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野长风》寄风予月

7、第 7 章

　　14岁的宋了被眼前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提着胳膊拎起来，那张白虎面具下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阴鸷狠毒的眼神宋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宋了止不住的发抖，巨大的恐惧下牙齿抖的咯咯响。
　　那人捏着他细瘦的下颌仔细瞅了瞅，接着把他丢给旁边带着狮子面具的人：“带去羊坊胡同给老路，这小东西在那能卖个好价钱。”
　　身后的几个人不怀好意的低声笑了起来。
　　“老大，那两个尸体怎么办？”
　　“烧了。”
　　轰—
　　房子在满地的汽油加持下，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宋了被绑住了手脚，封住了嘴巴，像块破抹布一样扔在了面包车的后备箱里，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力仰起头看向越来越远的火光，他就这么泪流满面的、无声无息的和父母告别，也和14岁前无忧无虑的童年划清了分界线。

　　不知面包车开了多久，夜路似乎走了很久，一路上昏昏沉沉，绳索捆的异常结实，手腕脚腕被磨出了血，宋了挣扎的时候负责看着他的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到后来，宋了眼泪已经流不出了。
　　面包车七拐八扭的驶进一个偏僻的巷子，紧接着，宋了被白虎面具丢给了一个叫老路的沙瓦妇人，只吩咐了一句“别弄死，老板留着有用”就走了。
　　此后多年，宋了走遍了整个沙瓦与滇南，也没找到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阴毒眼睛。

　　老路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出头，枯黄的头发随意扎起，眼角眉梢向下，厚厚的嘴唇干裂起皮，冷淡的看了一眼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宋了，吩咐人带去照看。
　　又是赔本买卖，这小玩意看起来弱不禁风，还不能让人玩死，不知道要白吃多少干饭。老路皱了皱眉，想不通白虎为什么要丢这么个麻烦给她，既然不能弄死，怎么活着就是她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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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昭，你躲在里面不要出声，等外边没声音了妈妈就来找你。”
　　“阿鸢，你带着小昭从窗户翻出去，从后山绕——”
　　杜鸢捂住了宋庭飞的嘴巴，满眼泪水:“来不及了。”
　　“不要！不要！我要和爸妈一起！”宋了惊恐的看着父亲手臂上不停冒血的洞，拼命的想要从樟木箱子里爬出来。
　　“小昭听话，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回来还带你去动物园看小象。”杜鸢摸摸他的头，深深地吻在他的头顶，随即用力合上箱子，需掩了一把锁，推进杂物间的最深处，掩在眼花缭乱的风筝纸皮和骨架中。
　　接着就是无穷无止的黑暗。
　　宋了蜷缩在箱子里，哭着想用力推开箱子，听见外边由远及近的枪声，汉语和沙瓦语夹杂的吼叫，随着最后一声枪响，暂时安静了下来。
　　一共46声枪响。
　　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带他去动物园看小象了。

　　紧接着，他就被一双手从箱子里拎了出来。
　　宋了发育的迟，14岁的时候个子还小小的，他被戴着白虎面具的人提着衣服拎起来，拼命地扑腾踢打仍旧挣脱不了。
　　被拎着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杜鸢和宋庭飞。
　　浑身是血，根本数不清那46声，打在他们身上到底是多少个洞。
　　宋了看到杜鸢睁的很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身边的宋庭飞。
　　他想喊爸爸妈妈，可是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宋了觉得很热，接着身边的一切都烧了起来，他站在熊熊火光中，记忆里的家迅速被大火吞噬，宋了捂住眼睛，却还是可以看见有一团蓝色的火焰黏在爸妈身上跳跃、奔跑，他们在火焰睁着眼睛，那目光犹如实质的看了过来，仿佛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忽然间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雨漫无边际，足以把那场火浇灭。
　　宋了却看到了那火仍旧在燃烧，火焰越蹿越高，最后化作了一只只漂亮的风筝飞往天际——

　　“醒醒，你醒醒。”
　　宋了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差点被溺死在这个梦里，缓缓睁开眼睛。
　　“你哭着喊了很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看起来松了口气，她转身拿了一块儿沾了水的布给宋了擦了擦满头的汗。
　　“阿妈说你发了高烧，今天再不醒就要把你丢进林子喂老虎了。”少女在宋了眼前竖起四根手指，“你睡了四天。”
　　宋了哑着嗓子低低的发一个短暂的音节:“啊…”
　　少女便从旁边桌子上端了杯水，把宋了抱起来靠在她身上喂他水喝。
　　宋了抿了一口水，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很简陋的一间毛胚房，一个瓦数不高的灯泡颤颤悠悠的挂在屋顶，一张木板床，一张简陋的桌子，再无他物。
　　似乎感受到面前的少女并无恶意，宋了沙哑着问道：“…这是哪里？”
　　“在沙瓦。”少女放下宋了，用单薄的毯子盖好这个看起来比她小一些的男孩，“这里是贡敢镇的羊坊胡同，你来了这里，就别想着回去了。”
　　宋了似乎对“回去”没有什么想法了，回去哪里？滇南的小镇里，已经没有他的爸妈，没有他的家了。
　　少女看着他空茫茫的眼睛，凑在他耳朵旁小声说：“想要在这里活下来，就要学会听话，记住没？像你这么大被送来这里的，通常都活不了多久。”
　　宋了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少女，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点了点头。
　　他好像在才明白了生与死是什么，又要被迫在死境里求生。
　　“活着，吃饱饭，才能跑。”少女留下一句话，转身关灯走了出去。
　　狭小的土坯房瞬间没了光亮，宋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了他的父母，不懂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更不懂，接下来如何活着。

　　第二天再见到那个眼睛黑亮的少女，她被绑住双手吊在一棵树上，满脸血污，胸前碗口大的烂肉让宋了瞬间想到了父亲胸前淌着血的洞，胃里的酸水汹涌冲向喉咙，止不住的干呕。
　　宋了看见他们叫做“阿妈”的老路，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不知同身边的两个男人说了什么，其中一个男人拽着少女的头发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宋了就看见她青紫的脸，朝着宋了的方向吐出一个口型，就被老路用匕首按进了喉咙。
　　“噗呲—”
　　宋了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宋了想起来她最后的口型，说的是：跑。
　　突然有人往他腿上踢了一脚，宋了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正对那双眼睛依旧乌黑明亮，只是里面没有了光，宋了和那双眼睛无声的对视。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想。
　　宋了身边还跪着三个女孩，在低低的啜泣。
　　“你们中国有个成语，叫杀鸡儆猴。”手下拿了一个马扎给老路，她拖着马扎坐到了几人面前，“赛琳就是今天的鸡，今天我用她的小命教教你们逃跑的下场。”
　　老路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暗红的血黏满了她的厚嘴唇，她冷漠的瞅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几人，讥讽道:“你们中国人，最不老实，但到了这里，你们的命就是我说了算。”
　　老路拿匕首挑起宋了的下巴:“阿良，把他带去磨娜那里，他已经吃了几天干饭了，是时候该还了。”
　　宋了不知道他们要他去做什么，但他也明白了，如果不去，他的脑袋就会像赛琳一样，像个皮球，被老路一脚踢开，骨碌骨碌不知滚到什么地方。

　　宋了被带给磨娜时，她只惊讶了说一瞬，便低眉顺眼的对阿良说道:“叫阿妈放心。”
　　男人一双手抚上磨娜的脸:“阿妈自然是放心你的。”
　　“只是这孩子太小，还是男孩……”磨娜打量着被男人提着的宋了，一双大眼低垂，嘴唇紧紧抿着，一副被吓坏了的可怜样。
　　“所以大姐让我带给你，你最有经验。”说罢暧昧的贴上磨娜凹凸有致的身体。
　　磨娜娇笑着推开男人，拉着宋了的手进了屋子，把宋了摁在屋子里铺着花花绿绿的床单的床上。
　　“长的真是好，可惜是个男孩子。”磨娜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男孩子可比女人疼多啦。”
　　宋了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中，母亲的脸严肃又温和，小学班主任的脸常常紧绷着，市场里经常去的菜摊子，老板娘脸上经常挂着爽朗的笑。
　　但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动作温柔又轻浮，神情天真又浪荡的说着下流的话。宋了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整日和乡下的野孩子厮混在一起，渐渐也懂得了一些事故。
　　磨娜几句话过后，他大概能明白，那个叫老路的女人，是让他怎样“还回来”。
　　宋了明白过后，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想要逃跑。
　　不，是一定要逃跑。
　　他挣开磨娜的手扑到门前，双手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门锁。
　　磨娜轻笑一声，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揽住宋了的肩膀，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头顶：“别费劲啦，这扇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宋了突然泄了气，再也忍不住的蹲下来捂住脸低声哭了起来。
　　磨娜也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宋了抓住她的衣角，哽咽道：“姐姐……求求你，帮帮我，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把我送来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滇南……”
　　磨娜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光从低矮的天窗洒下来，带着清晨的冷气与干爽：“我十二岁就被卖到了这里，一直被关了七年，我已经忘了家在哪……如果有人能够帮我，那应该是奇迹。
　　活下去，说不定有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