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7、少男春心

　　尹枫城到了七班后门扫了一圈，看见凌晚林还在靠墙的座位上呼呼大睡，拜托了路过的一个同学送到他桌角。凌晚林认识他的保温杯，醒了自然知道是他。

　　凌晚林一直眯到晚自习第一节下课，今天看晚自习的也是语文老师，老太太睡得早，看到第二节就直接潇洒走人，快退休的老教师，学校也犯不着管她。

　　老师一走，教室里直接天下大乱。凌晚林也被课间的动静吵醒了，醒来时看到桌角一只黑色保温杯。

　　“有人让我带给你的。”牟文琪在边上解释。凌晚林打开看一眼，润喉的冰糖雪梨。

　　他倒了点在自己的杯子里等着放凉，这位少爷用的是大几千的保温杯，继续放在里头到明天都还是烫嘴皮。

　　牟文琪在他桌子上支着下巴，挺好奇，“那小帅哥谁？”

　　凌晚林吹了口气，“不知道。”

　　牟文琪惊了，“不知道你还敢喝？给你投毒怎么办？”

　　“毒死拉倒，毒死就不用考试了。”凌晚林晃着杯里的梨汁，一脸随意。

　　“你小子是不是知情不报。”牟文琪一条腿跪在他面前的座位上百般恳求，姿态好似汤姆猫作揖：“到底谁啊？告诉我名字呗？”

　　旁边班长看不得她这便宜样，“怎么又爱上了？”

　　她星星眼：“什么叫又啊，好久没遇到这么让我心动的男嘉宾了，高一的吧？以前没见过。”

　　前桌也来插嘴，“他高一学生代表，这周表白墙的熟客，最高记录一天上了三次墙。”

　　牟文琪又惊：“我去，帅哥还是学霸！”

　　这会班长反应过来了，“你们哪来的手机？高三还偷玩手机？”

　　“我艺术生嘛没事。”

　　“举报你。”

　　......

　　几个女孩在凌晚林面前叽叽喳喳聊起来了。

　　本来凌晚林长得就很招女孩子待见，班上的女生们就算不是喜欢他也爱找他闲聊，因为凌晚林不像别的男生，他说话很干净。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听着，就让人舒服。

　　凌晚林也挺喜欢听班上女孩子们聊天，每天就是哪个人真好看哪个人真讨厌，今天脸上哪哪又长痘了真烦人。

　　嘴里聊得都是忧忧虑虑，却显得她们特无忧无虑。

　　多幸福啊？考试写错一道选择题的事比天还大，委屈坏了还得回去找爸妈哄，他打心眼里羡慕这样的人生。

　　施云乔送完英语作业回来，看到凌晚林桌前围了一堆女生，又有点不高兴了。

　　她发作业发到凌晚林这排，故意磨磨蹭蹭的，一本一本放在桌角。几个女生看到施云乔，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主动给二人让出空间，嘻嘻哈哈地跑到一旁看热闹了。

　　凌晚林打算提前回宿舍，刚收拾好书包，目睹施云乔来了，顺手把桌角那只保温杯递给她。

　　施云乔瞧他一眼，有点羞涩：“你干嘛呀？”

　　凌晚林也不说话，手势让她靠过来一点，施云乔犹豫凑近。就听他耳语：“女孩子最好别那么晚出来，不太安全哦。”

　　施云乔脸一下红透了。

　　“这个也是，谢啦。”凌晚林单手擒着一只单词本，走前回头往她一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施云乔当场宕机几秒，他那一笑能排进她人生画面了。

　　俩丹凤眼细细的，略侧的一条嘴角缝也美美的。笑着的眉眼还带点微蹙，大约表示一种担心。

　　关键是，蹙还蹙得那么好看呢。

　　脸靓人好成绩棒，哪来这么好一男孩儿？

　　施云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犯花痴，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动。张力皓和朋友跑圈回来，整个人骂骂咧咧地往桌椅一倒，西里哐当震天响，方圆几里的座位都不得安宁。

　　回个座位跟八级大地震似的。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尹枫城下了晚修最后一节，在高三楼梯间等待着，看了半天没找到想找的人，拦了个七班的人问，说是凌晚林已经提前走了。

　　尹枫城正要随人潮离去，无意间却发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施云乔在前边和同学并排走着，怀里捧着一只深黑色保温杯。

　　他那个保温杯型号特殊，一般人用不到同款。

　　-

　　凌晚林回了宿舍后没忙活别的，趁着热水机没人先打好热水，顺手也帮忙室友打满了，打完水后在走廊溜达，余光里看到角落一个监控，信号灯一闪一闪。

　　他往楼梯口的窗户观望了一会，心里琢磨完事，拎着几只水壶优哉游哉溜达回了宿舍。

　　夜幕下灯影绰绰，人群熙熙攘攘。施云乔徘徊在小路的分叉口，这会放学人多，她实在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在男宿舍楼下出现，但耐不住她想跟凌晚林好好道谢的心情。

　　她手里握着洗好的保温杯，趁热喝完了，就是想晚上能借着还保温杯的由头见见他。白天在教室里总是人多眼杂，她有很多话说不出口。

　　凌晚林嘱咐她别太晚出来，熄灯前总不算晚吧？他的话她都好好记着呢。

　　凌晚林还劝她好好学习呢。越劝越不想学，就想跟他好。

　　可是怎么个还法呢？她也不好意思找同班同学，这种事一个人知道了全班都知道了，全班知道了张力皓也得知道，张力皓知道免不了要作妖。

　　施云乔正在路口踌躇犯愁呢，突然在人头里看到一张熟悉的人脸，宛若看到救星般地冲了上去，“嗨同学！”

　　尹枫城斜跨着包在前头走，他听到有人叫他，但不想理会。

　　施云乔隔着好几个人身硬挤过来，从后方拍他，尹枫城被迫停住脚步。

　　“嗨，同学又见面了，你现在忙不忙？方便帮我再送个东西么？”

　　他忍着脾气，接过自己的保温杯就想转身走人。

　　施云乔看他离去的不是一个方向，慌道：“不是不是，现在就还，你去把东西还给他，然后跟他说我在这里等着他好么？”

　　尹枫城压着火气，“你们一个班的，自己去找他很难么？”

　　施云乔不好解释：“我也没办法，但是真的很急，拜托你了同学！”

　　尹枫城：“他不会下来的。”

　　她愣，“你怎么知道？”

　　“那打赌么？”尹枫城突然回头。

　　“......什么？”

　　“如果那人没来找你，以后你也别缠着他不放。”尹枫城冷眼看她，“赌么？”

　　“什么，你谁啊，我缠不缠他管你什么事啊？”施云乔莫名其妙，“算了东西还我，不要你送了。”

　　她说着要把保温杯抢回来，却看尹枫城举着杯子往后一退，转身拨开人群，往宿舍楼的方向疾步过去。

　　尹枫城步子飞快，也没管什么门禁不门禁的，借着刚放学的人潮，攥着保温杯横冲直撞进高三宿舍楼。

　　凌晚林的寝室里正闹腾，两个舍友正在为某个数学题的解法争论不休，他数学考过几次第一，二人就嚷嚷着让他来主持公道。

　　这种证明题也没有死板的答案，其实两个解法都对，公说公有理，只是每个人都要证明自己的解法是最优解。

　　凌晚林劝了半天他们还不消停，听得头都大了，想要出去躲躲，两人还不放他走，又开始争论某道压轴题怎么解。

　　这张卷子正好是凌晚林通宵刷掉的，可他实在无意纠缠了，只含糊道：“我不会做。”

　　“没事，看在你帮哥们打热水的份上，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祁盛心肠挺热的。

　　“你放心啊宝宝，包教包会的。”梁连宇也热，就是爱瞎叫人。

　　这可真是搬起热水瓶砸了自己的脚。凌晚林坚决不从，结果两人刚还吵架呢，现在就枪口掉转一致对自己了，一人一个胳膊腿就把凌晚林按在床上不让动弹。

　　卢文鹏端着洗脚盆进门就给吓一跳，“闹哪样？趁我不在欺负老弱病残？”

　　二人齐声：“我们做数学题呢。”

　　“做题还是做人？”

　　最底下的凌晚林破口大骂：“做什么题，他们连人都不做了。”

　　男生宿舍里这种小打小闹是家常便饭了，你压我我骑你，卢文鹏放下洗脚盆就想加入，凌晚林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门口突然闯进来个人，他费劲巴拉地抬头一看，竟是尹枫城。

　　“你怎么来了？”

　　凌晚林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

　　尹枫城进来就看着俩男的把凌晚林压在床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只沉声：“你出来。”

　　尹枫城一进门，几个舍友就感觉到一种很不寻常的气质。看这小子细皮嫩肉，人高马大的，估摸是高一的，可面色相当差劲，推测来者不善。

　　卢文鹏身为一寝之宿舍长，奋不顾身挡在凌晚林前边，“谁啊你？说话那么冲呢？”

　　尹枫城看见他挡在凌晚林前边直接火了，一言不合就要拉他哥出去，几个人忙咋呼吆喝，眼看着要干架了，凌晚林挡在几人中间冲他们解释：“没事没事，是我认识的人。”

　　他不说那话还好，一说尹枫城简直更来火了。认识的人？竟然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凌晚林拉尹枫城出来到了个僻静的角落，东南西北各看一眼，确认隔墙没耳，道：“以后别老动不动找我。”

　　尹枫城问：“为什么？”

　　“你妈不是说过么？在学校尽量别让人知道咱们关系。”他长舒一口气，“找我干什么？”

　　一股酸劲从牙根泛到眼角，尹枫城郁火难消：“我找哥，需要理由么？”

　　凌晚林皱着眉头看他，只感觉这人今晚很反常，“你到底怎么了？”

　　尹枫城把手中的保温杯往他一塞：“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在你楼下等着。”

　　说罢他转身离去，疾步下楼，直到踏出宿舍楼，他停在门口，忍不住回想刚刚一幕幕。

　　被拆穿了借花献佛之举，这个人会尴尬么，会窘迫么？会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他打小就见不得凌晚林跟别人比跟自己好，可回来没几天，光是他亲眼撞见的就不止一个了，那还有那么多看不见的呢？

　　觊觎了许久的人，别人却骤然起念，他恨的不是起意，是恨别人起得太急。

　　凭什么喜欢哥呢？你们了解哥么？什么都不了解的人也能随随便便就喜欢哥么？

　　尹枫城攥着手里的杯子，心里的酸泛到眼角，打湿了一片夜色。

　　夜风裹着一丝凉雨铺面而来，他的头脑稍许冷静了一些。转念又想，刚刚说话的语气会不会太不客气了些？

　　他哥何错之有？本就大病初愈，在家被家人排挤，在校又遇到这么多的闹心事，再三的忍让也只为照顾他人感受......他今晚是不是过于无理取闹了？

　　尹枫城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有愧。正犹豫要不要回去道歉，一转身却和人撞个满怀。只见凌晚林撑着一只大伞从宿舍楼出来，和他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问，“带伞了么？”

　　楼外夜风呼啸，丝丝冷雨刮进大门。尹枫城有些感动，想到刚刚对他语气不善，更加不是滋味。

　　凌晚林看着他，抬手撩了下尹枫城刘海上的雨丝，轻声：“你们宿舍离这远么？”

　　尹枫城心里一暖，“就几步路，没事的哥。”

　　“多穿点，换季温差大，别像我一样感冒了。”他温柔地叮嘱完，手收回来，又看一眼楼外。

　　尹枫城心里热得快沸腾了，正想跟他道歉，却见凌晚林突然自顾自地走了，一把伞撑到了对面人的头上。

　　施云乔喜出望外，“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耸耸肩：“下雨你还等啊？”

　　施云乔小声：“我赌你会不会来呀。”

　　凌晚林笑了，笑得比刚才不知温柔了多少个度，“我送你回宿舍吧。”

　　施云乔欣然应允。

　　阳台上的起哄声络绎不绝，尹枫城凝望那一男一女的背影，成千上百的人一瞬都塌缩走了，弹指间凝聚成视野里并肩的二人。

　　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四处艳羡声，无处不刮风。

　　外边在下雨，内心在滴血，比西北风更凉的，是那一颗碎成玻璃渣子的少男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