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15、上火

　　尹枫城头脑宕机，耳朵里是亲妈忿忿不满的呼唤，面前是投怀送抱的心上人。

　　他真不知过了多久。

　　昏天黑地的一分钟。

　　陈丽耐心已经耗到了极限，由手改脚正要踹门，房门突然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门一敞，她眼见尹枫城面朝自己，神情恍惚涣散。凌晚林的脸偏到另一边，嘴巴不知在抹什么。

　　片刻后，二人眼神交锋，他冲她一笑。“久等了，妈。”

　　“你们磨蹭什么？”陈丽虎着脸站在门口。

　　“刚不小心摔了，枫城扶我起来。”凌晚林气息不稳地笑，指指身后倒在几步开外的拐杖，很无助似的。

　　陈丽没好气地催人上车，尹枫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搀着凌晚林走出房间，可心乱得很，走路也是一步比一步乱。

　　陈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孩子相当不对劲，上了车回头打量他，“你怎么回事？”

　　尹枫城这会是人在心不在，魂还没从刚刚那一分钟里回来呢。凌晚林帮他解释：“他吃错东西了，有点上火。”

　　陈丽皱着眉头：“我早都告诉你不要减那么快，很伤身体的。”

　　尹枫城瞟了眼前视镜才发现自己的异样，脖颈以上的半张脸红得跟起疹子似的。边上的凌晚林气定神闲地递他一杯水，道：“漱漱口。”

　　他太阳穴涨了一下，抿一抿唇，道“不用。”

　　为什么要漱口，为什么就不用了？这些摆在台面上的话都不能深想。

　　凌晚林想想就忍不住地微笑。尹枫城更臊了，低头摆弄手机，有一种故作镇静的忙碌。

　　陈丽送二人到了学校就开车走了。尹枫城先送凌晚林回教室，二人上台阶，凌晚林一手抓着他腰，像刚刚在房间里扑他时的那个位置。

　　尹枫城欲言又止，但凌晚林就是欠揍惯了，他恶劣就恶劣在这里，笑眯眯地作弄情窦初开的小孩儿。

　　尹枫城受不了，憋了一路，拽着人往楼道拐角一按，要好好问清楚。

　　“什么意思？”尹枫城抵住他肩膀，急于知道凌晚林的态度，“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要是什么意思？”

　　他浅浅的笑，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可是心里酝酿得全是坏水。

　　尹枫城低头盯了他几秒，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情绪，而后沉声道：“凌晚林。”

　　他略一怔，尹枫城鲜少没唤哥，正儿八经地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你觉得为难，现在说出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困扰，我会继续做回那个让你省心的家人——弟弟也好，朋友也好，跟班，或者只是认识的人，只要你想，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尹枫城看着他，用尽可能冷静的口吻道：“但如果，你是出于新鲜感，仅仅在追求刺激，你趁早告诉我事实。我不需要哥给我任何一丝希望，我宁愿你此后认清自己的心，和我断绝任何可能，也不要你为了一时的想法让彼此后悔一辈子。”

　　他是实实在在喜欢凌晚林，可如果二人的这段关系最终归于一种轻佻的打闹，那将毫无意义可言。

　　凌晚林傻了眼看他，既说不出一个好字，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见对方半天吱不出声，尹枫城好似从这场沉默里知晓了答案。外头的课间铃打响，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拽他回了楼梯的台阶。

　　尹枫城脚步很急，凌晚林心焦意乱，很想让他等等，可不知该拿出什么借口让他驻足。

　　二人一出现在高三教室的门口，全班哗然。目睹尹枫城送凌晚林回到座位。

　　牟文琪眼看梦中情男出现，一下子激动坏了，火急火燎要挤过去搭讪。

　　却看尹枫城把包放下，没理会任何人，一声不吭地走了。

　　凌晚林坐在座位上才有些回过神来，他能看出尹枫城真的发了不小的火。可他也觉得纳闷呢，明明从前没给机会时，这小子简直是百依百顺，自从给了机会，反而一天比一天蹬鼻子上脸了。

　　为什么呢，心血来潮地亲密了一下，他不高兴就算了，至于这么生气么？

　　牟文琪还以为此帅哥是天生臭脸，没逮着机会，也不忘冲着背影花痴，“小林子他弟好帅啊，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可能帅哥有点脾气正常的啦。”

　　前桌在一旁插嘴：“此言差矣，不是所有帅哥都有脾气，你看咱们小林子就很知冷知热。”

　　“小林子稍微有点中央空调呃，我其实更喜欢他弟那款。”

　　凌晚林听着心里就更来火了，他受伤多日没人关心，怎么所有人第一时间关注点全歪在尹枫城身上了？

　　凌晚林满腹怨气：“他哪里比我帅？拽得二五八万的。”

　　班长赶紧和稀泥：“都帅都帅。”

　　牟文琪却泥上浇油：“毕竟咱班女生看了你两年也看腻了，你弟帅得更为新鲜，快点小林子，给个联系方式。”

　　“不给。”凌晚林气不过，“你这辈子别想要到。”

　　牟文琪：“你这是对你未来弟媳说话的态度么？”

　　凌晚林乍起无名火：“是么，那你俩离结婚可就差认识了！”

　　牟文琪不屑，“你不给我不能自己去要？”

　　“那你去啊，他放学还来咱们班呢，你抓紧机会要。”

　　“你以为我不敢？等着瞧好了！”

　　上课铃一响，牟文琪放完豪言，颠儿巴颠儿巴地跑回座位。

　　凌晚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按尹枫城的性子反正也不会给，他又何至于来这么大脾气？

　　心里酸得很，可不知道酸从何起。

　　凌晚林赌着一口气，从包里翻出一沓卷子开始刷题，强迫自己不去想他。

　　-

　　尹枫城谨遵陈丽圣旨，送完凌晚林就赶去办公室跑去挨训。班主任让他在办公室里写一封三千字检讨书。好在他认错态度诚恳，写到一半被老师心软释放了，让他先去上课，明天课前上交。

　　尹枫城背着书包从后门进教室，此时刚打铃，众人齐刷刷看他。

　　冷面学霸没搭理任何人，径直来到座位，书包往课桌一撂，拎着一沓教科书到后排罚站了。

　　上课的老师看见后门的臭脸门神，有点纳闷，“这闹的哪出？”

　　没人让他罚站，是尹枫城自愿领罚一周。原本班主任觉得罪不至此，检讨书都写了，但尹枫城执意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偶尔课间巡逻，眼看尹枫城就这么规规矩矩站了每节课，只觉得这孩子还真有点尿性。

　　尹枫城我行我素了一下午，在后排站着图个清静，也图脑子能清醒点。

　　放学前最后一节课是晚读，教室里书声琅琅。后门大敞，一丝晚风拂进教室，天边霞光铺陈，站在教室最后的人闭眼默读，侧身剪影完美融入后门的天际线。

　　邻近的女生屏气凝神，拿着自带的手机偷拍了一张，悄悄上传到高一年级群。

　　没多久，炸出一大片偷带手机的学生，各路学子纷纷激情转发。

　　不出半节课，照片已然扩散到高三七班班级群。

　　有好事者在班群艾特凌晚林，配文：“我再说最后一遍，速速交出你弟三件套，微信企鹅手机号。”

　　凌晚林正在用手机偷偷查资料，看到弹窗消息气撅了，在班级群回复牟文琪：“我再说最后一遍，有种自己要。”

　　牟文琪扔出个带刀的表情，“等着瞧。”

　　凌晚林狠狠打字：“不去你是我孙子。”

　　牟文琪犀利回复：“去了你是我孙子。”

　　班群即刻炸开锅，带手机的等着都吃瓜。没带手机的被附近的人通风报信完了，也巴巴地等着吃瓜。

　　眼看声势越来越浩大了，凌晚林不由心里打鼓，开开玩笑随口一说也就罢了，真要这么多人围观牟文琪去要微信却被当场拒绝，那小女生的自尊心何在？

　　按以往经验，尹枫城那小子可不懂怜香惜玉，他说拒就拒不给人一点面子的。

　　凌晚林神不知鬼不觉地地滑到那张照片，和一众花痴不同，他一眼就看出尹枫城一个人站在教室最后，手持书本，眼睑微低，好一个孤独冷艳的镜头。

　　被罚站还这么拽？什么人啊。他看了一眼又一眼，脸色莫名红润，鬼使神差地按下保存。

　　晚读下课前十分钟，凌晚林思来想去，点开牟文琪的私聊，把尹枫城的名片推给了她。

　　牟文琪：“我不要。”

　　凌晚林：“？”

　　牟文琪：“嗟来之食乞人不屑。自己的老公自己追，大舅哥你等着瞧。”

　　......

　　凌晚林勃然大怒，见牟文琪隔着好几个人头冲自己摆了个眼色，一脸的耀武扬威。他决定不管了，课本一举，横眉冷眼地等着看这丫头吃瘪。

　　晚读一下课，班上一半人都跑了，剩下一半则留着看好戏。在万众瞩目下，就见尹枫城徐徐出现在教室后门。

　　凌晚林装模作样做卷子，余光看见尹枫城来了，还真有点小紧张。

　　尹枫城揣着兜走过来，空气静默持续十秒，才想起道个问候。

　　“嗨。”凌晚林打了个招呼。

　　尹枫城看他一眼。

　　班上一圈人偷摸看着呢，凌晚林又不好显得太僵，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上课还顺利么？你们老班没找你事吧？”

　　凌晚林语重心长：“下次可不能逃课了。”

　　任凌晚林怎么虚情假意地装哥俩好的样，尹枫城就是不接茬，不揭穿，不理他。只是胳膊在那一架，摆出个例行公事的态度。

　　凌晚林面部表情略显僵硬，尹枫城不理他。这小子第一次不理他。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面。

　　怎么这么尴尬？他想找个地缝钻。

　　围观群众全都看在眼里，心说帅哥对家里人都这么冷啊？看来牟文琪要微信是挺悬的了。

　　然而知难而退可不是七班女生的个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虎了吧唧的头号人物牟文琪出场，她蓄谋已久，找准时机从凌晚林旁边冒出来，“嗨帅哥，你还记得我么？”

　　尹枫城瞄她一眼。

　　也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自说起来：“我叫牟文琪，帮你送过保温杯的，当时凌晚林死活不告诉我你俩关系，我还劝他别喝陌生人的饮料呢，你说这事闹得哈哈哈。”

　　所以就送给别人喝了？尹枫城面无表情。

　　凌晚林没眼看了，尴尬死了，这丫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牟文琪尬笑完，话锋一转：“对了帅哥，我可以加你微信么？”

　　小女生一脸期待，凌晚林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当众被拒，赶在尹枫城开口前抢话：“说了多少遍，我弟没手机没微信，你趁早放弃！”

　　说着一手撑拐站起来一手拽着尹枫城，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哪成想尹枫城架着他的胳膊，身后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牟文琪一眼，不轻不重地答了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