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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患难 ...

  •   除夕夜,万家灯火,多数店家早在几日前就闭店回了家,仅剩的小贩也都在午时便收了摊,赶着回家同家人一起守岁。

      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张龄依旧窝坐在墙角的小摊,因着春节的缘由,他又开辟了新的生意,靠着替人写写春联和福字,勉强赚够了买半斤羊肉的银子。

      傍晚的时候,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张龄早早收了摊,买了点肉和取暖的火碳,还破天荒地替自己添了壶酒。

      他和母亲住的小院是父亲留下的仅有家产,房子不大,统共就三间草屋,因着门窗常年失修,寒风猎猎的时候,总会吱呦吱呦叫个不住。

      父亲去得早,张龄幼时全靠母亲一人帮忙做点杂工供他念书,许是劳累过度,母亲常年病痛缠身,张龄靠着那点收入,母子两也总是要节衣缩食才够用。

      可饶是如此,母亲也总能将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安贫乐道,箪食瓢饮,君子固穷,不失节操,张龄很是满足。

      往日这个时候,母亲该在灶头做饭,热气会混着米饭的香味从厨房里溢出,母亲则会用巾子擦着手迎出来,叫他快些洗手用膳。

      微弱的烛火在窗隙漏进的寒风里瑟缩,张龄推门行入,发现小院不同往常的清寂。

      “阿娘?”张龄唤了一声,没有人应。

      他心中不安,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在桌案上放了,转身进了母亲的寝屋,发现侧躺在地,不醒人事的母亲。

      “阿娘?阿娘!”张龄手忙脚乱地扶起地上的人,一时也乱了方寸。可任凭他如何呼唤,母亲都紧闭双眼,没有半点反应。

      张龄不敢再耽搁,他将母亲放上床榻,不顾外面越下越大的夜雪,披了件蓑衣就冲进了寒风。

      可是大年三十,莫说是走方郎中,就连医馆也是早早关闭的。张龄好不容易敲开一家大夫的门,却被告知出门看诊,诊费要收五百文,但由于今日是除夕,要多加一倍,也就是得收一两银子。

      张龄一个替人写信卖字画的穷书生,唯一的家底都用来买了春节要用的肉和碳,哪里还拿得出那么多的银子。他好说歹说,提议可以用家里的肉和碳来抵诊费,对方眼神轻蔑地扫他一眼,呲笑着拍上了大门。

      走了太久的路,大雪积在肩头,渗进蓑衣,染湿了原本就不暖的夹袄。张龄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孤灯一盏,茕茕孑立。

      走头无路之际,他想起那枚被他束之高阁的玉佩。

      男子留的地址早被他给扔了,可张龄自幼便是过目不忘,不消片刻,他便来到城北的一处深宅大院。飞檐碧瓦、朱漆广门,门前一对雕工精美的石狮威武,在顶头一排瓜形风灯的照映下气势凛然。

      张龄虽为一介布衣,上京赶考的那段时间,也是见过不少京中的高门。而如此的气派与规格,若不是哪个地方官员活腻了僭越,在丰州,便只有一人能用——大周唯一的异姓王,镇北王萧霆。

      张龄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在朱漆门前伫立良久,终是怀着一试的心态,叩开了王府的大门。

      前来应门的家仆举止得体,在见过张龄的玉佩后更是将他奉为上宾。

      萧霆不仅派了最好的军医,还为张龄的老母置办了冬衣和棉被,就连取暖的炭火都让人送了两车过去,足以让张龄母子安然过冬。

      念及母亲有病在身又一把年纪,张龄再有骨气也不愿让她再跟着自己受苦,心中虽然不愿,但还是收下了萧霆的接济。那一日,是萧霆第二次问他,可否愿来麾下谋事。

      张龄依然婉拒,只道:“ 君子无功,不受人恩禄,今蒙王爷相助,草民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缘,必当报答。”

      言讫拱手,俯身对萧霆深深一鞠。

      萧霆闻言只是了然一笑,翻身上马。

      然而那一年的冬天,安北乃至塞外连日大雪、气温极低,许多农户家的牲畜多有冻死,遑论更北端的突厥。

      于是,丰州城里本该阖家团圆的节日,被城外遮天蔽日的狼烟打乱了。差役奔走呼喊,百姓拖家带口,紧急跟随驻兵撤离。

      张龄从小生长于丰州,自然知道突厥骑兵的骁勇,而如今战事突然,狼烟近在咫尺,要从有备而来的敌军眼皮子底下突围,谈何容易?

      张龄心中忐忑,随众人行至城门之时,看见一位身着银甲、高踞马上的副将。张龄记得他,就是那两次跟在萧霆身后,来他的字画摊上造访过的亲卫。

      “大人!”

      一片混乱中,张龄拨开人群,行至马前抬头问他道:“大人可还记得在下?”

      亲卫怔愣片刻,想是忆起张龄是谁,语气和态度便跟着和缓下来,恭敬地唤了他一句,“先生。”

      事关紧急,张龄没有跟他寒暄,而是直接道:“大人可知镇北王在何处?某有一计,可保城中百姓平安撤离,还望见一见镇北王,当面陈述。”

      亲卫闻言却露出为难的神情,对张龄道:“镇北王为了护城中百姓撤离,已经先行出兵。”

      “可是……”张龄看着城门处护送百姓的士兵不解道:“镇北王若已出城,那城中这么些士兵又是……从哪里来的?”

      亲卫叹气,无奈道:“为护百姓万无一失,镇北王将大部分兵力都留在了城中,自己只带了一支骑兵先锋,往反方向引开敌军。”

      亲卫的话像当头落下的一棒,砸得张龄凝滞半晌才回过神来,周围人群依旧嘈杂,他却只觉耳中嗡鸣,心中空落。

      亲卫见他失落,勉强安慰了两句,转身正要上马,却被张龄从身后再次拽住了。

      他拱手对着亲卫俯身,拜道:“昔日老母病急,镇北王雪中送炭,某欠他一个恩情,今日自请相还,还望大人成全。”

      亲卫怔忡,不知张龄何意,却见他将身后老母搀扶过来,继续道:“某有办法,既能护百姓撤离,又能免镇北王犯险。只望大人帮某照料好老母亲,某将感激不尽。”

      然而,张龄的办法不过与萧霆一样,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罢了。

      萧霆不知道的是,其实除开琴棋书画,张龄于骑射之上亦是颇有造诣。他与萧霆年龄相仿,身型上虽有差距,但一旦披甲上马,几可以假乱真。

      他在亲卫的帮助下换上与萧霆类似的战甲,从丰州的另一侧出发,造成混淆视听,分散敌军兵力的效果。毕竟大周于他们而言,难处有二,一是塞外绵延千里的长城,二就是骁勇善战的镇北王萧霆。

      无论是真是假,突厥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俘获萧霆的机会。但只要他们分散兵力来追张龄,便意味着于萧霆来说,会多一分突围的希望。

      寒风猎猎,大雪纷飞的上元节,没有花灯、没有元宵,张龄跪别母亲,骑马驰往前线。

      然而往前的一路都是兵戈残垣,突厥士兵和大周士兵的尸体躺在雪野,暗红雪白,触目惊心。

      遥远的几声轻响,铁甲与兵戈相击,张龄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突厥兵,歪歪斜斜地从尸堆里站了起来。

      他似是昏迷过后方才回神,怔怔地与张龄的人一对视,当即吓得连滚带爬,一路朝着最近的一匹无人战马奔去。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名突厥兵便不见了踪迹。

      不过须臾,远处传来意料之中的马蹄踏响,如浪如雷,地动山摇的架势。

      张龄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挥手扬鞭,马匹跃起前蹄,发出一声悠长雄浑的嘶鸣,像雪地里撕开苍白的一抹血红,将银装素裹的天地都搅得翻覆。

      他张龄一介寒衣,出身草芥,饶是高中探花,在别人眼中也不过一只蝼蚁,只有萧霆待他不同。

      士为知己者死。

      上次说要还他的恩情,他张龄这次一定还清。

      身后蹄声雷雷,漫天风雪猎猎,张龄闷头往前,刀似得风直往他面上扑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多跑出一里,萧霆就有多一分的生机。

      张龄读书十载,曾经也想过经纶济世、安邦定国,可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都缥缈如漫天的飞雪,只有握在手中的缰绳是真实的。

      也许曾经的他想过救国救民,可现在,他想救的人却只有萧霆。

      终于,在突厥人的箭雨中,一行人被追到了陌路。马匹在黑洞洞的崖口停住,山风席卷而上,衣衫猎猎飞舞。

      张龄盯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崖甚至想过,倘若他直接骑马冲下去,突厥人会不会因为想要确认他的身份,而多耽搁些时候?

      若是如此,又能不能为萧霆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身后响起沉闷的马蹄,似巨浪翻滚而来,密集的箭雨在这时候却停下了,紧接着便是迅速蹿开的哗然和骚动。

      来势不对劲,等到张龄回头,却只见漫天的风雪和战火里,萧霆一人一马提枪而来。他一连挑翻几个突厥骑兵,一马当先冲到了张龄面前。

      张龄愕然,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要忘了,面前这个人曾为了救出手下一名家臣,七进七出敌军阵地,一杆银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

      不待他开口,萧霆一枪扫落他身后两个突厥骑兵,瞪眼对他吼道:“张龄!枉你寒窗十载,怎可糊涂到逞这匹夫之勇?!你若真要报答我,当鞠躬尽瘁、为民请命!而非如今这样孤注一掷、以卵击石!”

      言讫一声呼哨,张龄身下马匹跟着萧霆转了个圈,他却回头对张龄怒道:“今日本王救你,你欠本王的情越来越多,你拿什么还?!”

      他气急败坏地引着张龄杀出敌人阵营,直到与大军在附近的凉州会和,他们才算真正逃脱突厥兵的包围。

      长途奔袭本就疲累,更别说张龄还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读书人。他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下来,终于在凉州临时搭建的营帐之外唤住了萧霆。

      他手里拿着两个下属递来的橘子,回头看张龄的时候,还是一脸怒气未消的样子。

      张龄终于不再迟疑,拱手对萧霆深深一鞠,拜道:“属下张龄,愿追随镇北王,为王爷所驱驰。”

      张龄原以为萧霆会晾一晾他,或是再挫一挫他的傲气。然对方只是挑唇一笑,将手里的另一个橘子扔给他,“吃了我的橘子,就是我的家臣。可你字逸之,这个逸字不好,太超逸洒脱,了无牵挂。”

      银蓝月色皎皎,萧霆侧头看他,展颜笑到,“往后我就唤你冬卿吧,既是纪念你我冬日相遇,冬卿也通乔木冬青,雪中常绿,四季常青。”

      张龄摩挲着手里的橘子,喉头涌起酸涩。他记得那一晚雪后初霁,月亮也该如今日这般的圆,这般的亮。

      可月是天上月,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

      张龄无声哂笑,举步行入幽深的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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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预收1: 现言《旷野中的贝多芬》利己主义野心家小提琴手x爱而不知傲娇狗指挥家,破镜重圆; 预收2:古言《首辅坟头有点绿》花心贪财小寡妇 x 禁欲权臣前夫哥,她逃他追,插翅难飞; 先写2,感兴趣可以蹲一蹲嗷,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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