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海水》嘉点孜然

3、第三章

　　又到了周一的现代文学课，身边的同学都带着早八的惺忪睡眼，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撞到别人身上。杨柳是这汹涌人群中的异类，他从小就养成的规范作息令他不论有没有课都会在早上七点准时醒来，在舍友的鼾声中，蹑手蹑脚的收拾好东西，然后去吃一份学校提供的免费早餐。原本是为了鼓励大家早起学习的举动似乎收效甚微，至少他已经不止一次孤零零地在一群卖饭阿姨的注视下满意地吃完丰盛的早餐了，他能感受到，这里每个人似乎已经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只要一走进她们视线里，阿姨就会在他开口之前直接盛好饭菜给他，他发现自己每天是否吃和上次一样固定的包子豆浆甚至成了几个阿姨的赌约。

　　这和他专一的性格有些关系，就像小时候在村里他总是对池塘里的花草格外关注，尤其是那几朵荷花，看了十多年依旧有种特别的感觉，以至于在学校上课的路上，经过学院的湖边看到相像的几株摇曳的莲蓬时，也总会蹦出几句读过的词句，这几句诗又总扯出一大串的回忆，一旦发现自己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以至于慢下了脚步，他总会像对自己说话一样地嘟囔着“怎么这么念旧”

　　今天的课与他的想像相比更加有趣，老师列举的几位“朦胧派”诗人都是过去有所耳闻但不甚了解的，今天又增长了许多见识，“坍圮的院墙”“云中的月光”一处处抽象的意象如同细密的针脚编织出现实的幻梦。而最令他吃惊的则是临近下课时，老师请最后一排穿着黑衣服的男生站起来读黑板上的诗，那个同学似乎是从未见过的，但当他站起身用低沉的嗓音开始读诗时，杨柳忽然一惊，这不是电影院里的那个人吗，有些眼熟的黑衣服和印在脑中的香水味共同印证着他的身份，也唤醒了杨柳的记忆，他读诗时抑扬顿挫，很有感情，相比前面几个同学完全放不开的快速敷衍强了不少。他开始注意这个人，在课堂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透露出和杨柳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乖巧，一点儿看不出当时吼人的凶狠。课间这人又恭敬地向老师询问了几个问题，他在与老师交流的过程中表现出的独特见解和深厚积累更让杨柳侧目，这巨大的反差让杨柳更加好奇了，也让他产生了与这个人一同读书交流的冲动，可惜一下课他就迅速离开了，本想找机会与他搭上几句话交个朋友的杨柳只好悻悻收拾了东西和同学吃饭去了。

　　爱因斯坦说上帝从不掷骰子，可生活中的某些惊喜却不禁让人感叹命运的馈赠。
　　周六下午阳光极明媚，像是在庆贺持续数日的阴沉的梅雨天终于结束了。杨柳在图书馆借阅上课时老师提到的书，可有一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按照管理员的指示，原本应该出现在面前这个架子上的书不翼而飞，又没有被登记借走，于是他执着的翻遍了整排书架，在终于准备放弃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找的是这本书吗”这声音离得极近，让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结果碰到了站在后面的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那人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他，站稳后杨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那人笑着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的”，这人正是之前班里那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由于图书馆里说话不方便，且二人要看的书基本相同，于是直接坐在一起开始交换已读过的书，在书页翻动和沙沙的笔记声中，时间悄无声息的从二人身边溜过，直到日光难以照亮繁密的字符，工作人员打开了灯，二人才恍如隔世地抬起头，虽然还不认识，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杨柳凑过去轻声说“到吃饭的点了，一起吗”，那人先是身子往后一瘫似乎一下午的阅读榨干了他的全部精力，然后猛地起身说“走吧”
　　二人就进去了最简陋的北餐厅，这也恰好符合杨柳的私心，这里的饭菜便宜，
　　是他最常来的，相比于装修和口味，他最关心的还是价格，于是照例打了土豆丝和米饭这个阿姨似乎明白他的苦衷，给予他绝不手抖的优待，即使如此，也比饭桌上另一份饭相差甚远。
　　那人点了三个鸡蛋还有排骨和鸡腿，看起来快要溢出盘子了，他惊叹这过人的食量，但出于礼貌也没开口评价什么，反倒是那人先发问了“你晚饭就吃这么点，不饿吗？”
　　杨柳只是回避问题“习惯了而已”，顿了顿又问到“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不是我们专业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叫陈默，夏虫也为我沉默”他似乎感到这样的引用有些卖弄自己的嫌疑，于是尴尬的笑了笑补充到“你肯定也知道的，就是再别康桥里那个，我是耳东陈，你看我像学什么的呢”
　　杨柳看他健壮的身躯和惊人的饭量，于是猜测道“体育吗，你有一米九了吧 ，好高啊”
　　“还差点，不过我是学物理的，从小喜欢读书，就找了你们专业的课表蹭课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已将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饭菜吃了一半。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啊，你喜欢看哪些类型，古代的多还是现代的多，喜欢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一说到读书杨柳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句接一句怎么也倒不完“有特别喜欢的作家吗，还是什么类型都看”
　　陈默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我基本只看中国和周边文化有点关系的日本俄罗斯这些，不然总觉得有文化代沟，很多看不懂”
　　“没事，古人说，好读书，不求甚解”
　　“嗐，还是得读个明白，人可以装糊涂，但不能真糊涂，是吧”
　　杨柳听了这话更激动了，是一种感到同类的兴奋，短短几句就像伯牙遇子期一般，越说越起劲，于是两人加了联系方式，约定下周一起去图书馆，陈默看着他的微信昵称有些不解地说“我听老师在课上叫你杨柳啊，这名字为什么叫小汪”
　　“没什么特别的，我最近喜欢读汪曾祺的书，我习惯一次找一个作家的所有书，彻底地投入这一人的作品，了解得全面些”
　　二人漫步在将逝的夕阳下，路灯照出婆娑的树影，落在身上倒成了华丽的点缀，杨柳已经到了宿舍楼下，他停下脚步，转身挥了挥手“那，明天上课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