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甫湖》木青MQ

15、1.13

　　女声过后，左侧一块大屏幕亮起。上面写满了注意事项，短时间内根本看不过来。

　　“‘空渠’？你知道是什么吗？”看见方安兆摇头后，方瑞允转身阅读注意事项，“需要……‘能熟练驾驶迷你飞行器，若飞行器系统因故失控后立刻会转为人工驾驶’？好多疾病患者都不允许乘坐……‘保持冷静，乘坐过程中禁止使用暴力手段打开舱门’？这飞行器到底要飞去哪里……你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个？”

　　方安兆再次轻轻摇头。方瑞允又想了一下，的确，他是来平定骚乱，不是来玩的。但是方安兆突然说：“但我知道他们前些年对这里做了些改动，伏羲镇分部有记录。”他的表情变得不太对劲，嘴唇甚至微微颤抖。由于方瑞允从未见过这种表情，他甚至不能肯定方安兆是在恐惧还是在悲伤。

　　二人又细细读了一遍注意事项，确定他们牢记每一条。好吧，或许方安兆大部分都没记住，但方瑞允肯定全部记住了。

　　灰色迷你飞行器在悬崖边静静等待他们，方安兆先上，方瑞允随后。两人进入飞行器后都做了同一件事：观察。

　　方安兆首先环视一圈，然后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方瑞允却直接盯上了座位前伸手可及的一大叠黑色正方形口袋。他拿了一个，打开，放在前桌上：“这么多呕吐袋，路上肯定要用。就像你在训练时说的……”他能感觉到紧张情绪在身体各处升腾，但他刻意拿别的东西打趣，以此分散注意力，“‘任何东西都有存在的理由，要注意细节’。”

　　方安兆强行扯出一个微笑，但实在太勉强，反而让气氛更冷了。

　　舱门在方瑞允身侧关闭，他们的耳朵瞬间像是蒙上了一层膜，随后慢慢消失。“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要禁止幽闭恐惧症坐这个了。”方瑞允还在调侃那格外复杂的注意事项，“这种东西，我估计不敢看恐怖片的人都不……”飞行器缓缓开动，他将剩余的话塞回肚子里。

　　开始的一分钟，飞行器始终保持超慢速飞行，方瑞允怀疑走路都比它快。与此同时，飞行器内响起悠扬婉转的人声，分辨不出男女：“一分钟后，舱壁将变得透明，请做好准备，迎接黑暗。欢迎进入空渠，本次参观随时可以终止，请向飞行器系统说出‘终止参观’，飞行器将直接把您送回起点，舱壁也会重新恢复不透明状态。五、四、三、二、一。”

　　一声轻响，舱壁像被抽走了一层，突然变得透明。乘客像是坐在悬浮椅上，周围都是阴影，偶尔能看到一两道昏暗的光线被崖壁反射回来。

　　方瑞允快速喘了一口气：“还好我没有恐高症。”

　　飞行器内再次响起人声：“空渠是克隆工厂抽干地下水遗留下的通道，本次参观将走——”声音顿了一下，机械的合成人声接着报出四个字：空渠一号。然后人声回来了：“克隆工厂沿地下水而建，这里曾出产过全星际寿命最长的克隆人。由于对地下水的过度开发，原先坐落于此的孟公镇环境脆弱不堪，地下水马上就要被用尽……”

　　随着她的讲述，舱外出现投影，乘客仿佛在看一场与真实相差无几的沉浸式电影。虽然清晰度没那么高，但这种模式实在太像入湖训练了，二人心里同时想。

　　飞行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舱外的投影播完最后一小段，飞行器内外迎来两秒的沉寂。方瑞允往左看，发现舱外有两个透光的窗户，从那儿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穹。

　　“如果您不是伏羲镇本地人，将飞行器停靠在伏羲镇停机坪时，停机坪编号一定是以7、8、9三个数字开头。这是为了纪念攻占伏羲镇时牺牲的879位自然人英雄。”解说人声依旧十分悦耳动听，但语气比之前加入了几分激昂。“接下来，我们将进入本次参观的主体部分。三号门已被拆除，我们会直接进入打包区。请做好准备。”

　　方瑞允的手突然攥紧，呼吸几乎停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们开放了克隆工厂！我们要去克隆工厂！”他惊叫到，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头差点撞到飞行器顶，“这里，这里就是那间平房！原来这里是……”他的手指向舱外那两扇可以看到外界的窗户，话还没说完，飞行器突然启动，他们飞出去很远，窗户消失在视野中。

　　方安兆没有作声，也没有惊讶。他显然比方瑞允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飞行器系统通过合成人声提示：“请坐好。”

　　下一刻，飞行器猛地提速。方瑞允跌坐回座椅上，面色灰白。

　　空渠内出现一些光点，柔和，像是席卷崖壁的温柔海浪，但同时也冰冷，窒息，把一切都闷在身下。接着，他们看见了山，形状怪异、挤在角落、看起来快要坍塌的山。但那些光没有爬上山，甚至在躲避它。

　　空渠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山？方瑞允想要细看，但无奈隔得太远且光照不足，什么都看不清。而且与此同时，飞行器另一侧瞬间大亮，他不得不转头把注意力转到那边。无数操作台整齐排列在飞行器底下的地面上，台子边缘和顶端的灯照亮了台上的东西。几具未完工的克隆人身体，有的已经成为枯骨，有的还剩难以腐烂的人工植入物反射出点点光斑。除去经不起时光折磨的东西，一切都跟克隆工厂的工人们刚刚离开时一模一样。操作台旁陈列的精密设备光洁如新，地板上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一个制造工厂。操作台之间散落着几块小小的、半圆形的东西，散发出红光。

　　飞行器上的两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很少看见克隆工厂内部的图片，更没有亲眼目睹现场的经历。克隆公司总是避免曝光工厂内部的模样，因为它们有可能被竞争对手拿去研究，或者给反叛军或黑客可乘之机。方瑞允只在资料库视频里见过博物馆内展览的几张照片，展览地就是刚才经过的那个平房。平房原本是克隆工厂展区，公布了不少工厂内部的相关资料，方瑞允随视频主人稍微浏览过一遍。但他从没预料到真实的工厂内部如此震撼，它太大了，几乎赶得上自然基地的1号训练场，而这竟然仅仅只是工厂的一小片工作区。

　　飞行器匀速前进，速度刚好，足够乘客好好观察一番。大约过了三分钟，地上的照明光浪涌动向前，比飞行器提早半分钟到达目的地——一扇黑黢黢的大门前。待飞行器在大门外悬定，一束光“咚”的一声打在大门上。一个被刷了许多油漆和不明液体却依旧鲜艳夺目的图案撞进乘客们的视野中，他们同时屏住呼吸。

　　图案的轮廓类似鹅蛋，以“ROWENA”中的“E”为鼻子，整体看上去酷似一张人脸。它的背景是亮到近乎刺眼的红与白，图案上的黑色勾线正在流动，像一道细细的溪流。图案下方还有一句话：创造完美人类。

　　半晌后，方瑞允长叹一声。“好久没见这个商标了。”

　　方安兆没有回话，而是指了指门上的油漆。方瑞允仔细一看，原来那些油漆太过突兀，让他忽略了门上扭曲变形的部分。仿佛某个硕大无比的巨人曾朝门上连撞数次，把大门顶得凸起来，人脸图案也膨胀了一圈，有些臃肿走形。

　　“在我们眼前的是二号门，它是唯一一扇可以正常开合的大门。门后是检修区，请做好准备。”

　　话音落下，二号门左右张开一条缝。但在它打开之前，刺耳骇人的钢铁嘶吼先行出现，像是某个被折磨的男人的凄厉呼号被降了调。大门不被完全打开，呼号声就不会停止，中途还时不时冒出什么东西突然迸裂的响动，飞行器上的乘客总是被吓得一哆嗦。方瑞允侧头看了一眼方安兆，他虽然也脸色不好，但至少还很镇定。方瑞允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惶恐的情绪散去不少。

　　万幸的是，大门成功完成了悦耳人声所说的“正常开合”。柔和但冰冷的光浪逐步入侵检修区，飞行器随后跟进，内部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可方瑞允的精神却迅速衰败，最后畏缩着蜷成了一团。

　　曾经在平房里看见的展览照片变成了现实。

　　空渠中一片凌乱，随处可见成片成片的半圆形小东西堆作一叠，它们给周围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红光。

　　“发出红光的东西是我们的纪念勋章，纪念我们逝去的同胞。”飞行器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的、看起来像是铁制的半圆形勋章，大小是普通勋章的一半，中部镂空，形状非常简单。“伏羲镇人钟爱半圆形，这是孟公神庙被刻最多的图案，是代表伏羲镇的图案。”

　　方安兆突然想起他们之前走过的集市，主道上的小摊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没有人突出或凹陷。弧线中间分出去许多岔路，但只需稍加观察，便能察觉到主路和岔路的显著区别。

　　“那些都是真的……”方瑞允小声地喃喃自语，神情从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遭受冲击后的绝望，眼神空洞到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射出光芒。

　　路过其中一座“山”时，方安兆终于明白为什么方瑞允一直低着头，不愿往舱外看。这座山与打包区的山一样怪异扭曲，只不过这里被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层层叠叠的克隆人尸体，白骨与腐肉，零件与电线，血管与神经纠缠在一起，混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挤压变形，在几十年间逐渐融合为一体。只是远远望着，他好像都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与腐臭味。

　　但望向另一边满地红光，谁也不知道该同情哪一方。这里不存在胜者，只有牺牲和遗憾。

　　原来这就是伏羲镇人对孟公神庙进行的改造。他们把平房里的照片换成了空渠中的实景，把战争坟墓的真实景象向大众公开。

　　方瑞允把自己使劲缩进座椅深处，呼吸急促而困难，脸正对自己的膝盖，眼神一点也不敢偏移。

　　方安兆长吁一口气，沉声说：“爪甫湖的幻象……恐怕比这个更让人窒息。这还是几十年前的……”

　　“几十年前的人命也是人命。”方瑞允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方安兆没有因为他的激动和无礼而烦恼。他依旧镇定地说：“我并不觉得战争的重要性和惨烈性会随着间隔时间变长而下降。我只想告诉你，爪甫湖会用最鲜活的生命逝去来折磨你。我们会因为这里有成百上千条生命逝去而悲伤，但如果亲眼见到我们一位亲近之人死去，那种悲伤只会比现在强烈千万倍。亲近之人的生命并不比这里的人金贵，但他们的离去就是会给我们更大的震撼和悲伤。我们必须……”他的手攀上方瑞允的肩膀，用力抓住，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直视这些场面。想象你是在训练，这些都是幻象，你必须克服——”

　　“但它们不是幻象！”方瑞允扭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方安兆。

　　方安兆一点头。“没错。但你不得不学会直面这种残忍的场景，将来你目睹队友死亡时，或许能有个心理准备。”

　　“我是巡逻官——”

　　“巡逻官也不能幸免。”这下轮到方安兆打断他的话了，“上周去爪甫湖校准时间的巡逻官小队就差点出事。现在爪甫湖已经没有严格的内外层区分了，哪怕你只待在外层也必须做好准备，不能有侥幸心理。”

　　飞行器还在继续前行，检修区比打包区还要大上几倍，他们现在甚至还没飞到中点。方瑞允用尽全力转头看向窗外，只一眼就差点承受不住，立刻闭上眼睛。但他感觉到方安兆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心理安慰，以及不得不看下去的压力。

　　再次睁开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强迫自己注视满地腥秽，不一会就感觉一阵反胃，他连忙抓起之前打开的呕吐袋，准备吐在里面。但呕吐感似乎跟其他感觉一样被强行压制，胃里的东西冲到喉咙处就不愿动了。他的双眼死死盯着一对黑窟窿，那是尸山上一具枯骨的眼睛，它离方瑞允比较近，头骨上好像被植入了什么东西，眼眶上部闪闪发光。

　　他的手不知何时扯下了方安兆抓住胳膊的手，使劲反握住，捏得方安兆的手处处泛白，但方安兆强忍着不出声。这时候不能打搅方瑞允，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高速消化眼前少见的、真实的、极具冲击力的悲剧场景，这是训练营里复制不了的痛苦又宝贵的经历，是超越常人但不得不与之抗衡的压力与重担。方瑞允之前参加的每一个训练营各有各的难点，但在精神层面，他一直太过顺利，太过轻松。那些星球面临的生存压力与爪甫湖不是一个量级的，需要经历的苦难也与爪甫湖截然不同。

　　方安兆并非在给每个星球所要面对苦难区分高低贵贱，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爪甫湖与其他星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精神压力。乐狸星——方瑞允去的第一个训练营就是乐狸训练营——它和许多星球类似，存在各式各样的神奇生物，有的无害，有的危险，但总的来说，它仍旧是一颗适合自然人生存的星球。而宁静台则更适合克隆人，宁静台守卫队队员大多为一出生就被设定“性格稳定”的克隆人，自然人队员只占很小一部分，专门负责星球上少数几个常年保持黑暗的地区，那些地方偶尔会遇见极其危险的生物。但爪甫湖不同，爪甫湖没有危险生物，可能危及生命的地区也非常少，但却是断送了自然基地大部分学员生命的地方，是只有自然人才能靠近的地方，是每年输送大量学员却仍然人手不够的地方。爪甫湖从不对人造成实际伤害，却在最飘渺无形的精神层面留下永久伤疤，逐渐消磨掉人的战斗力和生存意志。退一万步说，方瑞允可以不会实战，可以不会观察，却绝对不可以拥有脆弱的灵魂。他必须看遍世间最惨痛的景象，却依旧挺直腰板，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飞行器靠近了检修区边缘。一号门矗立于眼前，但门中心破开了一个大洞，几架飞行器可以肩并肩穿过，也就没必要再开合了。

　　“前方进入研发区，请做好准备。”

　　更多的红色半圆徽章出现，几乎铺满了整个地面，盖过了柔和的照明光浪。处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轰炸后遗留的炮弹碎片。一条空渠被炸成了两条那么大，地面上原本有的生产设备尽数碎裂，或者粘上焦黑的痕迹。但这里并没有多少克隆人的尸体，似乎都被清理出去了。空渠中上部有几十块凸出来的长方形区域，像是某种展台。

　　方瑞允舒了一口气，似乎在感谢折磨终于停止。但忽然响起的人声把他吓了一跳：“研发区是我们牺牲人数最多的区域。罪魁祸首就是空渠墙上的展品，交战时克隆公司把它们全部放出来，战后我们又将其关进展柜，无论是尸体还是活物。它们必须与我们的同胞分开。”

　　人声最后一句话的语调一点都不官方，反而充满私人情感，仿佛对某个人的狠毒咒骂。两位乘客正为此感到奇怪，展柜里的灯亮了起来。

　　飞行器上的两人彻底呆住，方瑞允的下巴都快蹬的地下去了。“什么？！”他的嗓子艰难地发出声音，“那种东西叫女娲？！”

　　当克隆人技术成熟后，拿克隆人做研究的情况屡见不鲜，改造人也成了危险但热门的领域。虽然星际联合会明令禁止人体改造，但很少有人真的把这条法令当回事。可即便如此，研发区的这些展品也十分罕见，且令人作呕：有些只是简单将动物与人体拼合，它们极其庞大，像是喂了膨胀剂；有的则融合得很好，但当蝎子的尾巴、螃蟹的螯足、雪豹的尾巴和鲸鱼的鲸须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时，“怪物”无疑成了它的专属代词；还有的相对“正常”，只是把十八般兵器往身上装而已，至少还看得出个人样，但他们也十分高大，酷似魔改过的黑暗版真人高达；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名为“女娲”“禺疆”之类的生物，从名字就看得出人体改造的灵感来源，它们在一群难以描述的改造物中竟然显得十分普通，甚至勾引出参观者心中某种与神话密切相关的熟悉感，它在安慰人们：这些都是神的形态，不必为此感到慌张。

　　任何人都可以从这些展品上看出星际的物种多样性，方安兆怀疑克隆人在其中只负责提供人脑，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会被其他物种的肢体替换。他也立刻理解了解说人声话语中的厌恶——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管是自然人还是克隆人，愿意与这些展品一起被归类为一个物种。

　　大概是空渠参观的策划人也觉得这个地方极度令人不安，所以飞行器非得特别快，三分钟不到就跨越了整片研发区。

　　人声再次响起：“前方是英雄纪念地，玻璃后安葬了879位英雄的遗骸。”

　　再次看见如此正常、规整、有序的东西时，两位乘客宛如死里逃生般瘫在椅子上，一边深呼吸，一边观察对面一块大玻璃窗里闪耀的红色光芒。那里并没有红色的半月形徽章，而是整齐排列了879块墓碑，所有墓碑构成了一个半圆形。一团红光如同缓慢流动的火焰，在墓地间飞翔，点亮每一块墓碑上的碑文。碑文只注明了死者的姓名和生卒年，其余都是空白。

　　“空渠参观即将结束，我们将从地上返程。请做好准备。”

　　等乘客们调整好坐姿，飞行器瞬间提速，推背感袭来，飞行器冲向黑暗深处。十几秒后，前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随即眼前一片大亮——是某扇大门旁的指示灯尽数开启。他们冲出了地底，进入一栋跟神庙大门左侧那栋长得一模一样的平房，几秒后又驶出平房大门，回到伏羲镇天穹之下。

　　方瑞允的头靠在舱壁上，全身上下只剩眼球还能勉强转动。但他看到了地面上犹如老式火车的平房顶，一个接着一个，绵延几里。它们都死了，目之所及皆为残破废墟。这里是克隆工厂的坟墓，战争的遗迹。这里没有任何生物的踪迹，工厂旁安设的驱赶装置依然在运作，它们以光能、风能等驱动，除非完全损坏，不然将长久地运转下去。伏羲镇的人们留下这方圆几里的工厂土地，用以警醒后人，铭记斗争的残酷和克隆公司的卑劣。

　　“参观即将结束，祝您生活愉快。”动听的人声留下最后一句话，飞行器一个俯冲，他们重新陷入黑暗。

　　很显然，他们又回到了神庙内。但方瑞允刚才明明看到的是神庙顶上的弯刀部分，那里并没有任何入口。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通过了一个隐藏的传送门。

　　飞行器忽然直线坠落，就像参观开始前他们听见的那样，重物坠落后猛地刹住，然后快速接近起点平台。

　　方瑞允数不清自己这一趟下来到底经历了多少个从震惊到麻木再到震惊的循环，最后他疲惫得脚都抬不起来，好像什么都无法再刺激他的神经，因为他的神经死去活来无数遍，现在已然毫无知觉。

　　他貌似是被方安兆拖出飞行器的——也有可能是扛着——总之最后，他晃晃悠悠地踩住地面，双腿发软。

　　他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走廊出现两个悬浮圆盘，它们便二人飞来。圆盘可以充当座椅，也可以充当扶手。

　　方瑞允莫名其妙地“扑哧”笑出来，用手指指着圆盘说：“够贴心。”还没等圆盘飞过来，他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手上攥的呕吐袋大吐特吐。站在旁边的方安兆同样面色苍白，但他并没有想吐的欲望。他拿出早就塞进上衣口袋的呕吐袋，打开后递给方瑞允，然后不停抚摸对方的后背，为其顺气。

　　呕吐袋果然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