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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掮客 ...

  •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
      宋了从睡梦中惊醒,立刻警觉的翻身下床,随手抓过背包冲出房间。
      小旅馆外的马路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衣衫不整的人到处乱窜,披着毯子的青年、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中年男人、妇女抱着哇哇乱哭的婴儿,他们中文和沙瓦话喊着:
      轰炸了!
      快去防空洞!
      防空洞被炸塌了——

      天光微亮,雾气昭昭,几架飞机从头顶低空略过,应该是不远处的林子着了火,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宋了就着火光观察了四周,没有房屋倒塌,没有地方着火,炮弹落下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不近,接着又有几枚炮弹掉落,“轰隆”几声巨响伴随着地动山摇,轰炸机螺旋桨的声音由近及远,应该已经向南走了,宋了稍稍松了口气,没有跟着人们乱窜。
      他从包里摸出一台小型的手持录像机,开机,镜头对准远处的火光。
      “2016年5月17日凌晨4点27分,这里是中沙边境孟嵁镇,刚经过一轮轰炸,伤亡未知,目测3架轰炸机擦着边境线飞过,现已向南驶去。”宋了沉声口播,声音镇定而平缓。
      拉近镜头,将路上各色百姓框进镜头。
      “总台记者宋了报道。”收起录像机,宋了望着远处的火光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旅馆。
      希望今天能下一场雨。

      旅馆里年久失修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的转着,虽然开了最大的档,吹出来的风还是闷热黏腻的要命。
      刚才这一通折腾,身上又出了些许汗,宋了把粘在身上的t恤脱下来,光着脚去浴室里淋浴。
      刚洗完头,忽然外面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宋了来不及穿衣裳,随手扯下浴巾把下半身一裹,回到卧室摸到包里的枪,轻手轻脚的移到房间门口。
      “谁?”宋了保持着给枪上膛的动作。
      “老畚。”
      门内的宋了松了口气,打开房门让人进来,小心的看了看走廊周围并没有人,才把门锁上。
      “老哥您可算是来了,三天了,再不来我就自己去了。”宋了把枪丢在桌子上,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件t套上,他钟爱工装裤,修长笔直的裤腿往靴子里一塞,显得人格外精神。
      老畚50岁出头,眉心有着深深地纹路,像两条铁轨一路向上延伸,与额头横纹连接起来,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常年在中沙两国边境游走,做的一手好拉皮条的生意。
      看着宋了行云流水的换好衣服后,他伸出了手:“你这一单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做。”
      “说详细的。”宋了伸手虚虚一握,并没有打算和人进行客套的寒暄,说罢入乡随俗的从茶几上拿起当地的旱烟点上,又递给了老畚一根,挥手示意老畚坐下。
      老畚也不客气,接过烟点燃后从包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文件袋,里面是一打照片和几张便签纸:“这个窝点的地址我已经摸清楚了,说是窝点,其实是一整个贫民村,背靠大山三面环水,不少毒贩子在这里世代生存,他们警惕性很高,按你的要求找了向导。”顿了顿又说,“他答应可以疏通关系带你进去,但是要价不少。”
      “多少。”宋了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只进不拍,一个,拍摄,两个。”老畚边说边竖起短粗的手指比划。
      “人民币?”
      “美元。”
      “靠,能当肉盾吗。”宋了把烟捻进烟灰缸,有些肉痛。“两个,成交。”

      一声刺耳的惊雷炸起。
      随即窗外的雨稀稀拉拉落下,宋了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林子,火光已经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滚滚黑烟。
      应该是镇政府组织人手去扑灭了,晨曦笼罩,也能瞧见远处的郁郁葱葱的密林,再过些天就到了雨季了,不能再拖。
      处于亚热带的沙瓦国常年高温湿热,蚊虫丛生,边境的孟嵁镇经济条件落后,居住条件更是十分恶劣。
      早些年中沙两国联合打击罂粟种植的情况下,这里原先不少靠着种植罂粟为生的农民不得不另谋生计,依靠着两国交界处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竟也慢慢地发展起来了旅游业。
      但随着这几年的内乱和外扰,日渐萧条,街上已经看不见几个年轻人了。
      楼下外出打工的人在前面路口集合等待发车,一群人叽叽喳喳,直到脏兮兮的货车过来拉人才作罢。
      似乎刚刚的轰炸只是一天中最平常不过的序曲,只要人活着,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
      “定个时间,要尽快。”宋了手指敲了敲窗棂,神色晦暗不明。在沙瓦已经滞留一个半月了,离原定的截稿日期还有十来天,国内有些人怕是等不了了。

      -
      一个半月前,北京一所私人医院里,某间特殊病房靠窗的沙发上,一个男人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叩着沙发扶手,目光沉沉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这人骨相完美,挺括流畅的西装包裹着他健硕的身材,每一个角度仿佛都经过精心雕刻,眼角的细纹似乎是岁月留给他唯一的痕迹。
      病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只是脸上的缝合的长长伤口看起来格外突兀,伤疤一直蔓延到头顶,看起来像半个头被开瓢了一样,病床边眼花缭乱的医疗器械兀自运转着。
      “易台长,这有几份合同需要您过目。”李佳雯推门而入,“另外这是上周的收视率报告。”
      易雍丞微微蹙眉,右手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轻声些吧,小李。”
      “医生说今天会醒。”李佳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并未降低音量。
      “这不还没醒呢。”易雍丞接过文件,垂首翻阅。
      一系列的声音让陈也觉得再躺下去也不合适了,才在病床上悠悠转醒,哼唧了两声。
      “醒了?”易雍丞放下材料,踱步到床前。
      “易台长…”陈也想坐起来,易雍丞又将人按下去,只把病床稍稍摇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刚醒,躺着别动”易雍丞又吩咐李佳雯去叫医生。“说说吧,怎么没把宋了带回来,现在我们的人完全联系不上他。”
      陈也神色不变,只是在对上易雍丞那双敏锐的双目时,悄悄错开了视线。
      “万邦那群激进党开着飞机来沙瓦轰炸,太乱了,一开始我们俩个还在安置点直播…”陈也像是陷入了某些痛苦的回忆,“后来难民把我们冲散了,我联系上人又等了他三天,那帮疯子又开始轰炸,这次专门炸学校和医院,看情况不对劲就赶紧撤了,撤离的时候被……就这样了。”陈也指了指他开了瓢的脑袋。
      易雍丞拍了拍他的缝了针的右脸:“可惜了,脸上要留疤了,以后出镜可就不好看了,这趟回来想要什么自己和人事部提吧。”
      李佳雯带着大夫进来,易雍丞轻笑着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出宋了的讣告合适呢?”
      陈也心下一惊,拿不准易雍丞到底什么意思。
      不管宋了现在是生是死,只盼着他赶紧回来,不然他被这老狐狸怎么生吞活剥都不知道。

      -
      刚下过雨的黄昏,热浪退却,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打闹的声此起彼伏,宋了这会儿伏在窗边的桌上睡得正熟。
      在梦里有一只正在燃烧的船。
      那船停在粘稠无浪的海面上,暗夜无光,月亮深深隐匿在云层,熊熊烈焰却能照亮半个海面。
      火光倏地停止跳动,一只,两只。
      成群的蓝色闪蝶从火焰里飞出,绕着火焰飞舞,又停在宋了眼前,他想伸手去接,那群蝴蝶却煽动着翅膀,闪耀着幽蓝光,静静的落在海面上,和漆黑的海融成一片。
      这一刻,宋了觉得自己就是那艘船,从发梢到脚趾,周身的火苗一点一点升腾。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火焰中消散,变成一只一只蓝色闪蝶,消失在海面上。
      一阵风掠过,海面归于平静——
      黄昏的风轻轻扫过宋了略长的刘海,似乎是发梢和睫毛太亲密,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悠悠转醒。
      有些不耐烦的把刘海往后呼噜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
      手边一本牛皮纸封皮的手稿摊开,看得出来,上边的字迹从清晰逐渐变为潦草,最后几个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字符,重重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
      是时候该找旅馆老板要一把剪刀把头发剪了。
      剪头发之前要先把肚子填饱,于是,林放见到宋了时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年轻的男人坐在马路边的小马扎上,他拥有着一张过目难忘的脸。
      日头西沉,橘色的夕阳在他软趴趴的头发上跳跃着,仿佛也染上了夕阳的颜色,不谙世事的神情与明媚张扬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生命力。
      对,是和这片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他手捧着一碗面,脚边一只三花猫不停地蹭着他的脚踝,似乎是受不了痒,他笑着从碗里夹起一颗丸子丢在地上,笑容下天真的少年感与眼神中的疲态诡异的纠缠在一起。
      他伸手摸摸三花猫的头顶,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却有一大片粉红的疤。
      “宋了,来了。”几日不见,老畚的肚子似乎又圆了一圈。
      宋了眯着眼睛打量老畚身后的人,这人身形高大,五官凌厉,面目线条冷硬,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感觉。
      老畚引着身后的人给宋了介绍:“这是林放,就是我跟你说的向导,这是宋了。”老畚看着林放的目光中满是赞许,“放哥,没想到这次是您亲自来。”
      林放看着比老畚还小十来岁,却还是喊他哥,宋了抬起那只布满疤痕的右手和人打招呼。
      “你好,这次拜托了。”宋了笑眯眯说道。
      林放和宋了握了一下手后松开:“客气了。”又转身笑着对老畚说,“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见见老熟人,这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多看一眼是一眼。”
      老畚点头称是,宋了吃完最后一口面三人准备回房间整理装备,三花猫在宋了身后紧追不舍喵喵叫着,“跟着我干嘛,我现在可是穷的叮当响。”
      宋了拎着猫脖子挠了挠它的下巴,恋恋不舍的把它丢回面摊子。

      -
      看到林放的第一眼,宋了就立刻确定了这人跟他一样,是华人。
      于是他也就说了出来:“华人吧。”
      林放拿着麂皮绒布擦拭着手中泛着冷光的短刀,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算是同意。
      那刀一看就是稀罕货,刀身薄削细腻,做工精良,如同宋了见到林放的第一眼,锋利的要命。
      林放将擦拭好的短刀插进贴着小臂的刀鞘中,黑色刻着字母的刀鞘紧贴着精悍的小臂肌肉。
      如果锋利的刀尖不小心划上去,有血喷薄而出的话,就更相得益彰了,宋了这么想,视线在林放手臂肌肉上停留一会儿。
      “你带枪?”林放目光扫过宋了的腰。
      “不能带吗?”宋了看了一眼林放的装备,都是一些绳索和冷兵器。
      “如果被他们搜到了枪,吃子弹的就该是你了。”林放说。
      宋了皱了皱眉,但还是把枪卸下来,挑了一把刀在手里把玩:“我不喜欢小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放心,即使不带枪,我也能保你的命。”林放墨色的眸子注视着宋了,那眼神平静而镇定。
      宋了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林放平视,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表情,寸头加上那副粗厉的剑眉,整张脸都写着:你最好听我的。
      “这个时候孟嵁的警方实在是没空配合调查,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使这个假扮买家的法子。”宋了笑了笑,一番话说的客气又周到:“风险是有点大,麻烦放哥多费心了。”

      -
      旅馆门口停着老畚准备的一辆二手奥拓,车也只能开到山脚,剩下的路需要全程步行,自己没有穿行郁闭林的经验,记再多的攻略也是纸上谈兵,有一个得力的向导能省很大力气。
      更何况花钱了,踏实用着就是。
      林放把装备扔在后座,上了驾驶位,狭小的车厢瞬间变的更加拥挤。
      宋了只能屈起腿窝窝囊囊的坐在副驾,他不着痕迹的往车门边挪了挪,准备闭目养神时,林放突然开口问他,现在国内的记者都这么不怕死吗,什么地方都敢去。
      “你不也一样,什么活儿都敢接,一行有一行的活法呗。”破奥拓行驶在未修缮的土路上,扬起一片沙尘,“你可能太久没有回国了。”
      “是吗,可能吧。”路边不断地有孩子跑过来扒车门,手里拿着花或者报纸,用沙瓦话喊着先生,买一个吧,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还有个光着脚的独臂孩子在后面追。
      “介意吗?”宋了有些烦躁的摸出一根烟叼住要点火,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人。
      “不。”林放目视前方,“不过进了林子就不能抽了。”
      “我知道。”宋了点了烟,猛吸了一口。
      “在这里,每天都无数人死在掉在家门口的炮弹和不知道哪来的枪子儿里。”林放转头看了一眼宋了。
      宋了没做声,身为记者,如果面对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幼童与满目疮痍的土地感到麻木的话,那么这个职业也就做到头了。
      来到这里两个月,沙瓦国的内乱、举着“清剿”旗号轰炸虎视眈眈的邻国万邦、国际上不断派来镇压的各方势力都让这个弹丸之地陷入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说到底,战争中最无辜的是平民百姓。
      从来到这里开始,宋了觉得这里小孩的身影越来越少了,就好像这个国家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一样。
      而毒品,是沙瓦一切噩梦的开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掮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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