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衣 情》白狐

1、第 1 章

　　夜色催更，清晨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华途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
　　念慌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周邦彦《拜星月慢》

　　明月当空，洛河水上，船只错错，一独特的青色画舫婷立其中，漫妙歌声由宽阔的甲板上缥缈而来。
　　冰肌玉骨，风姿绰约，明眸皓齿，沉鱼落雁。
　　青衣漫舞，云袖翻飞，力度与优雅交融，柔软的腰肢诉说着枝树相依的缠绵。
　　怎奈何，如此风尘佳人，偏偏生为男儿身。

　　洛河水畔，“醉贤楼”，贤人雅士，江湖高人，偏好在这里买醉，一来可以喝到美酒，二来可以欣赏青舫的主人舞衣的绝美舞姿。
　　隋烟尘坐在栏杆的桌旁，凭栏眺望，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了青舫上。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舞衣又在喝酒了，酒是伤身的东西，却是消愁的好家伙，有几人不喜杯中物，但他总是为舞衣的酗酒痛心不已，所以，他也拼命的喝酒，不去想舞衣和他的事情。
　　年少轻狂，仗剑走天涯。
　　两人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匆匆数载，原知此情不易，应倍加珍惜，正当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之时，却让隋烟尘发现舞衣是个男儿身。
　　这般事实让他仿若遭到雷劈，背德丧伦，天理不容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叫他情何以勘，他可以不在乎舞衣卖艺不卖身的贫贱身份，也可以不在乎自己是岭南王世子，天下第一高手“绝士剑”飞凤山最得意的徒弟的身份。
　　但他不能不在乎舞衣是男子的真相。
　　他几乎疯了，错手打伤了舞衣，绝尘离去，不顾舞衣的哭求，如今，漂泊多年，终忍不住回来看他。
　　转眼数月，还是那个令人难忘的洛水河，傍晚之时，青舫好像应约而至，舞衣依旧按照多年前的习惯，在甲板上跳舞，岸上自有收观赏费用的人。
　　不过舞衣多了个习惯，中间歇息的时候，总要喝很多酒，然后，踩着醉步，跳着燃烧生命一般的狂乱之舞，像精灵，更像洛神，就要在人间蒸发，欲追不能。
　　每当看到这样的舞衣跟他的舞，隋烟尘觉得自己被他烤到干涸了，尘封的炽热恋情即将爆发。
　　经年累月的历练，走的路多了，见识自然也就广，连身份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但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舞衣一定恨他入骨，恨他的决然，恨他的薄情。
　　“舞衣……”轻喃着曾经情人的名字，不知如今相见会否分外眼红，更何况，他已没有脸面去见他了。

　　街上的人散去，青舫也转了舵，岸边收钱人正要离去的时候，从酒楼上下来的隋烟尘拦住了他，丢给他一锭银子。
　　“谢谢爷！”收钱人喜笑颜开，已经三个月了，这位爷每天都打赏一锭银子，出手阔绰，实在少见，让舞老板也注意到了，总想见见这位大爷。
　　“把银子还给他！”一声清脆的冷喝吓了两人一跳。
　　隋烟尘僵硬着身子，缓缓回过头，日思夜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一身男装，仍掩不住风华绝代的美貌，却目光含煞，颜色薄寒。
　　“舞衣……”艰涩的开口，隋烟尘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林子，把银子还他，我们不需要他的施舍！”舞衣板着脸，瞪着收钱人。
　　帮舞衣收钱达两年之久的林子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气，连忙将银子塞还给隋烟尘。
　　“明晚把他的那些臭银子算算全还给他，我们就是饿死，也不要他一分钱！”放下这句话，舞衣转身离开。
　　隋烟尘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硬物，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此后每日，不死心的他还是偷偷来岸边观赏舞衣的舞，那是舞衣的生命，也是自己生命的支撑。

　　想不到竟有接到挑战书的一日，隋烟尘冲着桌上的挑战书发呆。自己不幸得到武林十大高手的末位，有人想挤进这个殊荣，当然先拿自己开刀。
　　“端午之日，翠峰一战，望卿给许。”
　　——枪王钱元
　　十二字，是否决定将来的命运隋烟尘根本就难以预料，不过他和舞衣，还需一个交待。

　　廖邈居。
　　更深露重。
　　燃着沉香的缕缕轻烟打厌了重重帘幕，隐约处，黑影闪动。
　　掀帘来到芙蓉帐旁，跪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玉面沉沉的睡着，眉头微索，淡淡的愁意无限。
　　隋烟尘抬手轻轻按上舞衣颦着的眉心，低声道：“本是我对不起你，何苦为难自己……”
　　四下打量，布置如昔，这里是自己送给漂泊无依的他下榻的地方，舞衣没有舍弃，证明他对自己仍有情。
　　桌上的白笺吸引了他的主意，起身走过去拾起来：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
　　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
　　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痴心与幽恨满腹其中，字字是对他情断意绝的控诉，隋烟尘忍不住泪流满面，看来舞衣对自己是彻底失望了。
　　放下白笺，隋烟尘离开了这多愁之地。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阑杆之后，舞衣缓缓张开眼帘，泪水浸湿了枕巾。

　　端午一战，名动天下，但让人遗憾的是隋烟尘和钱元都没有下来，结果众说纷纭。
　　“东家，想来隋爷是去了！”舞衣的仆人初七看到他日日站在青舫的甲板向岸上张望，不跳舞了，也不喝酒了，忍不住开口。
　　“不会的，他一定会再回来的！”舞衣握紧了挡栏，“那夜，我应该留住他的……”
　　如果自己不装睡，骂他一顿也好，哭闹一顿也好，他也知道自己还在乎他，一定会打赢归来，继续努力取得自己的原谅，终比现在生死茫茫要强得多。
　　可他又怨隋烟尘的不解风情，白笺上的辞倘若仔细推敲，末尾有余情未了劫后重生之意，怎么会察觉不到？
　　舞还是要跳的，那是舞衣的精神支柱，也是生计的来源。
　　多年前不敢离开洛河，说白了就怕隋烟尘后悔找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由失望到绝望，没想到隋烟尘在几年后又回来了，是喜是悲，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更难以开口。
　　来廖邈居找他，他就知道隋烟尘已经后悔了，但自己以什么理由原谅他呢？
　　男生女相，已是注定之事，他从没怨过，相反，没有如此花容月貌，一身舞技就要荒废了，他从没说自己是男是女，以为隋烟尘不会弄错自己的性别，毕竟他很少穿女装，虽然因为当时年龄较小没有喉结，可隋烟尘就是误会了，抛弃了他。
　　男子相恋，本就违背伦理道德，不怪隋烟尘会断然离开，他却不能释然，但算来算去，隋烟尘没有错，错的是这段感情的发生，错的是时机不对。

　　收了徒弟，徒弟都跟自己一般高了，隋烟尘还是没有回来。
　　两鬓白丝点点，他已经跳不动了，风采不减当年也没有用，人不能不服老。
　　晚上，林子来报账，嘴里叨咕着：“最近老是有个小孩子给我一锭银子，真奇怪！”
　　舞衣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良久，方从账本中抬起了头，泪水滚落脸颊。
　　“东家！”站在旁边的初七见状失声。
　　是他回来了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