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海水》嘉点孜然

10、第 10 章

　　终于熬过期末考试，寒气也不再显得那样凛冽，反倒是常裹着一股梅香，一出门就与花草气息撞个满怀，陈默甚至也不再喷过去常用的香水了。
　　二人最终还是决定收拾了行李去杨柳的家中过年，对陈默来说，过年不回自己家早已习惯了，可去别人家还是头一遭，一下面临那么多不认识的长辈，即便从小跟着做生意的爹在酒局上磨练过许多次，也不免慌了神。毕竟是杨柳的亲人。
　　“见家长什么的还是太早了吧”他又戏精上身，对着杨柳表演似的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杨柳对他这种偶尔“犯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筷子“说好了你陪我回去过年，我下学期做一个月的饭，已经定好的事，就不能反悔了”杨柳这样做其实只是觉得陈默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也太可怜了，至于做饭，反正约不约定也总是自己在做，用这种事做筹码对自己来说几乎算不上什么损失。
　　原本心里一直盘算着过年的计划，现在却是被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让他恐惧的其实是对陌生事物的恐惧，如果杨柳住在城市里，哪怕是落后的小城镇他也能接受，可听他说那地方有个连电都不一定有的小村子，杨柳小时候在家里还要帮忙喂牛，用水还要自己从井里打，这种生活对陈默来说太遥远了，一个富家公子哥去贫苦农村，这不妥妥的变形记吗。他又联想起《变形记》那本书，里面的主人公格里高利大早上起床发现自己变成甲虫后发生的一系列荒诞之事，他感到若是让自己冬天睡在一个连暖气都没有的地方，那早晨醒来时，大概痛苦的程度也没什么不同。但一想到杨柳的盛情难却，加上自己之前孤身一人过年的凄惨场景，最终还是妥协了。
　　“唉，还是妥协吧”他叹了一口气嘟哝着，杨柳听到他的叹气声后又习惯性的教育他道“一天到晚别这么垂头丧气是不是，回家过年是多值得高兴的事，我家那边虽然条件没那么好，但对你来说在村子里过年肯定是一种新鲜体验，很有趣的”
　　陈默很好奇为什么杨柳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每次问时他都故作高深地说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终于在不断地拌嘴和吵闹后二人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

　　到了杨柳家所在的村子，陈默才发现这里的环境也没想象中那么差，完全不像杨柳曾经向他形容过的那样，这个偏远的小村子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修了路，通了电，房间里有宽带和网络，坐在火炉旁也不会多么冷，只是房屋确实简陋了些，年久失修的木质结构和上了年纪的瓦片一遇风雪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岿然不动的房梁终归给了人一些慰藉，稳定挺立在那里似乎宣布了对房中生活的一家人的坚定保护，只是陈默看到高处打扫不到的地方结出的蛛网心里还是升起一阵恶寒，从进村开始杨柳就不断与路边的，田间的人们打招呼，仿佛这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陈默好奇的问他“你真的全都认识啊，这么多人，怎么记得住”
　　杨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大部分吧，从小在村里长大，谁家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都要去帮忙或者凑热闹，走动多了自然全认识了，就算有些也不是很熟，但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就这样跟着杨柳走过一片池塘，一座摇摇晃晃的石桥，一条狭长的田间小路，这新鲜的乡土气息让陈默眼花缭乱，直到一扇腐朽的木门映入眼帘，杨柳终于停下脚步，用一种他从没听过的方言朝里面喊了几声，那声音出奇的大，陈默记忆中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激动和高兴的味道那样浓烈，这让陈默有些惊讶，杨柳脸上的神采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
　　陈默被一家人迎进去热情的款待着，大概是杨柳早已打了招呼，没人对他显得意外，真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他听到杨柳的母亲挽着儿子的手，心疼地嘱咐“怎么又瘦了，在学校也要多吃点”他父亲和蔼地比划着身高“出去上一年大学，是不是又长高了”
　　这种温馨的画面让陈默有些动容，又让他嫉妒。早过了村里人吃饭的点，可锅里的饭菜还热着，大概是算准了时间准备的。
　　杨柳的房间能看出来打扫过的痕迹，桌上没有灰尘，外面屋檐上随处可见的蛛网在这里也没有一点踪迹，棉被和床单虽旧，可都洗得干净，不打的火炉却让整个房间十分暖和，可以想到是从昨天就布置好的，这悉心准备的一切都让陈默难过，吃饭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放假兴冲冲地回家喊了半天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除夕夜里一个人开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听倒计时和窗外的烟花声炸响在耳旁，仿佛这样能让房间不在那么空旷，看到父亲忙于应酬疲惫的身影，委屈也变成了无奈，从初中开始，陈默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样度过除夕了。
　　缺失的亲情让他抵触亲密的关系，在他眼中那种关联既陌生有脆弱，直到遇见杨柳，与自己的阴沉冷漠完全不同，在杨柳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无穷的热情和友善，那种纯正到让自己想从理性角度用愚蠢来形容的善良，还记得在打工时他遇到两个老人声称自己没钱吃饭，杨柳就把那天的工资都给了他们，陈默忘不掉自己说他可能被骗时他的反应，他表现的像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那按你这么说，他们以后应该不会挨饿了，挺好的”
　　陈默那时以为他的表现只是为了面子装的，可后来在相处过程中慢慢发现他真的就是那样的人，今天看到他从小就收到这样的关爱和照顾，那以前觉得无法解释的没有边际的善良也找到了来源，那两个老人是不是真的骗子，他也不能确定，只是报纸上，媒体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陈默会下意识地将每个可疑的人当做嫌犯，然后对他们敬而远之，而杨柳或许在自己提过这件事之后大概也还是会像过去那样选择。
　　这是两人从小生活环境不同造就的，陈默在这里感受到的和杨柳一样的关爱让他感到陌生与无所适从，手脚也拘束起来，直到杨柳笑呵呵地进了房间对他说
　　“我妈说你一看就有贵气，肯定是富裕人家”
　　陈默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忆和思考中，听到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也能看出来，是因为我衣服的标吗”
　　杨柳笑意更浓了“能养的又高又壮，肯定不缺钱，我听他们夸你一次搬几十斤米肯定没问题”
　　陈默对这样的答案也哭笑不得“那过年干活就让我多出出力吧，在你家白吃白住，好歹也发挥点作用”
　　杨柳回应道“我们哪能雇少爷干活，万一磕了碰了赔不起啊”
　　两人边说边整理了行李，把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放好，又将桌子和火炉左调调右摆摆，好不容易整理到合适的位置，杨柳心满意足地说“这就是咱俩过年的小屋了”陈默看到屋檐上的雪渐渐化开，滴落下来，一滴，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