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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耳边的声音似有似无,好像是在跟方安兆说话,又好像不是。眼前的一片黑暗莫名加强了他的听觉,他仔细辨认那些声音,却发现它们只是有节奏的嘀嘀声,就像过快的心跳。

      方安兆整个人沉在黑雾中,除却可以随意呼吸,他跟浸在水里没有区别,听不清又看不清。

      突然,他的腰部一紧,整个人往前冲,随即一阵宛如塑料袋互相摩擦的刺耳噪音撞击方安兆耳鼓,他立刻张开嘴,防止巨大的声响震破耳膜。

      塑料摩擦声还未消停,急促的警报声就叠加而上——原来那些有节奏的嘀嘀声来源于某个机器发出的警报。不仅如此,房间里还有死板的机械人声在不断重复“清醒”二字。方安兆的脑壳都要被吵炸了。

      还好,不出三秒,一切刺激得人快发疯的声响都在降低音量,直到方安兆彻底清醒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但这个刚刚从“深度梦境”中醒来的人还溺在梦的余韵里,几乎要喘不上气,只能在旁人的帮助下小口小口地调整呼吸。

      “慢点……注意呼吸频率……”站在入湖试验机旁边的女人有节奏地轻拍方安兆后背,引导他恢复正常状态,“你已经脱离幻象了,不用害怕。”

      方安兆呼吸间隙奇怪地瞧了那人一眼,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女人了然,惊讶地扬起眉毛。“看来不是噩梦。”她扯了扯嘴角,“啧”一声。“少数派啊。是主动申请过来的吧?”方安兆点头。

      “每个主动申请来爪甫湖的人都是在躲避什么。别担心,我不会逼你说原因的。我只是可怜你们。”女人把方安兆腰间的保险绳取下,扶着他站稳。见他站定后,她拍拍他的肩膀,将剩下的话话说完:“以后你可有得受了。永远追逐,永远遗憾,在我看来,这比那帮做噩梦的惨多了。”

      方安兆还是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但女人不打算继续解释。“我叫朱蝮。”她跟方安兆握手,“以后想来这里训练可以联系我,我是入湖试验的安全员。另外,如果你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也可以找我,我兼任这里的心理治疗师。”

      方安兆点头,把身上剩余的保险装备脱掉并放回原位,离开入湖试验区。

      他对回自己帐篷的路还不太熟,外加刚才在入湖试验机内的经历太过震撼,整个人的精神还有些恍惚,他在试验区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通讯仪里有地图。

      爪甫湖内只有黑夜,没有白昼,时间流转仿佛只存在于通讯仪的屏幕上——因为整个营地只有它会忠诚地跟随时间变化。其余所有事物就算有变化,人眼也很难立刻察觉到。这里实在太暗了。

      永夜和沉重的心理压力联合,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这点方安兆在来爪甫湖之前就知道,并且自认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经过今天的试验,自我怀疑铺天盖地涌来,他的心被山一般的压力挤成薄薄一片。

      他不敢回想在入湖试验机中所见之事,可大脑强势地按下循环播放键,把羞耻的记忆怼到方安兆眼前,逼他反复观看。

      方安兆的脚步越来越快,逃难似的躲回自己的帐篷。

      他的脑海中,方瑞允在训练场中倒着小跑的情形反复出现。虽然幻象整体模糊不清,但处于视觉中心的人依然有着致命吸引力。方瑞允一出现,方安兆的心就被掐在了那人手中,他只需稍稍用力,方安兆便犹如窒息。

      方安兆总觉得,世界上一定存在能掌握人之命运的神明,不然如何解释方瑞允对他的无解的吸引力?他本人都分析不出根源,方瑞允凭什么一直吊着他?

      当他在新人大会上第一次听见方瑞允的名字时,他四处张望,想要在一大群人中找到跟自己分享相同姓氏的人,可惜没找到。那时方安兆在心中猜想:他和我的姓一样,那我们的曾曾曾曾祖父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自然基地太大,分区太多,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因此即便方安兆知道有方瑞允这号人,也一直没找到机会见他。方安兆在交朋友这件事上从来都是顺其自然,绝不强求,所以十一岁之后,他再也没有想起过方瑞允这个名字。

      直到方安兆十六岁,终于轮到他参加自然基地一年一度的成人仪式。大约有四百人跟他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成为“护神者”。

      护神者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瑞允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方安兆还记得他和方瑞允真正打了个照面的日子。那是一个大晴天——是基地内部设置的大晴天,简单来说就是日光灯全开,天上悬着的人工太阳开的也是最大亮度。最大的1号训练场里人还如往常一样多,中间有一群人正在跑圈。方安兆站在场地边缘,和别人一起做拉伸训练。

      训练场另一头有人找方安兆,方安兆直直地穿过整个场地走过去。偏偏这个时候,那群跑步的人拐了个弯,朝方安兆这边来。方安兆好死不死地瞥了一眼那群跑圈的人。

      有个倒着小跑的人差点撞到方安兆,还好被方安兆一侧身躲了过去。两人相安无事,方安兆不愿追究,只是回头瞧了一眼。就是这一回头,让他听见有人对着那个倒着跑的人说:“方瑞允你能不能正常点……”

      方瑞允被提醒,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撞到人。他四处张望,和方安兆对上目光,立刻明白就是他差点成为自己的“受害者”。方瑞允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迅速说了声“抱歉”。方安兆不自觉地盯着他,缓下脚步,定在原地。方瑞允看他凝视自己,以为他还在不高兴,于是又欠了个身,再扭过身正着跑步,表示自己已经改正错误。

      和方瑞允一起跑步的人大声调侃他“自作孽不可活”,零零碎碎的打闹声唤回了方安兆的理智。他慢吞吞地圆过身,朝训练场另一头走去。

      要是方安兆当时少看一秒就好了,说不定那些影像就不会那么深刻,不会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他也不会在那一整天的全部活动里都心神不宁。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他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喜欢上方瑞允,又凭什么因为那一刻喜欢他整个人?这根本不符合常理。他被方瑞允吸引的第一原因当然是那张脸,可说实话,方瑞允远称不上“自然基地里最好看的人”,哪怕在最新一届护神者里他都排不上号。他只是意外符合方安兆的胃口罢了。

      之后的日子里,方安兆越来越多地关注他,简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越不想看见方瑞允,反而越会注意到他,就和“别想那只粉红色的大象”的心理实验一样。

      方安兆发现方瑞允很会照顾人,也算得上是他所属的小团体的主心骨。以他的能力绝对当得上领头者,可他很少主动担起这份责任。这让方安兆感到有些奇怪,方瑞允明明很少让别人失望。方瑞允像是无所不能,他比一般人付出更多时间磨练技艺,几乎挤占掉了他所有的休息时间,他甚至因为过度训练生过几场不大不小的病。值得欣慰的是,他的付出获得了回报,大量赞誉堆砌在“方瑞允”的名字旁边。

      但这又如何?基地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个顶个的好,连方安兆自己也算一个。“羡慕”一定不是他喜欢方瑞允这么久的关键理由。可至于其他理由,方安兆到现在还没想出来。

      方安兆讨厌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牵动的感觉,可他没办法靠自身努力摆脱方瑞允。方安兆躲避他,假装嫌弃他,连他客套的关心也冷淡回应,私下甚至动过退出合作项目的念头。但同时,方安兆向往他,爱慕他,期待他关心自己,背地里为项目付出成倍的心血。方安兆总是骂自己贱得慌,可他虽然在脑子里这么想,现实中的付出却从没停下。

      方安兆当然讨厌这种无声付出且没有回应的行为,不过他更害怕方瑞允发现他的心事。他希望方瑞允能望向别处,这样他的眼神才能毫无顾忌地落在暗恋之人身上。

      别人可能会说,这不就是自我感动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方安兆本人骂方安兆骂得更狠,更不留情面,更狗血淋头。他的粗鄙之语要是被别人听去,估计连他最会骂人的朋友听了都要感叹一句望尘莫及。

      好在几乎所有事都有时限性,为期一年的基础训练迎来尾声,方安兆和方瑞允的相处时间进入倒计时。那大概是方安兆自基础训练以来最快乐的几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任何人喧闹嬉笑,包括方瑞允,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基础训练之后谁知道会被分到哪个星域的训练营?自己的运气不至于那么背,还跟他分到一起吧?这么晦气的事铁定轮不到自己头上!

      谁都不知道方安兆在心中为即将结束痛苦的暗恋与单恋载歌载舞。方瑞允也很惊讶,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方安兆这么活泼开朗的样子。

      不难看出,方安兆本能地抗拒一切会严重影响他身心的人和事,一旦他意识到自己快要陷进去了,就会激动地想把自己拔出来。方瑞允不是他唯一想要远离的人,但是是唯一在喜欢的同时不愿靠近的人。方安兆坚信自己会如从前一样,只要离诱惑源头远远的,时间就会帮他冲淡一切,融化任何眼下看起来已经死死凝成一团的爱恋。

      以上,就是方安兆曾经抱有的幼稚想法。

      直到三年后,方瑞允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笑着跟他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你变得更厉害了。

      方瑞允内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稳定心态在那一刹那差点儿化为灰烬。身边的同伴以为是方瑞允变了太多,方安兆一时不敢相认才一脸震惊,殊不知方安兆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因为被心海中卷土重来的恐惧和爱意吞噬才控制不住表情。方安兆顷刻间变回那个怯懦不敢言的小人物,如今获得的一切成就都不及那人一眼。方安兆太恨这种状态了。

      这种厌恶感在他与方安兆一起训练时达到了顶峰。方安兆处处刻意避开与方瑞允的接触,但两人还是在某次训练中无可避免地成为临时搭档。方瑞允一无所知地走向全身僵硬的方安兆,脸上挂着那种轻松的笑容,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方安兆眼里透出的复杂情感。

      但当临时搭档的手掌顺着方安兆的背滑到腰上时,方安兆触电似地弹出去,根本来不及犹豫。他知道方瑞允是无意的,训练中肢体接触再正常不过,但他还是没法抑制自己。他冲进厕所,躲进隔间。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方安兆找不到跟自己和解的办法,也不知道与谁倾诉。

      他在隔间里无声地流泪,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恨自己不争气。如今这个局面只能怪他自己,方瑞允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在脑子里幻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给方瑞允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滤镜,像是自我洗脑。

      等反应终于平息后,他擦干净泪水,木着脸走出隔间。但眼前出现的景象直接让他呼吸暂停,大脑一片空白。方瑞允就站在厕所门口,略显无措。

      二人相顾无言,但方安兆坚信他看到了自己红肿的眼睛。剩余不多的理智逼着方安兆扭开目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麻木僵硬地走到洗手池边冲了个手,再无言地从方瑞允身旁经过,重新返回训练场。

      方安兆深知人不可钻牛角尖,不可上头,不可越界,不可贪婪,不可妄求。他多希望在面对方瑞允时可以理性比感性更多一分,这样说不定还能鼓起勇气追求他,计划该怎么跟他表白。可方安兆太害怕了,害怕方瑞允脱口而出的答案与否定挂钩。

      想了那么多,方安兆认定,他更爱的是自己而非方瑞允。他只不过是怕受到伤害,怕多年幻想的感情付诸东流,怕所谓“纯洁”的记忆受到“污染”,怕心中原本美好的“方瑞允”形象被现实中的方瑞允破坏。

      他们重逢时,方安兆二十一岁,身上的稚嫩逐渐褪去,自觉有了直面拒绝的勇气,于是他破罐子破摔,打算打破之前一切习惯,反其道行之,接触方瑞允,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说不定曾经的滤镜会在这个过程中渐渐破碎,自己的爱慕会自然而然地随风而散。

      直到现在,方安兆依然觉得这是个十分鲁莽的决定,但那时的他别无它法。他对方瑞允的心思本就一塌糊涂,再差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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