变冷，“至于后来为什么分，可能连我也说不清楚。他年轻气盛，这当然没什么不好，我能看上他也是因为这个，但他就是太年轻，才会在我面前什么都藏不住，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更是，不爱就是不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也不是说互相讨厌，就是觉得他的心不在我这儿了，也没有继续这段感情的必要。和他在一起一年多时间，没什么人知道，分手也就不会拖泥带水，我提出来，他同意了，就这么简单。”

　　苏芮说到这里眼神已经变得冷若凝霜，“唯一的遗憾就是断的不那么干净...”她下一秒像是幡然醒悟，“听够了？”

　　众人纷纷点头，苏煜三缄其口，连头也不稀得动一下，林屿是若有所思，倒不是因什么相差十年的往日爱恋，而是适才苏芮那副忘我述事的情形，他仿佛都能窥见他敬重有加的这个芮姐跟那个看不清脸的男生在街头巷尾旁若无人相拥、掷在地面一洼积水里面的侧影，苏芮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不念不爱，但林屿总感觉故事里的俩人没能走到最后反而悄无声息成为她心里最过意不去的憾事。

　　苏芮没有半点为难自己的迹象，仿佛她生来豁达，“当然，我的情感经历远不止这些，姐走过的桥绝对比你们走过的马路还要多。那人在我生活中就一过客，要不是你们乐意听，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好了，接下来是谁？”

　　苏煜给她一个眼色，意思说是你答的问题该转瓶的人也还是你。

　　“抱歉，要怪就怪苏煜酒买得太好，我今天喝的有点多了，我们继续。”

　　也许是尽围绕着情感与人不太方便，自苏芮以后就转了风舵，要么就还是真心话，不过会轻松的多日常的多，要么就换成大冒险，大家伙打打闹闹也就糊弄过去了，也算是拉近俱乐部成员们的感情，就算有些不好意思，高低也得来一个，一众人嘻嘻哈哈打得火热。

　　林屿今天在锻炼期间以及之后在苏煜的监督下补充了很多水分，吃火锅的时候他果汁饮料也没少喝，简言之就是他真冒玩到一半尿意渐起，他也不能说走就走，硬挨到新一轮才着急忙慌去上厕所。

　　释放完整个人心情舒畅。林屿洗好手准备重新回去坐着，一道带着酒气的身影闪进来，与此同时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人在俱乐部慌也不慌，林屿抬眸一看，是他熟悉的苏煜没错。

　　苏煜进来了没有转过身去上厕所，反而把手放在身后，他站的位置刚好藏住灯的开关，苏煜就这么背着手把卫生间的开关拂掉。

　　眼前一下子陷入昏暗，林屿听见门锁上膛的咔哒声，一时间他不知道苏煜是不小心把灯毙掉还是故意这么做，但他来不是上厕所，锁门又是什么意思？

　　林屿忍不住动了动喉结，他是有些慌张了，就算他是个男的，就算对面的是苏煜，那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和紧张的气氛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颈部脉搏颤动的频率。

　　倒不是完全漆黑，LED镜灯泛着莹莹微光，林屿不解地看着茫昧中的苏煜，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远超人生规划，乱发披散，扎起来一定和他姐那样无懈可击。

　　黯黮的光暧昧的有一点刻意，苏煜醉眼迷离，带着点不问世事的直白和个人魅力，还牢牢盯着他不放，就这样情深不收地看着自己，林屿也很难说不往别处去想。

　　就这么的也不叫个事，等到林屿刚要开口，才发现苏煜一声不响地靠近他，已经离得不可能再近了。

　　林屿本能性后撤，可他原来在洗手，身后就是冷冰冰的洗手池，他根本无路可退，都说穷寇莫追，苏煜却不懂。他欺身凑上来，双臂张开，两手撑在林屿的身侧，肌肉紧绷，林屿不可避免地挨着他，感受他滚烫的身体，甚至发现他不易为人所察的轻轻地哆嗦着。

　　苏煜像一团醉醺醺的风暴，在无人之境把他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动弹不得，逃窜无门。

　　林屿强自把头撇开，苏煜却伸手把他的头掰过来掰正，非要他们脸贴着脸才顺他的意，短短几分钟也似过去千年，有许多难以启齿的瞬间，他的鼻尖就抵着自己的唇畔，他舌尖蘸着的红酒味就舐过自己的耳边......林屿连呼吸都忘记了，脑中混沌一片，连清醒和迷糊的界限都不存在了，既不明白他何以如此，也替他着想想要告诉他不该是如此。

　　数不清是在哪一个瞬间，苏煜绕过他，拨开他身后的水阀，水花欢快地激荡着池壁，哪怕水声作掩，林屿也还是不能够做到大口呼吸。

　　或许只有趁着四下无人、还要借这充斥满屋的水流动的声音，苏煜才能够了无遗憾地朝他开口：“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行不行？”他一只手极尽温柔地抚摸林屿的脸颊，“你不用躲，这里现在只有你和我，我不是在对空气说话。”那股余劲悠长的酒香混合他身上固洒的一些男士香水，还有黑暗里明明可感的体温，千丝万缕地纠缠着林屿的理智，一面让他无措，一面又快把他折磨疯掉。

　　林屿想自己不是放弃思考，而是在苏煜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大脑跟着名正言顺地宕机了。

　　但他滴酒未沾，怎么可能超然物外，他想装疯他想卖傻，却恍然发现苏煜目不旁视，用比他平时还要清醒的眼神看着他，他哪里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长时间相处，林屿不可能不知道苏煜对他的心思，苏煜也才大他两岁，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大男孩，他还年轻，根本也可以是苏芮故事里那个顾不上结局如何的男生，相爱就完事，没有什么难的。

　　可是他们不会有结果，陆川那关是卡在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正因为自己从头到尾心知肚明，才会对苏煜产生一种舍不得伤害的情愫。每次想跟他划分界限，苏煜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刻做某些好事儿堵住他的口，他对自己好，那些伤人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一直不忍心去拒绝他，拖到现在，反而还是要伤害他，亲手揿灭一个人的希望，只要不是变态，那滋味真是不好受。

　　“苏教练，你醉了。”林屿清楚现在他任何一个回应、哪怕附带一点感情，都能成为苏煜的稻草助他节节攀升，俩人尴尬的姿势轮不到他来调换，只好在语言上下功夫，怎么寒心怎么来，事实上从称呼他苏教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落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那种感觉让林屿也不好受，就像是自己亲手把他推下悬崖，目睹他粉身碎骨。

　　“我没醉...”苏煜垂下的头慢慢抬起，无论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字里行间，都满是无辜和失望，他因为喝酒动了情，可踌躇满志的他开口后的面目却因心内的无望而变得几分扭曲，“林屿，你明明知道我，我一开始就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

　　林屿只是看着他，噤口不言，他还是不敢相信平时在他面前永远像阳光一样温暖体贴又如风一般潇洒自如的苏煜，现在竟然以一种让人听了都揪心和憋闷的口吻在和他说话，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没能做好准备，林屿变得更加无措，下意识抱了下苏煜。

　　可也不能再指望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弄成现在这样，跟他说句俗套的“如果我先遇见你就一定会爱上你”来打发他吗？

　　林屿想要放手，可对于他的点滴温柔，苏煜是用全部力气在回馈，他刚才只是撑在林屿身侧的两手一下用力朝中间合拢，这一下抱得亲密无间，他一边用头卡住林屿的颈项，一边两只手托住林屿的臀部往上举，让他半个身体坐在了坚实的洗手台上。林屿毕竟是个一米八的男性，苏煜也喝了酒，到底费了些功夫，反正他现在也只空有一身蛮力。

　　“给我，机会...”身是电竞人，苏煜也绝对没有轻言放弃的道理，他双手捧住林屿的脸，不让他左摇右摆，也为了稳住他身形不让他跌下洗手台。

　　身后的水龙头仍放任自流地哗哗作响，眼看苏煜的唇就要挨上他的，林屿把手放到身后，先是摊开手掌朝喷头借了点水，接着眼也不眨地一巴掌拍在苏煜脸上。“你真的醉了...有清醒一点吗？”

　　说不眨眼只是因为不敢眨眼，他用的力气也不是很大，但湿了的手冷不丁拍在一个人的脸上，还是静谧的室内，那响，别提多大了，回声都扇出来了。

　　操，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先拒绝教练求爱，还给了他一巴掌，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见苏煜僵在那里不动了，林屿思来想去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没有预想当中的清醒，他本来就不糊涂。

　　苏煜如梦方醒，他头垂得很低，面部完全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只有嘴角隐忍地抽动着。林屿觉得，他可以在自己面前当一只温驯无虞的兽，但在受到过分的愚弄之后，总有一天会忍不住露出獠牙和利爪。林屿是真觉得他快要动怒，毕竟全部的事情都是他不知好歹在先。

　　他是千头万绪也没想到林屿会给他一耳光，苏煜再度抬眸，他目光遭醉意浸染，几分涣散，但那股他深以为然的专注是真，眸里浅映的都是谁，不言而喻。“你打我也没用，打我也不能让我不喜欢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我没醉，该怎么对你也还是怎么对你，今晚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变...你在游戏里比赛里相信了我那么多次，也请你能不能现实一点，相信现在的我？我们的关系不该仅此而已。”

　　夫复何言，林屿现在一心想苏煜喝多了为什么还不醉倒晕过去，哪怕是他晕过去也可以，总之有一方必须要不省人事，这样的困境才能够摆脱，再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还不想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教练做什么困兽之斗。

　　远没有到善罢甘休的地步，苏煜像是听不见汹涌流放的自来水，原来他本身的情绪就足够澎湃。“回答我，不然不会让你走。”

　　“你为什么？”许是气氛过于焦灼，喉咙渴也不渴，讲话却变得又干又涩，林屿微微皱起眉，“苏煜，你听我说。你是很好的一个人，从我进俱乐部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但...”

　　“你别说了。”苏煜打断他，不光眼底，恐怕打心底都是伤慨的，“我是只对你好，那你能不能别直接一张好人卡打发我？”

　　林屿摇头，“有些话我必须要说。你是教练，我是队员，咱们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关系公之于众，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会对俱乐部造成什么影响？苏煜，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哪一天PHX战队乃至俱乐部因为我受到牵连和指责，我会想不出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我又没说一定会让别人知道！再说了，就算所有人知道了又怎么样，我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喜欢就是喜欢，还非要看合不合时宜？”

　　“不，不是这样的，苏煜，你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但是我不行，我不值得你的喜欢。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好百倍千倍的人，至少，这个人会同样在乎你，同样爱你，而不是像我一样，连最基本的公平都给不了你。”

　　苏煜攥紧手中拳头，说话间已是嘶吼，“我不要你说的公平！我就是喜欢你，想对你好，现在是你不要...你能跟我发誓吗?你发誓说陆川也是这么真心对你的！”

　　“苏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纠结这些东西有必要吗？我把你当做我的教练，我的，朋友，我就是明白喜欢一个人有多不容易，所以我才想拉你一把，我们就事论事，说清楚就好了，你喜欢我，我却喜欢不了你，有些事情过去就算了，人也是一样，到此为止都是最好的结果。”林屿深吸一口气，嘴皮子逾千斤重，“现在可能只有你知道我喜欢陆川，但这也就够了，苏煜，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我心里头装着的，都只是陆川，就算你三年前遇见我，我的答案也还是一样的。”

　　苏煜苦笑，那眼神已经说不清是爱还是恨，“只有我知道...？”他冷笑，“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为了陆川，你就忍心把我...他陆川，就那么好？”

　　林屿闭上眼，疲惫地说：“我们谈的够多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今天过后，你还是那个教练，我还是那个队员，咱们各退一步，忘掉今天的不愉快。”

　　“我他妈要怎么忘掉？！”苏煜眼眶发红，表情写满狼狈和不甘，横竖他今天丢人丢大发，再丢脸他也不怕了。“还是你真的觉得，今天我跟你说过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以后还能再若无其事地相处？不要再欺骗自己了行吗？陆川他丫就是一混蛋！我是真怕他伤害你！他能给你的我照样给你，只要你开口，我比他对你还要好！你想想，我们在一起，在俱乐部，我能照顾你，在训练的时候，我能陪着你，在比赛，比赛的时候，我能支持你，我们方方面面都更加契合，你凭什么否定我，一定要他？”

　　林屿惶惑地摇着头，话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疯了...”

　　苏煜恨得一拳砸在他腿边的洗手台，“林屿，我看你就是疯了，说什么你拉我一把，你看清楚，现在是我在拉你，我不想你有后悔的那天，但你偏要当那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傻瓜！”

　　林屿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苏煜却不想听，他这辈子最恨别人跟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眼，迟来的抱歉，终究廉价。

　　“我就一笨蛋，我就一根死脑筋，我非要撞南墙...”林屿已经是自暴自弃，“对陆川，我现在也还没有想明白，以后可能都不会想明白，可是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也什么都解决不了，我不能像对待陆川一样对你，我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你要来一身空掉的躯壳又有什么用？我这人没太大出息，活着就图一问心无愧，我没理由把你拽进坑里。或许你说的对，也一起共事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这会儿谁也忘不了谁，但陆川对我来说，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忘掉的，苏煜，你能明白吗？”

　　苏煜在林屿话落的最后一刻关上水阀，可他离心如止水万里之遥，难受不已。“可以了，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他不再拦着林屿，心痛地给他让路，由他而去。

　　林屿跑出去的样子简直像肇事逃逸。

　　***

　　都说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快得像是狗在身后撵，转眼就来到第十周的末尾，季后赛迫在眉睫，故人姜晓晗却及时地打来一通电话，说是约他在奕贤路的一家中餐厅吃饭。

　　林屿准时赴约，进去后没太费力就找到满头金发的姜晓晗，他头发看起来柔光顺亮，要么经常护理要么出门前打了发蜡，不然经常漂染的人早就首若飞蓬，头发一洗还就炸成麻雀。

　　姜晓晗笑得恣意但不狂放，他大抵还是带着点高中时候的怯懦的，因他坐着的位置并不显而易见，但在净光处顶着密密的一头金丝，笑靥又明媚，想不被人注意才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林屿还没坐下，他就乐呵呵说道：“粉丝约正主出来吃饭，这放在哪个圈儿里是人都不敢想吧？”

　　林屿一边就着预留的位子坐下一边笑着说，“你还当我是你老同学，在你面前我摆什么明星的架子。”他就一小有名气的电竞选手，又不是真像韩啸那样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想大牌想蟹行根本也不够格儿啊。这半句话林屿憋在嘴里没有说出口，寻思着老同学多久见一次，他没必要一个劲儿贬低自己。

　　姜晓晗单手支颐，“我们好久都没有像这样一起吃饭了吧？想当年还是在学校食堂。”

　　林屿喝了口提前给他倒好的荞麦茶，“确实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姜晓晗是越说越兴奋，“说真的，我都没想到能在奕安市看到你，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也是，要不是你决定进入电竞行业，咱俩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原来我们缘分未尽，早就在同一个地方陌生地相处了快三年！亲眼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就一个想法，我来对了。”

　　“赶巧了嘛这不是。”

　　“我打听过了，你是考到了本市的市立大学对吧？我就在你隔壁几条街的艺术学院！”姜晓晗露出一个幽怨的表情，“话说你真是绝情，那阵子你只跟我说要走，却不想你居然把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

　　林屿沉吟片刻，“不止你，还有其他老师同学，我全都删了。”

　　横竖要走，不如走的干脆一点，他既然诉诸遗忘，那就抹煞一切过往，无挂无牵。

　　似是看出林屿面色有些沉重，姜晓晗识趣地转了话题，“林屿，跟我说说你怎么就突然转战电竞的呗，咱上学那时候有多少同学高言大志地说自己要打电竞打比赛我都不相信，也是你那时候没说，不然我更不信，没想到现在他们是一事无成，你倒梦想成真了，那天我闲来无事在电视直播里看到你，我都惊呆了。”

　　林屿敲了敲手里的筷子，“就，偶然的一个机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还真就成了。现在想，都是我运气好。”他反问姜晓晗，“那你呢？你怎么不在北京来了这里？现在还好吗？”

　　说着说着菜也都上齐了，姜晓晗索性就边吃边说，“我嘛当然好，这你不用担心。嗐，我一个艺术生，除了画画还能干啥？有些苦我还真吃不来。咱大学有空，没事我就接接私活赚点稿费什么的，也参加过校里校外的比赛，还拿过不少奖金呢。至于我怎么会在这里，说来惭愧，那时候老觉得家里人管着我，高考完一心想着离家远点儿，志愿就填到这个城市，现在真有点后悔了，家里人都念着我，我总觉着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北京好一点。”

　　林屿听着，心里是感慨万千，也许再软弱的人年轻的时候都有过叛逆之心，他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就铁了心笃定自己再也不想留在北京，那段遭人欺负的日子他真是受够了，可现在，他反而真有几分回去的想法，京城水再混再深，毕竟是养他十几年的故乡，有那么多数也数不完还挥之不去的回忆，那里有他的家人，也掉落着他为一人而悸动的青春。

　　可思念不等于自己就一定要回去，在奕安的这段经历同样令他无法割舍，如果没有接触电竞这条路，他或许还可以在学业结束后拿着毕业证书一走了之.....或许连这也不现实，那陆川怎么办？除非他还没有在奕安撞见过陆川，不然他想自己是永远没法坦然地离开这块土地。

　　眼见林屿光发愣不吃菜，姜晓晗叫他好几声，“这里的回锅肉可好吃了，我和我朋友们常来，你可得多吃一点，瞧你那样儿，比我还要瘦了。”“我替你搛。”

　　他客客气气地夹一块肉到自己碗里，林屿就这面前一脔朝他道了句谢，一口下去，肉香四溢，果然是人间美味。

　　俩人吃的好好儿的，姜晓晗忽然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问他，“林屿你老实跟我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有正经八百地和人谈过吗？”

　　林屿微怔，“什么？”

　　“你跟我充什么愣呀？就是，你有没有找过男...女朋友什么的？”

　　林屿没正面回答他，心不在焉地嘲他一句，“你还是这么八卦。”

　　“我从来都是这么八卦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所以呢，告诉我呗。”

　　林屿索然无味地往嘴里塞一口菜，“没...没呢。”

　　姜晓晗睁圆了眼，“啊？我觉得你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么多年样子说变也没怎么变，真就没人来追你什么的？还是你自己眼光太高了？”

　　“林屿我跟你说个事儿，”姜晓晗郑重其辞，“我是gay。”

　　林屿正吃着东西，被他这么一说噎住，呛了下嗓子眼，姜晓晗的直白是让他挺惊讶的，不过说难以置信倒也不至于，他的弯是当年就有迹可循，毕竟那时候自己在学校里传出丑闻以后，身边也就只有他肯与自己打交道，他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姜晓晗那时候胆子再大一点，被全校视作眼中钉的的人可就不止他林屿一个了。

　　姜晓晗见对面的人不发一言，一点表示也没有，撅着嘴说，“喂，我当你面儿出柜，你这是什么反应？”

　　林屿真是奇了怪，“那你还想要我起什么反应？”

　　姜晓晗有些纳了闷儿，“你就不感到震惊什么的吗？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能坦然接受自己喜欢男的，是当年受了你的影响吗？”

　　他非要这么说，林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上是发臊似的一热，“别逗了，给我乱扣什么帽子。”

　　“怎么了嘛？时代在进步，就认了也不丢脸啊...”姜晓晗忽然一脸认真，“以前他们都说你是，但我觉得你不一定是...你是吧？”

　　林屿僵在那里一时语塞，难不成真跟他互诉衷肠承认自己早就是gay，还不要脸的喜欢着一个男人，然后情到深处抱在一起，泪眼汪汪地安慰对方我们谁都不容易？这也太没品了吧，反正他是干不出来，索性也就没大大方方承认。

　　说句难听的，人心隔肚皮，他和姜晓晗就算是多年的同学兼旧相识，也不该这样交浅言深，他现在算是小半个公众人物，在外必须得提防着，但凡有哪些不光彩的地方被人抓住把柄给捅出去，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是性向这样的敏感话题。他自己也说过，如果哪一天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俱乐部名誉受损，他二话不说滚出去谢罪。

　　“这道菜也很好吃。”林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姜晓晗上大学以后人也学得精明了，人都会变，就算那股子软绵绵的愚钝刻在骨子里，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插科打诨凑热闹的高中生，也是如此，他打哈哈地笑了一笑，没再说也没再问，吃起了林屿指着说好吃的菜，其实他早都吃腻歪了。

　　饭菜吃的差不多，林屿看看时间觉得自己该走了，姜晓晗有些急了，面露难色，“林屿，我这人就这样，本来就不是念书的那块料，你也知道我不聪明，说话不过大脑，有些话冒昧了你担待着点，我不想咱俩因为我说错了话就闹得不愉快，这么着，你就当我跟你开了几句不好笑的玩笑，成吗？”

　　林屿也不想和他不尴不尬的，“当然，咱们认识多久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呀。”

　　姜晓晗脸上的窘迫这才隐去大半，他想扯一扯林屿的衣袖，但这大夏天的谁穿长袖出门儿，那不是活受罪？真要扯就只能扯皮，他又悻悻把手给缩了回去。

　　“虽然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但是我打心底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从前是，现在也还是，多少曾经跟我要好的一毕业就逐渐断了联系，现在我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我突然找回你这么一个旧相识，稀罕都还来不及，如果连你也不跟我好了对我置之不理，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一个人继续在这座城市生活。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再也不要把我删掉，保持联系，好吗？”

　　姜晓晗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就差如泣如诉，他不是第一次朝林屿说饱含歉意的话，高三那一次，他俩口口声声喊着口号势要好好儿报复邝天明，结果他弃林屿不顾独自铩羽而归，对于因为自己?而关键时候掉链子，他边哭边嚷地连续求了好几天，林屿才决定原谅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泯掉的恩仇，他是这辈子都不敢忘。

　　林屿现在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最听不得别人跟他说好话。“当然，我也一直把你当朋友。”

　　姜晓晗伸出手，“那我当你不计前嫌，说好了，友谊万岁。”

　　林屿跟他一掰腕，他手真是软绵绵的，握都握不牢，也不知道他是虚的还是没底气。

　　“回见。”

　　林屿撂下这一句话就走了。上了出租车有点后悔，没问饭钱几何让他有些难办，他现在是不知道该给姜晓晗多钱，估摸着物超所值地给他转了过去，他回复相当快，钱他是收了，多出来的部分他也是分文不取又给林屿退了回来，说咱们AA就行。

　　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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