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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秋 ...


  •   三两银子换了一朵珠花,据说是南浦产的花瓣珍珠攒成,流光溢彩,柔和纯美。我放在了遇到钧天前、给我食物的那家人门前。抬头时,看到她正好抱着菜筐出来,我们两相对视,场面略显诡异。因为我这还用着僧人的身体,而两天前我还是一个穷困到讨饭的乞丐。
      我淡定解释说,这是谢礼。
      她拘谨地撩了鬓边落下的柔丝到耳后,弯腰把菜筐放到门外,而后起身,关上了门——所幸拿走了珠花。
      我有些...心情复杂。
      朱红门前,豌豆花卷曲垂落,姹紫嫣粉。
      我衷心愿她一世小康。不要大富大贵,这么平平安安就好。

      离开笠城,便入秀山,春色如染。
      走在山道上时,抬眼便能看秀润的草木萌芽,让人心愈静,愈清新。
      我也不知我将去往何方,我只是在行走,一如我只是在活着。但是这样的美景,已足够让一个盛稷人感恩自己活着,能亲眼见到。
      那么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索性我不再走,停住在一处如白笋的石壁前,静静坐下,仰头看向明净澈绿的层层枝叶,我不知看了多久,看到雪白的骨朵冒出,雪白的花朵盛开,看到花瓣凋零,落在我的衣摆上,逐渐枯黄,看到绿萼上生了圆圆小果,成熟,裂开,崩落出棕黑的种子,一同枯萎的落叶落在我眉睫,看到雪华飘零,天地一白,看到山下万家灯火明灭,看到我自己成了石像,就这样过了一岁春秋。
      初春时,麻雀在我手心的青苔上啄食,春冰从石壁上融化,一滴落在我额心,沁凉入脑,我再次醒了过来。
      麻雀惊飞,我抬指勾住了它的小腿,它惊恐之下,倒头装死。
      手心暖热浑圆,毛绒绒的一团。
      它偷偷地眯缝眼珠看我,我正正俯瞰它,它小心翼翼地翻身,展展翅膀,聪明又乖巧地啄去我手心的青苔,又叽叽叫来同伴,一块为我除去身上的落叶、枯花、残雪等物。
      我离开时还在想,我能送它什么呢,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东西。
      但还没等我想出来,我转过山弯时,听到“叽——!”的一声惨叫,弹丸崩在石壁上,当啷一声。
      我匆忙跑回去,接住百雀惊乱飞走中,落在我手心的一团碎羽血肉。
      它圆润的眸子,无比委屈地看了看我,歪头死掉了。

      ......

      你知道云华为什么西为大荒、中为盛稷、东为清棠么?
      因为那是我的长子,白龙帝正划分的。
      当他接手自尽而亡的黑龙徵的天下时,他说自此云华之世,善恶当有分,神魔当有别。所以他流逐妖魔们入大荒,赏送善贤们去清棠,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的,成为了轮回中的凡人,一世一世,他盼他们历经百味,悔过自新。
      那么我告诉你,我的长子的结局。
      白龙帝正,长安五十年,死在了妖魔和盛稷人的报复和阴谋里。
      虽然云华人在后世那么地怀念他、崇敬他、仰慕他,即便是桃川玄浚,也是如此地崇拜他,但是他死在了这里。
      我有时会想,桃川玄浚会不会也这样死掉。
      虽然他那么想让我看到云华的美好,撬动我的恻隐之心,但是死亡再一次摄住了我。
      手心淋淋漓漓地滴落血花。
      脏兮兮的、衣衫破烂、赤着泥脚的小孩抽着鼻涕跑来,手里握着枯枝和藤条绑成的粗劣弹弓,要我把他的食物还给他。

      这世间事,哪有惩恶扬善那么简单。

      我觉得这都是桃川玄浚的错。
      如果你要做帝王,那么你要么做一个让自己活得好的昏君,要么你做一个让子民获得好的贤君。
      但是看到这里,我很失望。
      在你的云华里,依旧有这么多的委屈和苦难,悲哀和无望。

      我复在石壁前坐下,拉了抗拒的小孩在一旁站着,告诉他,我在意这只小麻雀,但是他杀了它。
      小孩抿紧了唇,低了眉眼。
      我说,你要还它一条性命。
      小孩愕然,抬头看我。
      我问,你愿意吗?
      小孩看着我手心里的麻雀,沉默了。
      我叹气,说,没关系,轮回里,你总是要还的。
      小孩道,愿意。
      他的眸子看着我,问,下辈子我能有爹有妈吗?有的话,我现在就愿意还它。
      ......
      他在我左手臂弯里闭上了眼睛,麻雀在我右手心里睁开了眼睛。
      生死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我曾两度失去我的孩子,那时我便知道生死之重。只是现在正好一个想死,一个想活,如此而已。

      葬了小孩在春山坡下,时隔一年,我再次见到了桃川玄浚。
      看的出来,他对我隐含愠怒。
      ——我不认可白龙正的做法。
      我这么直白地告诉他。
      ——轮回太漫长,而我刚才很难过。
      桃川玄浚几乎有点咬牙。他是一个端和到完美的人,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心境波动,那确实是生气至极了。
      良久,他说,您太任性。
      他的眸神已然温和下来,叹了口气,扶上小孩简陋的木碑,说,如果我同您一样,只凭喜好判断决策,那么大半的盛稷和大荒可以从此消失了。
      ......
      好罢。
      我转开话题,问他是否知道——他肯定知道盛稷人的痛苦,他是白龙正的继任者。
      他看向我,温定回答,知道,所以我让许多清棠人来到盛稷,试图更好更快地改变盛稷。
      我和帝正不同。桃川玄浚这么说。我的容忍和耐心是有期限的。
      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
      我的心情无比复杂。
      我觉得他比我更反派。
      我似乎也是他棋局中的一环而已,吗?
      但他肯定不会对我和盘托出的。

      桃川玄浚将要离开,还请我牢记,下次别这么做了,不然徒增他的工作量。
      我对此表示歉意。
      他微微笑了,我觉得他侧脸含笑的模样,有时真的很像正。
      当我对他这么说时,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我似乎抓住了什么的尾巴。
      我轻咳一声,旁敲侧击:凤皇当年,也是白龙的麾下大将,对他甚为忠诚,你确定你的期限,凤烺丹凰能同意么?
      他笑得非常不好看了。
      那我笑得一定很好看。
      最后他说,我不想永远拖下去不解决。善良会被视作软弱,只会换来得寸进尺和更多伤亡。
      我表示由衷赞同。真希望我的长子也能听听这番话。
      桃川玄浚本来是很想回去的,但现在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回去了。
      于是我提议,我们可以下山去喝两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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