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神君他咬钩了》宴萤

6、这就赖上了

　　十二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泼天的冷雨从他眉间，鼻尖，下巴淌下，滴滴答答落在翻天槊的寒光利刃上，仿若落花逐水，雪落深潭，顾自消散了。

　　“是谁教你这样狠毒？上来就刺瞎对手的眼睛！”翻天槊的刀锋慢慢偏斜，朗粼一步一步走到十二身前，伸手，温热的指尖方挨碰他冰冷的脸颊。

　　却不料，一阵剧痛从指尖弥漫到心脏，朗粼下意识退了一步，他征征地看着自己手指上鲜血淋漓的咬痕。

　　若不是他撤手动作快，今天非得给他咬断手掌不可。

　　“真脏！”十二啐了一口嘴中的血水，眸中憎恶之情难以言表。

　　朗粼当即提起翻天槊，一招便压下了十二的肩膀，铁钳般的手随即钳住了他的下巴。

　　手指轻抬，朗粼强迫他抬头，冷冷的雨珠打在十二纤若蝶羽的睫毛上，也落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湿漉漉的，水汪汪的……

　　再没有比这更清澈的眼睛了，只有原珏的眼睛，也唯有他的眼睛，可为何……

　　“咔嚓”空中又起一道惊雷，惨白的电光没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朗粼被这雷声惊醒，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一千六百年，真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故人相见不相识，久到刀兵相见，久到痛彻心扉。

　　相比沉溺于情网难以自拔的朗粼，此时的十二悄然拔起了红缨枪，胜负欲所带来的杀戮，促使他再次刺向朗粼的心脏。

　　只听见“叮”地一声。

　　郎粼徒手抓住了长枪的锻铁尖刺，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用力，整柄红缨枪瞬间变得滚烫。

　　旋即碎裂，利刃四处飞溅。

　　十二不可思议地看着朗粼，片刻后，他呆呆低头，看着自己腹部带血的窟窿，还有那双满是血泡，无知无觉的双手，下一刻，天地旋转。

　　他的身体无声无息的倒在了草地上，巨大的撕裂感慢慢从腹部传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十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不停地从他的嘴角涌出，要死了吗？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不，他不甘心！

　　十二剧烈的咳嗽着，炙热的眸子突然望向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如若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收集的粮食被他人抢走，他宁可卷入滚滚浪花，宁可被礁石拍碎。

　　同样的，他的尸体也不能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战利品，至少，不应该像渔网里的死鱼那样，任人宰割，随意弃掷。

　　漫天的暴雨淋湿了海与天的界线，也淋湿了生与死的界线，十二决绝地爬向大海。

　　当狂啸的海浪一点一点，漫过十二倔强的背影，朗粼征征地看着沙地上被海水卷掉的血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何到了这个地步？

　　十二的脸色越来越白，直到没了血色，他怆然倒在雪白的海浪之中，阖上了眼睛。

　　朗粼惊慌失措得将他抱起，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安静的脸颊，冰冰凉凉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久的静默之后，朗粼将他的脸颊贴紧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他带着他走入寒冷又漆黑的大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二从一片迷离恍惚的海雾里醒来，耳边是汩汩滔滔的海浪声。

　　他栖身于一个淡蓝色的水泡中，周遭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十二无法说话，也不能起身，他全身麻木，一个手指都动不了。

　　忽然，上千头蓝色的海豚从远海聚拢而来，一阵空灵清丽的鸣叫，由远及近，振入耳膜。

　　一条身披金鳞的大鱼，从珊瑚礁的浪尖跳起，跃入黛青色的天际。

　　身处大鱼投射下的巨大阴影中时，十二忽然看到了它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那么奇怪的眸子，不似海蛇那般阴险狡诈，不像水鸟那般惊恐，而是浓烈的哀伤，漫天的海水都冲不淡的哀伤。

　　它是为谁而难过呢？十二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为一双陌生眼睛流露出的哀伤而心神不宁……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潇潇淅淅的水声渐歇，十二猛地从卧榻上起身，他睁眼望去，自己身处船长的舱室。

　　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扉，十二看见大片火红的晚霞从大海的西面照射而来，一道彩虹浅浅挂在南面的碧空。

　　吱——哑，栗色的松木门被人缓缓推开，继而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十二立时去摸枕下的匕首，不料此举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疼得轻哼出声，额上浸出涔涔冷汗。

　　朗粼见十二挣扎起身，急忙将手上的食盒搁在榻边的小几上：“你的伤还未好，快躺着！”他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十二啪地一声甩开了他的手，朗粼怔了怔，转身去开食盒的盖子。

　　“此处海涯荒芜，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遂命人煮了燕窝粥来。”他取了一只白玉金碗，从青瓷盅里盛出满满一碗燕窝粥。

　　“快，趁热尝尝！”朗粼将粥碗递到十二面前。

　　十二垂眸不语，他苍白的唇色仿佛沾了海浪的颜色，憔悴，凄清到让人恻隐。

　　“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但终究是我打伤了你，我理应照顾你！”朗粼微微笑着，他舀了一勺燕窝粥，吹了吹，递到十二嘴边。

　　“滚！”十二如铁坨子般坚硬的拳头，突然一拳打在了朗粼的脸颊上，滚烫的燕窝粥霎时泼撒一地。

　　“滚出去！滚！滚下我的船！”十二声嘶力竭的吼着，两眼通红：“你是什么人？你当我是什么？想杀便杀，想救便救！”

　　朗粼的脸色刷得惨白，一向镇定自若的眸子里，竟浮出青涩的慌乱，那般无助，不知所措。

　　他不自觉得退了两步：“抱歉，我并非……”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下去，他惝恍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待走到舱门之时，朗粼折身回来，“你这几日且安心养病，船上的海草，我都帮你收进北边的仓房里了；盆罐里接的雨水，我都倒到厨房里的圆口瓦罐中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把金钥匙，搁在榻边的小几上：“这是开锁的钥匙！你收好。”

　　船上本不必有锁，只是他视他为贼，锁也成了他安抚他的善意。

　　十二直勾勾地看着钥匙，待朗粼走出船舱，他一把抓过钥匙，紧紧握在手心。

　　此后几日，朗粼顿顿都来送饭，可十二视他如仇敌一般，怎会吃他的诱饵，因而朗粼怎么把饭食放到他面前，十二就怎么把饭食倒入大海。

　　朗粼看了也不恼，他只当自己的饭食不和十二口味，因而更加勤勉督促起高阳岛的厨子。

　　差不多七日后，十二伤愈了，当他再次俯身在船栏上晒海草时，他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多了一座小木屋。

　　什么人敢在他的地盘造次，十二再一细看，却见朗粼躺在茅草屋顶上晒着太阳，神态颇为惬意。

　　刚涌上头的怒火瞬间消散，十二低头继续晒海草，仿佛没看见一般。

　　这泼皮无赖，他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别提有多烦腻了。

　　当然，朗粼也注意到了十二，他颇为热络喊道：“兄台的病体可痊愈了？”

　　十二埋头晒海草，并不理会他。

　　朗粼伸了个懒腰：“哎呦，今儿这天真是好呀，可惜马上要刮风了，这儿的西北风可是厉害，凭他多重的东西都吹走了。”

　　十二晒海草的手顿了顿，他将信将疑地望了望天，肉眼可见西北方有一朵乌云飘过来了。

　　这云飘得这样快，风一定很大了，十二这样想着，当即把铺好的海草放回竹箩筐，拖回仓房。

　　此外他摇起五六张七八丈高的风帆，他想借着巨大的风力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这无赖的地方生活。

　　这场大风最终没有刮起来，没刮的原因是朗粼还没来得及施风布雨，便回了高阳岛。

　　作为岛内“群鼠闯猫窝”的第一大案，再加上擂台上那一番屠蛟、行刺的壮举，七桅船案从一开始，便吸引了岛内所有人的目光。

　　朗粼作为高阳岛的主君，向来不过问岛内的司法案件，但这回的案子牵扯到了原珏，他一反常态地参与了进来。

　　他先是指定了昭悬司主官师杭作为案件的主审官，海族族长和风司官旷伯为监审官，倒是参与围捕犯人的海司官一行人除了名。

　　对此海族族长很是不解，不过海司官空渊弟弟空兰的一席话，倒另他茅塞顿开。

　　“族长，你想想君上是什么人呀，四海八荒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您说，他老人家多么心高气傲……不对，是威严赫赫，当众被船匪捅了那一刀，往后岛内的面子往哪搁？”

　　空兰一边高谈阔论，一边还不忘从衣兜里掏糖豆往嘴里放，年纪尚小的空兰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他生性俏皮，活泼可爱。

　　“你小子是有点歪理！”族长笑道。

　　“不是歪理，就是这个理！”空兰嘟囔着：“我哥就是实诚！非得出手帮那一下子，这不是让君上下不来台了？所以君上可劲罚他！”

　　“哎！不对呀！”族长回过神来：“空渊被罚不是这个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