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暗恋》岭言

1、第一章

　　“根据最新的检测图来看，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方淼松开攥紧的双手，点了点头：“我明白。”

　　“二尖瓣和三尖瓣闭合不完全，静脉流动受损，血液无法逆流，导致心脏供给不足，跳动频率越来越慢，加上您之前一直没有做过相关手术，先天性的缺口逐步扩大，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可能...没法手术根治。”

　　主治医生转过身，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瞥了眼她。
　　应当是看惯了生死，他的语气透着极度的平静。

　　狭小的空间沉寂了几秒，一时间，冷清的医疗室更加安静。

　　“医生，那我就直接问了。”
　　十秒后，方淼开口，语气冷静到仿佛这个检测结果说得不是她，“我还有多久时间？”

　　对面的人像是突然一怔，没能接上话。

　　良久，他启唇：“不超过三个礼拜。”

　　有所预料的答案，只是这句话从苏洄口中说出来，倒有点让人恍惚。

　　方淼笑了笑，她将化验单收好，对这个结果似乎挺满意：“苏医生，今天谢谢你了。”

　　“...”
　　男人没说话。

　　从她的视角望去，苏洄半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长睫毛掩盖住瞳孔，冷漠又疏离。

　　看来是不记得她。
　　方淼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又有点失落。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收拾好东西，转身走向房间大门。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方淼。”

　　熟悉的、带着回忆的声音。

　　她一顿，脚停了下来。

　　身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份堵塞，有些犹豫：“...抱歉，我尽力了。”

　　心脏被紧紧捏住再松开，酸涩胀满了心房，充盈着从再见到现在正式相认的复杂情绪终于有了松动，将紧张与遗憾缓慢而的一点点排出体外。

　　原来他记得的。
　　失落被雀跃代替，方淼的心情像是坐着小船，起起伏伏，像浪花一样翻滚。
　　下一秒，怅然接踵而来。

　　方淼无奈地想，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都快死了，还遇到高中暗恋对象。
　　老天是不是生怕她忘记苏洄。

　　无奈归无奈，生病肯定怪不了医生。

　　她背对着苏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抱歉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这个。”
　　口罩阻隔了空气，苏洄声音有些闷，却一字一句敲在方淼迟钝的心脏：“下雨那天，我不该带你出去...”

　　回忆顷刻而来，方淼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慌张的按下门把手，扯起僵硬的笑容：“都过去了。”

　　从苏洄办公室出来，方淼办理了住院手续，她没有和任何人讲，只是在自己开的奶茶店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简单收拾好行李就搬到了医院。

　　方淼常去的检查医院并不是这家。只是昨天下午她正在商场买东西，突然心脏抽疼，在无意识晕倒前按下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及时赶到，并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而恰好，昨天值班的是苏洄。

　　还真是有缘。
　　只可惜是孽缘。

　　方淼笑了笑，看着已经生锈的大门，打了个电话给房东。

　　奶茶店有些年头了，是方淼妈妈当年开的。高中的时候为了方便她上下学，妈妈辞了稳定的工作，在她校门口开了家奶茶店，后来妈妈去世，奶茶店无人打理，加上方淼的身体也不适合其他工作，她索性继续干了下去。

　　算算年头，也有五年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

　　“小方？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房东亲切地问。

　　“没事，陈叔，收到转账了吗？这个月房租我刚转过去，特意打个电话来和您说一声，还有...下个月开始奶茶店就不租了，您可以找找下家。”

　　电话那头传来关心的声音：“怎么不租了？是不是最近手头比较紧张？没事小方，我这不急的，你什么时候交都没事...”
　　方淼急忙解释：“没有没有，陈叔，我只是...”
　　怎么说？
　　陈叔对她像亲女儿一样，如果告诉他老人家自己时日不多，恐怕更要担心。

　　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她灵光一闪，对着那头说：“我交男朋友了！”
　　“以后可能要搬过去和他住。”

　　陈叔停顿了几秒，随即欣慰：“是嘛！我们小方终于遇到她的真命天子了，你妈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方淼腼腆的笑了笑，没解释。

　　“谢谢陈叔。对了，要是我下个月前没来得及把东西收拾掉，还得麻烦您，帮我把店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扔掉。”

　　挂断电话，方淼直接去了医院，东西不多，小护士生怕她累着，想过来帮忙搭把手，被她笑着拒绝了。今天是个大晴天，收拾好东西，她一个人慢悠悠溜达到了楼下花园。
　　这个点没什么人，加上还在春节假期，医院里显得有些寂寥，她坐在阳光下打着瞌睡。

　　没等她睡着，一通电话突然打来，她迷茫的睁开眼，按了接通。

　　“奶茶店怎么突然歇业了？你人去哪了啊...欸，这是哪，你怎么穿着这衣服？！”

　　方淼看了看四周，回道：“我在长椅上坐着晒太阳呢。”

　　“不是！”林依提了提嗓门，恨不得立刻冲到医院，“怎么又去医院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怎么不和我讲一声？出事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方淼还在斟酌先回答哪个，对面风风火火的人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冲出门：“算了地址发我，我来找你。”

　　“不用不用。”
　　方淼连忙阻拦：“我就是来做个定期检查。”
　　“放屁方淼，什么检查还要穿病号服，你休想骗我！”

　　说着，林依已经拿起了车钥匙，方淼也急了，生怕她真得丢下家里人赶过来：“别！你不是在你婆婆家吗？赶过来太麻烦了，我一个人没事的。”

　　“瞎说！你要是出点事怎么办？不行，你赶紧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

　　“依依，”方淼第一次打断林依讲话，她抿着嘴轻轻笑了笑，阳光照在她身上，嘴角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林依呆呆得看着手机，视频画面中的方淼笑得很柔，常年没有血色的脸因为光照有了一丝红晕，却衬托得人愈发轻薄。

　　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光晕一起消失。

　　“我遇到苏洄了。”

　　林依不由一愣。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也算是老同学了，对我很关照。”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悄悄然停在了长椅扶手上，方淼笑着说。

　　“所以呀，你别急，有苏洄在呢，等过完节再来看我也不迟。”

　　林依犹豫了下，身后又响起了婆家叫唤的声音，权衡片刻，她只能妥协：“那...行吧，但是！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说，知道吗？”

　　挂了电话，方淼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虽说天气不错，但正月里的温度还是很低。
　　她缓缓直起身，有些疲惫伸着懒腰，直到她打完第三个哈欠，那只蝴蝶还是停在那儿，微微颤动着双翼。

　　正月过完，就是春天了。

　　你倒是一只早产儿。

　　方淼蹲在它面前，好奇地盯着。
　　可几秒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她不由心头一紧，愣在原地。

　　不知道蹲了多久，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虽然下蹲有利于血脉流动，可蹲太久了，也会影响到静脉的血液循环。”

　　猛得抬头，只见苏洄正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斜阳洒在他身后，橘黄色光辉映在白大褂上显得更加温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静静地站在那，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美好又朦胧。

　　方淼很意外，快速的站起来，可正如苏洄所说，蹲太久的后果便是头晕加腿软，她一个踉跄，直挺挺往前冲。

　　意料之内的痛感并未来袭，相反，手肘处传来一阵温热。
　　仿佛早有准备般，苏洄抬手扶住了她。
　　手心把对方整齐无褶皱的袖口抓出了几道痕，方淼有些不好意思，站稳后想立刻松开，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按住。

　　“别动。”

　　不容置疑的音调让方淼乖乖就范，她立刻收住，看着苏洄从人形柱子变成人形拐杖，搀扶着她重新坐回长椅。

　　冬春交季的温度不高，可苏洄的掌心倒是很热，烫得方淼掌心有些出汗。

　　“你现在身体虚弱，剧烈运动肯定是不能碰的，但也要尽量避免久蹲、快走这些影响血液循环的动作。”苏洄说。

　　方淼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是心脏不好不是腿脚不好，但在专业人士面前还是不敢造次，于是乖顺的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接着便竖起耳朵，像听以前的主治医生唠叨那样等着下文。

　　“......”

　　可苏洄似乎只想说这一句，说完安静的坐在她身旁。

　　一时间气氛倒是有些尴尬。

　　方淼最怕的就是尴尬，她拼命转着脑子，试图找个话题聊聊，只是她思前虑后，在脑海里排除了无数个选项发现都不合适后，她决定，还是从最现实最简单的开始。

　　“苏...洄？”

　　“嗯。”

　　她十分生硬的开了个场，“好久不见啊。”

　　“嗯。”

　　方淼：“...”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严峻，此刻的氛围似乎比最初还冷了几分，无奈，她硬着头皮，继续尬聊：“过年没多休息两天吗？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苏洄依旧惜字如金：“值班少不了人。”

　　方淼连忙赞同：“也是，你们医生需要时刻有人站岗。”随后她自然的过渡，“昨天要不是有你在，我怕是没法那么快醒过来。”

　　很好，巧妙的将话题挪到了职业上，还顺带感谢了他。
　　接下来不论是聊病情还是聊人情都能展开说说。

　　只是当事人似乎并不接受方淼的“吹捧”，又一次把话堵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客客气气的。
　　礼貌又疏远。

　　方淼却突然卸了一股劲。

　　她很紧张，紧张到想要努力用说话来弥补自己的心慌。
　　方淼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很坦然的与苏洄重逢，可以释然的放下过去和苏洄畅聊，可是那熟悉的心动与小心翼翼却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做不到。
　　青春萌动的种子再一次发芽，她还是喜欢苏洄。

　　可对方冷静又克制，像只是见到了一个十年未见的高中同学。

　　这样的反差令她意识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十分可笑，从昨天再见时就缠在心上的那团线终于是失了方向，不再一寸寸缓慢缠绕在心尖，而像团杂乱无章的乱麻，最终找不到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里空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苏洄突然开口：“毕业后做的什么工作？”
　　思绪被拉回，方淼本能回答道：“奶茶店。”
　　见对方看过来，她舔了舔唇，下意识躲避视线，又补充了几个字：“校门口我妈开的那家奶茶店，我接手了。”

　　苏洄点了点头。方淼猜，他应该在回忆校门口什么时候开过奶茶店。

　　阳光从树荫里倾泻而下，落在草地上形成有阴影的光斑，方淼用脚尖点了点亮处，看似不在意的问：“怎么想到来当医生了？”
　　“我记得你以前物理很好。”

　　说完，她继续点地，一下又一下，频率和她的心跳一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良久，苏洄缓缓缓缓开口，好像真的在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硬要说一个的话，我想是救人吧。很老套也很直白的理由。”

　　清朗的声音响起，苏洄的声线一如本人一样平稳。

　　“是嘛。”
　　脚尖停下，方淼突然笑了笑，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她视线聚焦在一块光斑处，轻飘飘的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呢。”
　　话很轻，苏洄一瞬间以为是幻听，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却被反应过来的女生打断：“开玩笑的，别当真。”

　　苍白脸颊映出了局促的羞红，方淼快速眨着眼，努力的找补：“毕竟咱们班就我一个病秧子嘛，加上你物理次次满分，大家都以为你会去搞研究，学医有点出乎意料...出乎意料。”

　　苏洄没有为难她，只是透过镜片盯了她几秒，轻轻嗯了声。
　　这个话题就此翻过。

　　方淼被突然把心声说出来的自己吓了一跳，坐立难安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三分钟后，她缓缓起身，装作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就在试图离开时，那双手再次拦下了她。

　　苏洄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掌心之上--

　　“我看病历本上写着你昨天生日，这个送你。”

　　“晚了些，但，生日快乐。”

　　回到病房，方淼小心翼翼拆开了那个礼盒。
　　方淼的社交圈很小，这些年除了林依，也没什么人会送她生日礼物，没想到最后一个生日还能得到额外的祝福，她不免有些惊喜。

　　礼盒里面，精致的黑色盒子以兰花做点缀，正中央摆着一条水晶项链，雕刻成了蝴蝶的形状。
　　蝴蝶翩翩起舞，透亮的双翅在灯下熠熠发光。

　　很漂亮的礼物，作为同学送再合适不过，甚至还算得上贵重，但是一瞬间，方淼想到了今天下午那只在长椅上的蝴蝶。

　　它也很美，很纯白。

　　只是因为没能生在温暖的春天，便活生生冻死在方淼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